空桑的剑圣,收了冰族的弟子。
西京沉着脸,目视这位给他见礼的新任师妹,所有复杂的情绪最后只化为一句回答——“我可受不起帝国少将的大礼。”
“只是个游侠而已,还是空桑余孽。。。。。。”
他说着话,手心的光剑一抖,附在剑身的雨珠刹那飞尽,蒙蒙的雨幕下,闪出一道银白色的剑光。
他还要打?!
楚暮猛地又向后退了三尺,躲开他迅急的出剑。
“大师兄!”她举剑,却不是回击,只是不停防御,西京的攻击让楚暮步步后退。
“我不是你的大师兄!”每一剑都带了极大的力道,他厉声提醒楚暮,“立场不同、道不同,便只能、同室操戈!”
好一个‘同室操戈’!
楚暮折回身,从未想过见到同门会是这样的场面,她咬了牙,用力挥开他下劈的剑招,皱眉盯住西京。
真的有必要你死我活吗!
只因为她是冰族人,而他是空桑人?
这是什么狗。屁逻辑的拼杀理由!
没有经历过百年前的场场血战,楚暮自然不能理解两族之间埋下的深仇,特别是她的这位大师兄,正是那些年血战的亲历人、也是从血火与死。尸征战中的过来者——西京不止是剑圣弟子而已,同样是空桑末朝的骁骑将军。
西京陡然闪现在眼前,翻转的剑尖直冲她的咽喉而去。
她猛地收缩瞳仁,却是没有意料中的疼痛,西京的光剑早已改变了直冲的轨迹,只上挑划过楚暮的左脸。
划开一道寸长的伤口,连带削断了她垂在脸侧的长发。
“对敌不可分心!”
西京冷声说道,却像是教导学生的师傅。
“你执剑,缺少杀人的觉悟。”
西京看着她脸侧蜿蜒下的血,最终没有再下手。
楚暮愣了愣,还没更多反应,就看见西京倏忽收起了剑,似乎不再想和她打个死活出来,只退回鲛人姑娘的身边。
“走了,汀。”他如常一样呼唤,却不会再等到回音。
潇抬头去看他,这个不修边幅的男人咧着嘴,像是在笑,可眼底却透着哀意。
他蹲下来,小心地拔掉钉在鲛人姑娘身上的弩。箭,再拿衣袖擦净了她头脸上的脏污。
西京伸手抱起这个纤弱的姑娘,慢慢站起身子。
“我带她走了……”他走前回看了一眼依旧瘫坐在地的潇,这个眉眼和汀如此相似的鲛人——应该就是她心念无比的姐姐。
“会葬入水。”鲛人的习俗如此,他知道,会遵从。
潇忽然觉得眼睛有些干涩,她看着逐渐远走的人影,忍不住眯起了眼,多少年没有眼泪了……
“潇。。。。。。”楚暮这时候靠近她,蹲下去,然后小心翼翼地开口道:“对不起。。。。。。”
射杀汀——不是她的命令也无关她的军团,但是楚暮觉得,这就是她的错、她这具身体所属种族的错、她所属帝国的错。。。。。。这个世界的错。
鲛人,怎能如此被轻贱。
“少将,你看——”潇没有回应她的道歉,却仰起头,抬手指向天际。
楚暮顺着她的指向看过去,黎明已经到来,飘摇的雨线下,透过堆叠的云层泻出一片天光。
“天亮了。”
☆、心动
“天亮了,少将,我们该回去了。”
潇从地上站起,身子还有些摇晃,楚暮连忙稳住她,看着她苍白的脸色,嗫喏着继续道歉。
她却摇头道:“少将不必过多自责,这不是你的错。。。。。。她当上复国军的时候,就有迎接死亡的觉悟。。。。。。”
“死了也好,没有拘束、没有压迫,可以自由自在不是么?”
“潇。。。。。。”
鲛人姑娘露出笑,抬手擦了擦楚暮颊边血水,拉住了她的手,“走吧,我们去郡府,云少将应该在等着你呢。”
她真的不伤心吗?
楚暮知道那是潇的至亲,就这样死在眼前,她绝不会好受。
可是她只是挺直了脊背,抹去泪水后,便又是正常如初的样子——这便是鲛人的复国军。
楚暮知道潇曾是复国军的一员,却在被捕获后就此沦为傀儡,还有早年间那些不堪的过往,当年在空寂营外。。。。。。她的想法到此便停顿了下来,似乎不敢去细想潇所经历的事情,楚暮咬了牙,由潇牵着自己,走向被天光照亮的大路。
天亮了,路也会有的。
桃源郡府。
“报告少将,第四小队吴嘉、林落、刘之昶尚未归队!”
“原因?”
下尉抖了一下,看着云焕冷下的脸,忙说:“尚且不知!属下即刻派人查明!”
“不用查了,已经死了……”突然插入一个清脆的女音。
下尉一缩脖子,回头便看见了楚暮和她的鲛人傀儡,连忙行了军礼:“楚少将!”
透湿的衣服、染血的左颊,他第一眼便收缩眼瞳,云焕直接拂开了挡路的下尉。
“潇,你先去休息。。。。。。”楚暮推了推身边的鲛人姑娘,看向她手上沾染未净的血痕,垂下眼睫。
潇点了点头。
“你们怎么了?”上前的云焕皱紧了眉头,“路上遇险?”
楚暮摇了摇头,“我。。。。。。进去再和你细说。”
云焕只在她眼里看见了难言的疲累。
“你的伤?”
“没事,小伤,”楚暮呲了牙,脸侧的剑伤已经结痂,稍一开口就会再度扯开,她尝试着摸了,“就是不能大动作说话。”
“速拿伤药。”他转头吩咐侍从。
侍从当即应了声,去取云焕要的伤药,另一边的下尉也赶紧让了让,免得又给云少将挡了路。
快步将她引入了内室,铺好伤药。
潇不打算平白地插在两人中间,早就自行休息去了。
匆忙换过衣物的楚暮挺直腰杆,端正无比地坐着,连呼吸都屏得小心翼翼,她已将所遇的大概经历都尽数说了出来,果真又见着他露出‘不高兴’的表情。
“那三个违反军。纪的将士,并非应公殉职,依照军。律,抚恤金会扣押下一半充。公。”这三个惹事的下属,绝对死不足惜。
他沾了净水在棉纱上,擦去伤口附近的血。污。
“卧槽!你轻点!”楚暮吸了口冷气,赶紧去抓云焕擦拭伤口的手。
“你不是说,是‘小伤’吗?”
“那也。。。。。。是痛的。。。。。。”
尽量小心地擦了她脸上的血痕,显露出那道狭长的伤口,看着略略翻卷的皮肉,他沉着的表情更加阴冷了些,“大师兄?”
“是他。。。。。。可为什么偏要刀剑相向?我记得师傅说大师兄是很爽朗的人。。。。。。”
“立场不同、道不同,冰族和空桑人,帝国少将和前朝将军,他没一剑杀了你便算作尽了同门情谊。。。。。。”云焕冷声解释,说出的话却和西京惊人地相似,他带着薄茧的手指忽然钳住楚暮的下颌,“抬头。”
楚暮顺着他的力道仰起头,便见着他倾身下来,俯在她眼前的脸几乎近在咫尺,她心口突然一震,接着便是如雷的跳动。
要死!
楚暮猛地捂住胸口。
云焕低垂着眼睫,专注于她左脸的伤,开口道:“把头转过去。”
很听话地转头,任由他轻手撒了药粉。
伤口的刺痛忽然都感觉不到了,楚暮皱着眉,陷入了奇怪的沉默。
“落痂后记得擦无痕膏,不然会留疤。”他终于上好药,松开了手,然而并没有退开,仍是俯着身,他低垂的眼此时转视到她面上。
楚暮‘哦’了一声,抬眼看了他,只望见灼灼的目光,让她忍不住向后缩了缩,颤声问他:“你……还有什么事?”
“你刻意躲了我三个月?”
“。。。。。。”她若说‘不是’,想必他是不会相信的。
楚暮的确一直在躲避云焕,直到避无可避,两方在桃源郡的任务上,再次相遇。
却不是她想象的尴尬和慌乱,楚暮捂着胸口,感觉着自己的心跳——用个烂俗的词形容,便是“心跳如雷”,不出意外的话,这应该是……心动?
她在这个世界的亲人、朋友并不多,慕湮和云焕,是极为重要的角色,她原以为对他只是‘小师弟’——对家人、对幼弟的感情,可是现在。。。。。。
“躲我三月,便是不愿接受。”云焕盯着楚暮的眼,这家伙一躲三个月,不得不让他怀疑她到底在想什么。
“你不喜欢我?”他带了小心翼翼的询问,音色低沉。
完全不敢直视的楚暮撇开眼睛,盯着某处地面,她所有的干脆利落在此刻都丢得一干二净,只嗫喏着回答道:“……应该……”
心跳,不会说谎。
“喜欢的……”
“当真?”他上挑的尾音,此刻都带了愉悦的调子。
楚暮仍旧盯着地面,只说:“好话不说第二遍!你、你先离我远点……”
她慌了。
一声轻笑显示了他极好的心情,云焕顺着她的歪斜角度偏侧过头,突然吻住楚暮的唇角。
我喜欢的人也喜欢我,想必,是最令人舒畅惬意的事情。
而楚暮全身僵住,只觉得压上来的温热和柔软让她脑子一片混沌。
这发展太快,她完全适应不了!
辗转摩挲着唇瓣的战栗感,终于让她的反射弧有所反应,楚暮猛地推开他,从凳子上蹦了起来。
她一副又要夺门而逃的样子,却让云焕中途截住了。
拉住她的腕骨,按压住腕脉,再顺着指节嵌入五指,牢牢扣住、严丝合缝。
楚暮转头过来就开始掰他的手,却奈何掰扯不开,她不知是气的还是害羞,酡红的颜色从脸颊一直烧到了耳尖。
“松手松手!”
“不。”云焕拒绝得很利落。
“你想干什么?!”
“亲你。”
楚暮果然噎住,她瞪着噙笑的云焕,最终嚷道:“我要告诉师傅,你胆子肥了敢欺负师姐!”
“如何欺负?”
“……”
“你可要详细与师傅说说?”
“……”
“别乱动,小心脸上的伤口裂开,”云焕虚触了她脸上的伤,皱眉说:“又流血了。”
伸手抹去她流到下颌的血水,云焕的脸色阴沉了几分。
这一剑,颇深。
“别动,我再给你上药。”
他抽手出来,又拿出止血的药粉,给她倒了些。
楚暮仍旧微微侧着头,方便他撒药,歪着脑袋盯看他小心轻柔的动作,心律又渐渐不稳起来,眼见他极近的颌骨线漂亮而干净。
楚暮心里一动,不知道是哪里冒出来的奇怪冲动——她突然凑上去亲了他的脖颈。
这次僵住的人,换了云焕。
他停了动作,眉头慢慢皱起,看向楚暮。
楚暮心里又习惯性地喊了声卧槽,然后在他的目光下咽下口唾沫,猛地运起了太清步,转身便夺门而逃。
云焕捂住被吻的脖颈,眉头旋即松开,唇角都压不住笑。
“少将!查询到了皇天的踪迹……”
忙来通报消息的下尉,忽地见了云焕笑着的样子,一时有些怔愣,向来“不高兴”的云少将此时貌似挺高兴。
“皇天在何处?”云焕收起了笑。
下尉赶紧说:“城南赌坊。”
“风隼小队下令集合。”
作者有话要说:我觉得甜了好多章
☆、楚暮
簌簌的声响乍然而起,有无数巨大的箭矢从天而落,透过瓦砾和橼木,钉入青石铺就的地面。
那笙侧耳去听屋顶上传来的响动,不安地搓着手,她忍不住去问身边的姑娘,“澜姊,你说苏摩和大叔能解决天上飞的那些大鸟吗?”
“可以的。。。。。。吧?”如果叶澜原著剧情没有记错的话,此番对阵,他们不会吃亏。
原著剧情里,沧流帝国派来的人,应该是后期的关底BOSS云焕,这位破军少将此时未被破坏神附身,还没有之后那么大的能力。
“无碍,依大师兄和苏摩现在的能力,若不是群聚的风隼和比翼鸟,该不会有太大问题。”那笙身边,站着身披斗篷的冥灵女子。
此时天色已大亮,白璎因着自身冥灵的身份,暂且走不脱,只能和叶澜、那笙等人,躲避在如意赌坊的暗室里。
暗室里昏黄的烛火微微摇曳,白璎似乎听见了什么声音,略一偏头,猛地按住自己腰侧的佩剑。
“你们、谁是皇天持有者?”门突然被打开,射入的天光逼得白璎向后退了数步。
推开门的人立在逆光处,是个身子纤长的年轻女人。
“我只要皇天持有者,其他不论。”那个女人穿着银黑两色的劲装,逐渐走近的脚步踢踏在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那是一双铬铁踢头的长靴。
“沧流的征天军将领,”白璎闪身在那笙身前,盯着这个女人袖环上的线绣金翅鸟,“贪狼?”
“贪狼、破军,看来沧流这次是极为重视。。。。。。”
而叶澜盯着门口的人,显出一脸疑惑的表情。
白璎的光剑已经出鞘,在暗室的烛火下流转着莹然的光彩。
想必破军是在空中吸引注意和火力牵制,而地面真正行进的是这位号称帝国明月的贪狼少将。
那笙和叶澜都不会武,更里头的鲛人也并无多大的反抗力量,眼下,只有她能阻住人了。
白璎心思快速变换,打算先发制人,骤然出手便是“苍生何辜”。
迅疾如闪电,光剑带起的亮彩比天光更刺眼。
白璎没想到,从贪狼手里也同样爆出大亮的银光,一纵一横的白色闪电之下,是刺耳的金铁碰撞。
楚暮也没想到,自己能在短短一天内遇上两个同门,她脸上的伤都还没结痂,眼下又撞见了同门师姐。
“……”白璎一时陷入了沉默,她看着楚暮,从她的眉眼一直滑落视线到她手里的光剑,最后终于开口,“你是、慕湮师傅收下的弟子?”
“是,”楚暮回答得大大方方,她手指向上,指了指顶端,“外面那位破军少将,也是。”
白璎一怔,她没想到,会在这种场景下,遇见慕湮师傅的两位弟子——她的师妹和师弟。
“师姐,我只想带走皇天持有者,”楚暮的视线落在白璎背后的两个中州姑娘上,“若你不拦……”她的话语一顿,即刻转为苦笑,“这是不可能的吧?”
“道不同、立场不同……”她平举光剑,直视白璎,“那我只能来硬的了!”
举剑前冲,一瞬到前。
白璎只来得及在格挡之后才让叶澜和那笙后退。
撞击起的风,直接掀开了白璎遮蔽头脸的风帽,甚至有一丝激荡的剑气,割去了她本无形质的长发。
她凝了神,警惕地盯着与她过手剑招的楚暮。
这个师妹,不好轻易对付……
“呀!西京大叔!”那笙惊呼一声,指向外头激起的烟尘。
她这一叫,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西京从地上站起身,“剑技无界限,你的天赋的确不错……”他一把抹掉脸侧的血,呲了牙说:“这是给你的师姐报仇呢?”
从屋顶下落的帝国军人面色冷淡,肩上的伤似乎并不影响他的动作,“大师兄看来是沉醉于酒,连年备懒了。”
西京轻笑一声,还未来得及回嘴,便听见身后传来哪个丫头的鬼叫——“大叔被打下来啦!”
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