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这个驾驶者,智者大人没有其他什么指示吗?”巫姑开口询问身边的年轻巫真。
她只是摇头。
那个人并未多说一句话,只露出莫测的表情。
“不过智者大人说得这个驾驶人但是很好,他比鲛人傀儡更好用!”巫谢插了一嘴,感叹智者大人终于提供出驾驶人选的新思路——沧流的螺舟、风隼、比翼鸟……甚至于迦楼罗,几乎都出自智者曾给出的《营造篇》。
若说“神”之一言,他们冰族应该更加信奉带他们创建的帝国的智者。
迦楼罗屡飞不利,多次坠毁或是起飞不能,于今这般安然升空,多亏智者大人的偶一指点。
鲛人傀儡的操纵不行,换上足够优秀适格的人族,便可以一飞。
只不过这个人,似乎是巫彭看中的可用之材——他想保下自用,却挡不住智者大人的一句话。
不过这个叫沉乾的人,倒的确是个让人钦佩的家伙,那一根根铁针刺入皮肉、接进筋脉也不曾皱眉,甚至于还略带笑容。
反应力和敏捷度也足够优秀……能让巫彭看中的,总归不会平庸。
迦楼罗已经升上了足够的高度,微微倾斜着机翼,在这方空旷的场地盘旋起来。
沉乾微微笑着,成功了么?
就在他颇为高兴的时候,扎在沉乾脊背上的铁线忽然炸了起来,它直接从他的筋骨里蹦出,只是一个倏忽的时间,就让沉乾失去了对迦楼罗的具体操控。
用尽全力的控制,连双手的青筋都逐一暴起,咬牙之下,他所有竭力的操纵都无法得到回应。
众人仰视的巨鸟忽然在高空中折了翼,原本的盘旋骤然停止,携裹着雨珠和冷风,以机尾下沉的姿态骤然下坠。
“快走!”巫彭第一个反应过来,打断巫姑等人企图施展的结界,“它的冲击力你们挡不住!”
下坠,下坠,下坠……他只感觉猛烈的下坠,不停地有崩断的铁线从皮肉里跳出来。
拉不住、挡不了,只能以万钧之势往下掉落。
要失败了……
好在这一片都是无人的空地,即便坠毁,也不会造成太大的财物和人员损失。
“呵……你不多管管自己么?”
沉乾并不去管回荡在耳边的嗤笑,他好不容易费劲抓住已经崩断的铁线尾,企图生成一丝挽救的可能。。。。。。然而周围到处是刺耳的尖啸和整个舱身的抖动。
会破裂、会死、会摔成无数碎块或者肉糜。
失败了呢,他并没有成功……
起先的信誓旦旦,都抵不过现世的残忍真相。
铺天盖地的黑暗席卷而来,这是他仅存意识的最后感触。
☆、交易
“乾儿,会醒的吧?”满鬓雪白的妇人几乎看不出原本中年的年纪,倒像个历尽风霜的老妇人了,一双干瘪灰暗的手,去抚摸着榻上人的脑袋。
那是个浑身包裹着白色纱布的人形,白纱只在脸面上露出了开口的呼吸处,微微起伏的胸膛表示这个人还留着命,而这裹得极厚的止血纱布下,却仍透出斑斑驳驳的殷红血渍。
火伤遍身,没有一寸好肉、骨碎多处,几乎不成人形——能活下来就是奇迹。
“活下来便好。。。。。。”中年男人看了床榻上的人一眼,露出复杂的情绪,“沉乾。。。。。。活下来便好。”
这个从小听话懂事的儿子、以最出色的天资进入讲武堂、再进入镇野军、以平民的身份在这等级森严的社会里站稳脚跟。。。。。。他向来是他们最引以为傲的。
后来因为一条错误的军令而革职被捕,作为父母,以他们忠厚淳朴的性子也的确认为儿子做错了,那种枉顾人命的军令害了不知多少人,所以便是处刑他们也不会有任何异议,而这之后,儿子成了迦楼罗的试飞实验者——成功后大约是能就将功抵过的,他们抱着巨大的希冀和渴望,希求沉乾能一如既往地冲破难关阻碍。。。。。。
可惜最终没有成功。
迦楼罗从万丈高空坠落下来,还未落地便解体成无数碎块,碎片和火焰伴随着大雨从天而降,地面围观的人群惊叫着散去,而他们却拼尽全力往坠落点冲过去。
只求能找回儿子的一块残肢,埋入黄土。
天大的幸运,便是他们在迦楼罗的残骸里找回了尚且完整人形的儿子——他们将他扒拉出来后,跪在皇城的大人物面前,哭求着能让他们领回儿子。
这些高高在上的大人物,似乎毫不在乎,只大手一挥允了他们的乞求。
只有帝国元帅暗自叫了一声‘可惜’,便也不再多看一眼。
回到永阳坊,找了最好的大夫,用尽了钱财和期待,只求儿子能活下来。
沉母轻轻抚在他的头顶,“乾儿的那些个同僚,有没有皇城的大人,能请来更好的大夫?”
“啊,我想起那个巫姑家的小姐,那年来我们家的小姐。。。。。。”
“是少将吧?帝国的少将。。。。。。能请到她来救救乾儿么?”
她眼里燃起希望,转身拉住了丈夫的手。
沉父摇摇头,叹了一口气,说:“只怕她是自身难保了,你没听得传到铁城的消息么?”
“两位少将犯了欺瞒之罪,已经被革了职打进了天牢,”他攥紧了妻子的手,“能不能活下去,要看沉乾自己了。”
“哎呀!欺瞒之罪?”沉母惊呼一声,想到向来严苛治国的沧流军律,面色变得不好起来,带着颇为怜悯的语气:“那位小姐。。。。。。也是要遭罪了。。。。。。”
“生来这个世道,哪个人不遭罪呢?”沉父回望了一眼榻上的沉乾,低声说:“只要活下来,就都是好的。”
黑暗是他能看见的所有颜色,没有任何其他色彩,只留存着仿若亘古的静默黑色。
他站起来,张口呼喊却没有任何声音回应他,双手四下摸索也全然是无所倚靠的虚幻,甚至脚下都不知立在何处。
这是哪里?
这便是死亡后所处的世界么?
他往前走了几步,或者说是往后走了几步,也可能是往左右上下,因为他根本分不清方向,这里没有空间的方向和时间的流动。
就算他在这黑暗里拔脚尽力奔跑,也不会感到气喘和疲累。
得不到任何人的回应,他的所有喜怒哀乐只有自己知道,这才是最寂寥的,和是最恐怖的事情。
“要出去么?”那个低沉的声音又从耳边响起,却是发自他的内心。
“你到底是什么?”他缓慢地捂住心口,低声否定说:“你不是我的心魔。”
“是,我不是魔。。。。。。”声音拉长了调子,最后无比肃穆,带着几分蛊惑的语气:“我是神——能给予你力量、满足你愿望的神。”
他嗤笑着说:“神?这世上会有神?是那种向你祷告乞求,就能得到回应的神?”
世上从来没有平白的好处,有得有失,才是平衡的真理。
“我并没有向任何东西祈祷过。”向着不真实的东西乞求不可能实现的愿望,他这点倒是和云焕极像,不信奉任何外力,只想依靠自己的力量,那才是最稳固和牢靠的。
“但是我听到了你的愿望——”那个‘神’似乎颇为高兴,“活下去。”
“你想要活下去,”‘神’说得斩钉截铁,“你想要活下去,想要兑现你‘会成功’的承诺,想要看着心爱的姑娘幸福,想要看着父母后世无忧。。。。。。凡人的愿望,就是这么肤浅而简单。”
“可是你却在‘生死之间’里,在这一方亘古的黑色世界,没有未来没有过去,只会慢慢在死寂的空间里走向正真腐烂的死亡——依照正常的轨迹,你不会活下来、不会成功。。。。。。”
“你心爱的姑娘也不会幸福——”‘神’深沉的语调里透着讥讽,给他展现了正在发生的画面。
分外熟悉的阴暗牢房里,囚禁着的某个人让他陡然缩细了瞳孔。
“少将?”低矮的侏儒酷吏嬉笑起来,伸手去捏楚暮的下巴,“想不到吧,您又回来了。”
楚暮别过头,却避不开那只钳制下颌的手,她呲了呲牙,冷笑道:“是啊,老娘我又回来了。”
被铁链栓吊起来的四肢制止了她的自由行动,因为她的武力问题,所以不得不强制性地控制住。
迦楼罗的坠落,很快就得出了结果,并不是驾驶者的控制不当,而是此次动力源的问题,那枚如意珠——只是一枚以凝碧珠假冒的伪劣东西,并非是来自上古龙神的宝珠。
于是“欺瞒之罪”的名头瞬息压下来,作为执行此次任务的楚暮和云焕立刻被革职下狱。
政。务派指了亲信去处理这件事,连巫彭都插不了手,一口气能打压掉他的两枚棋子,何乐而不为呢?
“可惜了少将这么好的皮肤,若是被鞭打了,就会丧失美感,到时候拿来剥下来绣花就不美了。”侏儒摸了摸她的脸颊,啧嘴摇头。
楚暮倒是丝毫不惧,依旧冷笑说:“是呀,这样剥。皮倒是不美了。”
“少将的胆子真是大呢,倒是比那些娇滴滴的贵族小姐让人更喜欢些。”侏儒舔着丰厚的下唇,“我不喜欢强迫别人,若是您肯主动些,便是免去您的刑罚也不无不可——连带着隔壁的云少将,我们也能免去那些折磨的手段。”
楚暮在听到云焕的时候,动摇了一丝,却仍旧是咬牙说:“你可真是恶心至极。”
辛锥似以为夸奖,露出大大的笑容,点头说:“是啊,所以让我这么个‘恶心至极’的人,玷污你们这些高高在上、洁白美好的东西,才是最美妙的!”
帝国明月?
让皎洁的明月灰暗下去,才是让他最有成功感的事情。
“我也是有原则的人,从不强迫他人。”
楚暮呸了一口,就差真吐出唾沫来,“滚蛋!你特么剥。皮还是上刑,来来来,老娘怕了你不成?”
辛锥呵呵一笑,冷笑道:“不急不急,我们可以挨个试一遍。”
他手心里拿着的长刀在火光的映衬下闪烁着诡秘的光,贴着楚暮的腕骨下滑至腕脉处,“听闻少将的剑术极好呢,挑断您的筋脉也无碍是吧?”
“不!”他猛地伸出手去,想要拉住辛锥下刺的刀尖,眼前的画面却突然如烟般飘散,重归于混沌的黑暗。
“你效忠的帝国里到处是腐烂的黑暗,你的父母也不会后世无忧——”‘神’讥笑道:“你爱的人也从来不会幸福。”
“你效忠的帝国会陷入血火的混乱、你心爱的姑娘会被痛苦折磨、你的父母会流离至死。。。。。。”“你的所欲所求,都不会成功。”
沉乾握紧了拳头,冷声说:“说吧,什么条件?”
“你要给我力量,要帮我实现愿望——你要我的什么东西?”
“灵魂,”‘神’显得极为高兴,“献祭给我吧,只要你说你愿意——”他便是自己新的宿主。
“你会得到倾世的力量,而足够的暴力就可以碾压一切!”
长久的沉默里,传来他坚定又冰冷的声音——“好,成交!”
六万四千尺的高塔上,纱幔背后的老人陡然睁开眼睛,眼睛里的金光闪现泯灭,“你找到下家了么?”
而跪在纱幔之前的云烛高声开口,请求智者大人能够下令放过云焕和楚暮。
智者终于开口道:“莫急——命运如此,你观星野也该知晓些天机。。。。。。该进该退,都有定数,速传我口谕去铁城,将沉乾带来见我。”
作者有话要说:原著里最大的boss是破坏神没错。。。既然不虐云焕了。。。那我虐一下原创男二好了——生死之间的梗来自古剑二
☆、魔神
云烛匆匆命人去往永阳坊,带回一个伤得极重的人,把他送入了神庙深处。
这个人。。。。。。。就是‘七杀’之命吧?
七杀、破军、贪狼,三方四正会照,会带来举世的动荡和流离——可这都不是她所关心的,她跪在神庙外沿,只求大人能降下口谕,放过云焕和楚暮。
即便是破军和贪狼之命,那又如何?星相所定,便是不可违抗么?
夜色渐渐深了,神庙外呼啸的冷风在一遍一遍盘旋,云烛跪在此地,身体都渐渐发冷僵硬起来。
不知过去多久,深处终于传来一声如释重负的叹息。
“去吧,传我口谕,赦去破军和贪狼的牢狱之灾。。。。。。这算最后之前,我对故人血脉的一点馈赠。。。。。。”
“是!谢过大人!”云烛重重地磕在地上,然后迅速爬起,提着裙子往神庙之外跑去。
而深处,帝国的最高统治者,正盯着在榻上紧闭眼睛的下任承继者,缓缓低声说道:“你的提出条件我也满足了。。。。。。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那个人紧闭的眼睛骤然睁开,冰蓝色的瞳仁里慢慢涌起灿烂的金色,他沉默了片刻,终于开口道:“继续吧。”
智者笑了一声,按住了他的左手。
—— —— ——
叶澜心里有太多不安,因为她有所依仗的优势似乎都不见了,她所知道的原著剧情和现实发生的东西,产生了巨大的反差。
比如现在——
新生海皇拉着她的手奔跑在混乱的街道上,四周都是从天而降的巨大碎石块,像是落雨般砸落在大地。
她跑得气喘不已,等到实在迈不动步伐了,才拉了拉他的手,示意歇会儿。
苏摩干脆伸出手去环抱住叶澜的腰身,将她带在自己怀里,自己脚下加快了速率。
她一伸手就摸到了苏摩胸前沾染的温热血液,低声惊叫起来:“你受伤了?!”
海皇没有停下脚步,带着她穿过拥挤的人群、避开坠落的碎石,脸色丝毫未变,淡淡地说:“小伤。”
“小伤?”叶澜显然有些不相信,追问他:“你和白璎,在白塔上发生了什么事情?”
“那个。。。。。。那个智者、星尊帝。。。。。。他。。。。。。破坏神。。。。。。”她断断续续地拣着关键词,想要把脑海里纷乱的原著剧情组织成一句完整的话。
六万四千尺的白塔轰然倒塌坠落,却不是原著中迦楼罗的撞击所致,而是由内至外的崩塌,无形的能量波动直接让最高层的白塔神庙炸裂。
“是破坏神。。。。。。上古神祇,再度重临,”他皱着眉头,喃喃开口,“大战将至,动乱已经开始了。”
“破坏神重临?”叶澜抓住重点,抖着声音问他:“破坏神。。。。。。他附了谁的身?”
“是。。。。。。破军么?”
依照原著来说,的确是云焕被附了身,这个被步步逼成魔神的角色,也是虐人得很。。。。。。但是她现在有些不太确定,自桃源郡遇上那个号为“贪狼”的姑娘后,她总觉得自己十分之□□,并不在原著世界里,所以结局——也变得莫测起来。
苏摩摇了摇头,抓紧了叶澜微微颤抖的手,“不是他,那个宿主似是叫做沉乾。”
那场了断千年恩怨的决战在白塔神庙展开,空桑王朝最负盛名的帝后终究是一齐归墟,而新诞的魔神一步步从王座上走下来,带着灿烂至极的笑容,目不斜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