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抚上甄溥阳的发丝,露出了淡淡的纠结。
如果可以,他希望他的殿下一直都是如此赤子之心,但此时,他的殿下该长大了。
毕竟,成长便是一个会让自己逐渐成为当初厌恶之人的过程。
甄溥阳听赫朗这么讲,一下子就软了下来,如释重负,只是还有些恼怒地发问:“那先生还——!”这么罚自己,难不成是故意的吗?
见那张哀怨的脸终于恢复了正常,赫朗腾出一只手,掖了掖毛毯,抱着他长手长脚的身子。
甄溥阳已经不能称之为孩子了,这么大的块头抱起来着实费力,但幸亏,赫朗也不完全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
他吸了一口气,抱起着别扭的大孩子,一边走着,一边解释:“臣不是罚殿下侮辱仁儿,而是罚殿下的冲动。”
他知道溥仁也不是像他表现的那般全然单纯,或许有一丝失望,但绝对不会影响到一心挂在殿下身上的他。
“君子就要沉得住气……殿下要学会克制,将自己的情绪收敛下来,才不会让人一下子就看出您的心思,被人将殿下的情绪作为弱点和把柄,来刻意刺激空,甚至是控制您。”
赫朗温声细语地教导着,不乏些琐碎的话。
“虽说不知那孩子同您说了些什么——但您的确该处事不惊的。”
甄溥阳心虚地揪紧他胸前的衣襟,点头。
接下来,他也没有半分厌倦,就这么静静地听着。
侧耳贴着他的胸腔,感受他说话时微微的震动,心底升起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觉着太傅说什么话都是对的,都是这么的有理。
天边的皎月泛着银色的光芒,将整片天空都照得又高又远,而落在人间的月光,则为他们照清了路,皇宫里精雕的走道此时都变得朦朦胧胧。
还好赫朗视力不弱,即使不打灯也能视物,深夜寂静的皇宫甚是寂寥,但也有别样的景致,恰好两人都希望现在的时间能放慢下来,好好欣赏这难得的时光。
甄溥阳窝在赫朗的怀里,毛毯上细软的长毛将他的脸都盖住了,搔得他脸都痒痒的,他忍不住弯起嘴角,唤了赫朗一声:“先生。”
“嗯?”赫朗抬眼看向天上似乎在随着他们脚步变换的明月,从鼻间发出一声单音。
“阳儿好冷……”甄溥阳见他的目光并不在自己身上,忍不住喊了一声,暗示他把注意力放回到自己的身上。
“嗯。”赫朗低头,双臂环紧毛毯与怀里的人。
甄溥阳心满意足地弯起嘴角,把头靠在了他不算厚实的胸膛上,嗅着赫朗身上清浅的气息,感受着他一步步走动时轻微的颠簸,被冻冷的四肢逐渐回暖,也助长了他的困意,竟然真的在赫朗的怀中睡了过去。
他将甄溥阳送回了寝殿,可甄溥阳却一直不肯撒手放开他。
这夜也幽黑了,掌灯的婢女服侍自家殿下多年,看他这么久都不肯从太傅身上下来,自然知道一些微妙的道理的,生怕殿下真的醒了,便轻声劝他留下歇息。
无奈,赫朗只好宽衣与他一起歇息,拥被而眠,一夜好梦。
翌日,掌灯的婢女便升了品阶。
甄溥阳满意地点点头,从床上一个翻身,俯身在依旧熟睡的太傅身上,眼中有暖光,纤细的手指仔细地拂过他的眉眼。“那就看看你会有多宠爱我吧?”
在接收到了他绵延不断的在意与关心之后,甄溥阳也罕见地想要做出回应,可他绞尽脑汁,也想不出如何讨他的欢心。
虽然他对皇位一直不大在意,但是既然先生想要他坐上那个位置,他或许可以试一试?交换的条件便是,他要他在长久的以后,也待他一如既往,最好是一生一世的温柔。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两天真的是为了前两章的事情很生气,喷贱受的全都是二章留言的,就没人看正文吗,我自己就是受控,还老是要被骂受贱,作话和评论解释了十几条,心累了,难道第一章受就无所不能所向披靡才是最爽吗。
唉,感觉自己还是有点容易生气,朋友叫我别理可我就是忍不住回复,被误解成自己也讨厌的类型真是太憋屈了【趴下】后排谢谢瑶光遗孽,好坏的一块肉肉,一个耿直受控,神乐还有二货云花花的打赏【抱住】耳朵会加油的。
第16章 谋划
翌日,甄溥仁早早就来了书房。
他仔细地将赫朗可能会用到的墨宝都准备的完全,怀着一丝期待等待着他的到来。
昨日先生可真的将皇兄责罚了,相信这对于皇兄来说也是个晴天霹雳吧?他微笑,竟然不知道自己心底会升腾起这么强烈的快感。
可是再转头,他竟然看到了赫朗与甄溥阳携手踏入门槛。
两人之间没有任何隔阂,甚至是形影不分一般,执手共进,关系看着比以前更是亲密。
甄溥仁的瞳孔微缩,万万没想到结果是这样的,这与他的意料完全是南辕北辙。
瞧见他惊讶得一时忘了收敛的神情,甄溥阳更是鄙夷,呵,这人简直恬不知耻,竟然还敢出现在他们面前。
他眯起眼,压下悄悄蹿升的火苗。
也罢,太傅让他学会忍耐,他就不和此等小人计较了。
甄溥阳洒脱地越过他,拿起书便兴致勃勃地缠着赫朗,要他一句句地为他讲明。
赫朗也不厌其烦,当真将他当做不识字的孩童一般悉心教导,两人紧凑的对话和活跃的气氛,让本就自知理亏的甄溥仁更是无法插足。
直到读书时间过了,甄溥阳拉着赫朗要离开时,甄溥仁才在千回百转的心思中惊醒,拉着他的手臂,恳求他留下。
此举惹得甄溥阳面色一沉,立即打掉他的手。这人是什么腌臜泼才,竟然也敢碰他的先生。
赫朗没有要留下的念头,只留给了他一句忠告,“希望十二殿下,能够活得像您的名字。”
甄溥仁如同被点穴,不敢再言语,先生这是说他不仁?他苦笑,这算是倒打一耙吗?先生当真还是心属皇兄的,他长叹一口气,僵立着目送两人离去的背影。
他不明白先生为什么会更喜欢那样难以伺候又毛病古怪的人,明明他才是最孺慕于他的学生……
甄溥仁吸了吸鼻子,转身离去,待李学士归来,便也无颜再对赫朗,二人缘尽于此。
借此一事,甄溥阳的性子总算是沉稳了不少,不再像以前一样敢喜敢怒,当他意识到了隐忍能让他达到所期许的目的之后,渐渐变得喜怒于无形了。
这让皇帝老头看着十分欣慰,总算在某天,交给了他一部分政事,毕竟以前他吊儿郎当的样子,想委以重任也不放心。
赫朗意识到这是一个时机,也知道这是一个开始。
这日,甄溥阳和兄弟们打猎去了,赫朗总算有了私人时间,待在家中逗逗兔子,喝喝茶。
无聊之际,正巧有人拜访。
他这太傅府算得上是冷清了,除了殿下频频出入,其他上门套人情的官员也都因为殿下不喜而不敢前来。
而今天所到之人名为江秋白,乃是他的旧友,据说前段时间抱恙于家中休养,所以这段时日都没见过他。
这下见到,脑中对这人的记忆倒是一下子涌了上来。
江秋白官值工部尚书,当时他们一同上京赶考,一同殿试,多年来推心置腹,是少有的可以完全托付信任之人。
面对这样的人,他总算稍稍放松了下来。虽然他是第一次与他相处,但是江秋白不拘小节,完全对他信任的谈吐举止,也让他好感大增。
他上辈子是没有挚友的,此时与他更是相见恨晚。
在随意交流了近况之后,赫朗看出他一直躁动的心情,便试探地开口:“江兄今日心情不佳,所为何事?”
“知我者莫贺兄也!”江秋白眼眸微亮,叹道。他的确是因为心中郁气不解,无处可去,才来寻贺兄的。
每次他失利,贺兄都会为他献计,助他排解郁闷,渡过难关,以往皆是如此,久而久之,他便习惯了来善解人意的贺兄这处寻求安慰。
“愿听其详。”
“还不是岳高阳那个老头!”江秋白眉眼中有带着愠色,说到这个人就来气,在椅子上都坐不定,焦急地来回踱步。
赫朗了然地点头,原来又是因为他。
岳高阳是与他共事的户部尚书,为官已久,年纪能和江秋白的爹一比,但人活了这么久还是依旧同少年人一般争强好斗。
当初江秋白年纪轻轻便与他并肩时,他便已经心存芥蒂,处处排挤,以致于两人若有若无的处于竞争的关系。
但是岳高阳心高气傲,从不将他放眼里,一直将他当做不成气候的后起之辈,倒也没有特意针对,但是该为难的也从来不少。
江秋白乃青衣出身,没有同他一般深厚的家族底蕴,背后的支持者尚少,为了不撕破脸皮,也一直含笑接过他的刁难,若无其事地与他共事。
虽然表现的沉稳大气,但其实江秋白心眼儿也不大,每次和岳高阳针锋相对之后便能自个儿生一肚子气,赫朗也是对此无奈。
这次矛盾的起因是津南地震,江秋白当选了赈灾大臣,身为户部尚书的岳高阳不甘,便在拨款一事上几次拖延。
“这糊涂老儿,竟然此等要事也给我耍心眼!”江秋白骂骂咧咧,喝了一口桌上凉下的茶镇压火气。
赫朗点点头,想起这次赈灾他家殿下也有参与,负责监督一事的进度,虽然目前还相当于挂名,但既然是有关殿下的事情,赫朗不得不对此上心起来。
而且他知道,岳高阳是太子一党的拥护者,单单是这点,赫朗就已经将他摆在了绝对的对立方。
虽说朝堂明令禁止党羽勾结,可这些事从来没少过,只要皇子们适龄之后,各级官员便会不可避免地想要提前拥护自己看好的皇储,与同党间勾结,互惠互利。
况且岳高阳与皇后一系为远亲,自然是全力相助的。
以前是殿下尚未进入朝堂,一切乱斗都与他无关,可此时情况与往日不同,相信岳高阳在殿下进入朝堂的时候也已经有所防备,不知何时就会掺上一脚,绝对不会坐以待毙,长久来看,也是个隐患。
“莫急。”赫朗吩咐人布好棋盘,换了一壶清酒,与江秋白一起消磨难得的时光。
“叫我如何不急?贺兄你——罢了罢了,下棋是吧?”江秋白一撩下摆,盘腿而坐在软垫上,手执白棋,与他一来一往,却无法静下来,棋步凌乱。
赫朗瞧他满不耐烦却又要强装沉稳,忍俊不禁,指尖若有所思地捻起一枚棋子,敛下眼底涌动的晦暗之色。“我同你说一计。”
江秋白附耳上前,一边听着,稍稍点头,眼中带上点点的笑意。
正巧甄溥阳打猎回来,刚跨进门槛,便见这两人亲密地依偎着咬耳朵,末了还相视一笑,他不禁沉下了脸,将手上的箭筒丢在门旁,发出“哐啷”一声。
赫朗看向他,微微一笑,朝他招手,“阳儿回来了?”
“嗯。”他点了点头,快速扫过他身旁那个陌生的男人,走到了赫朗身边,隔绝了他们相看的视线。
“见过皇子殿下。”江秋白立马眼尖地认出他的身份,向他行了个礼。
甄溥阳睨着眼看他,也不说话,只上下打量,猜测着这人是什么身份。
江秋白拱了拱手,彬彬有礼地自我介绍了一番,只是无意中加的一句“太傅的多年挚友”让甄溥阳十分感兴趣。
他眯着眼,重新问了一遍,“多年的挚友?”
江秋白楞了一下,随即肯定地点头,他显然会错意,以为这皇子殿下真的想听他们的过往,便情真意切地相告,他们如何共患难,惺惺相惜。
眼看着甄溥阳脸色越来越糟糕,赫朗眼皮一跳,按住了江秋白的肩膀,用眼神示意,“江兄,今日一番叙旧已足矣,改日必定再聚,方才我同你讲的事情,可多加考虑。”
江秋白点点头,对他灿烂一笑,又朝甄溥阳行礼,方才离开。
等他走了,甄溥阳便不折不挠,“一起待了多久?他刚才说的是不是真的?我不在时你们讲了什么?”
讲了什么?赫朗面露为难,只好回答:“……不便告知。”
“……”甄溥阳像是瞪了他一眼,他才出去这么一会儿,这人不但没有想他,竟然还和别人相处的如此好,连谈话内容都不肯告诉他,该不会还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小秘密吧?他越想越郁闷。
赫朗若无其事地转移话题,好奇地问甄溥阳带回来的东西是何物。
一讲到这个,甄溥阳打起了精神。
这次他的打猎收获颇丰,带了不少战利品归来,还让人快速地处理了一番,剩下的皆是上好的皮毛,他自己穿不了多少,要了也没用,只一下子想到要给先生冬天做御寒的衣物。
他饶有兴致在赫朗身上比划着,“先生,等天气凉了,这锦毛狐狸刚好给您做条围脖,或者接在大氅后面,别让脖子凉着了——”
这颜色纯净,皮毛油光水亮的,立起来的软毛衬着先生的面颊肯定好看。
只是凑巧,他带回来的一堆皮毛其中也有兔子的皮毛,看到刚吃完瓜的瓜兔,甄溥阳便恶意地拿到它跟前,立马吓得它浑身一激灵,扑棱进赫朗怀里。
赫朗责备地敲了一下甄溥阳脑门,又摸了摸兔头,“顽皮,别吓这兔儿了,当心兔子急了也咬人。”
甄溥阳心中升腾起恶作剧的快感,这蠢兔子老缠着先生,也不是个正经东西。凭什么这蠢兔子能够每天待在先生怀里?先生竟然还为了这只畜生敲自己的头。
他撇嘴,“我急了也会咬兔子。”
作者有话要说:
O(∩_∩)O谢谢安慰我的宝宝们,还有谢谢初槐和呛呛的地雷,原来似水也看了我的执牢,感人,谢谢鼓励,么么么么么么么最爱你们了
第17章 初长成
再说,江秋白得了赫朗的一计,便开始布署。
翌日,他特地带着厚礼去了岳府里,凭借三寸不烂之舌开启了忽悠,假意与他合伙做贪污之事。
江秋白态度诚恳,眼神中充满了对前辈的敬畏,尊敬地拱了拱手:“吴兄,届时,这万两白银就交由您处置,待小弟归来,我们对半分。”
岳高阳一直将他看做没有底蕴的后起之辈,也从未见过他有什么其他能耐,对他的防备极低,这下看他一副要依附自己的姿态更是听得心动,心里千回百转,犹豫再三,打起了算盘。
如果答应了,届时他还可以算计他一把,只给他那么两成,他要是不答应,他便连那两成也不予他,难不成他还能带人来府上搜?谅他也不敢透露半点风声,毕竟他们现在就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一毁俱毁。
两人的酒杯一碰,相视而笑,算是心照不宣地做了约定。
江秋白抬高酒杯,缓缓一饮而尽,遮住眼中闪烁的光芒。
说实在,他从未想过自己能如此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