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唐死了。”
“我也可能会死，”雷恩语气轻松道，“说不定你也会。如果敌军将你抓去做俘虏了，也许会将你的外壳全部拆掉，研究里面的构造。”
“……为什么？”
“因为你会说话。而且你是最棒的人形机，对吗？”
雷恩抬起头来，对着威尔的监视器笑了笑。也许这么说有些奇怪，但他真的不知道应该再怎么安慰这个大家伙了。
威尔沉默了一会儿。他们越过盛擎宇布置下的障碍，向着前方的靶场冲刺过去。在威尔自动瞄准系统的帮助下，这种程度的射击训练雷恩的完成度很高。
当一套动作做下来之后，威尔说，“我不是最棒的人形机。”
“那谁是？”
虽然这么问着，但雷恩心里已经隐约有了答案。
果然，威尔说，“阿拉斯图是。”
阿拉斯图——那个掌管零件库的液态机甲。
“所以你们认识，是吗？”雷恩明知故问道。
没有人跟他细说过，但根据已经知道的细节雷恩推测过，阿拉斯图恐怕和威尔一样，也是出自唐·克里之手。
可以说，阿拉斯图无论是在材料还是内部软件上，都已经领先全星系的机甲制造产业一大步。激进派以它为目标不无道理，倘若批量生产这种可自由成形的液态机甲，战场格局将会被重新改写。
问题是，液体材料得之有限，就算是他们星系这般庞大的资源储备也很难生产十架以上，更别说临星系那样资源匮乏的地方了。雷恩想不通的一点是，在这明显不合算的买卖下，为什么临星系还要借着激进派给的那一点点恩惠而贸然入侵。
不管是进攻方还是防守方，战争对于他们来说都将是一次毁灭性的灾害。雷恩不明白皇室的那种顾及全星系的考量，他只觉得，如果是为了一个就算得到也不一定能做到的技术的话，是没有必要发动这么大规模的战争的。
傍晚休息的时候，他将自己的想法说给盛擎宇听，原以为盛擎宇会笑话他想得太简单，没想到，盛擎宇在沉默过后微微叹了口气，对他说，“你说的对。”
雷恩愣了愣，就听盛擎宇说，“有些事情，你不能用单纯的对与错去形容。”
“但发动战争一定是错的吧？”雷恩说。
“也不一定，这要看具体情况。”盛擎宇笑了笑，将自己手中的水递给雷恩喝，“我们也曾经执行过比较机密的刺杀任务，硬要说来，我们也做过‘错事’。只不过在当时的情况下，如果不那么做，牺牲的可能是更多人。”
“……你后悔吗？”
雷恩知道自己问的这个问题很傻，但他仰着头看向盛擎宇的时候，表情却是非常认真。而盛擎宇也以同样认真的态度回答了他。
“有点。”
“……？”
雷恩咧嘴笑了。预想中盛擎宇应该回答“不后悔”的，这样才符合他的身份。但盛擎宇像是怕他没听清楚似的，又重复了一遍，“我觉得有些后悔。”
“为什么？”雷恩问他。
盛擎宇仰起头，看着天边的月色，说，“因为这让我的双手染上了血。”
“可我不觉得你很脏。”雷恩咬着牙说。
盛擎宇看看他，轻声笑了起来。
“战争是肮脏的，无论是出于什么目的的战争。这点你记住。”盛擎宇揽过他，用力地紧了紧手臂，“但是我们即将出发去守卫我们的星系，无论结局如何，我们都将和边境线共存亡。”
他用拳头敲了敲雷恩的心口，“无论什么时刻，你的心中要有一块勋章。打赢了，这勋章就属于你，如果输了，即便你活下来，心里也是空的。不要去管杰拉尔德说什么，也不要管军部的人说什么，你是帝国的机甲兵，手中的机甲就是你的骄傲。”
雷恩点点头，他看向盛擎宇，问，“那你的骄傲是什么？”
盛擎宇回望着他，眼中似乎有光芒闪烁。
“我的骄傲，是能够让你我都从战场上活着回来。”盛擎宇微笑着说，“雷，你圆满了我的人生，现在，该是我保护你的时候了。”
雷恩坚定地摇摇头，“我不需要你的保护。我能保护好自己。”
“这是你说的。”
盛擎宇再次伸出拳，横在雷恩身前，说，“我们一起打赢这场仗，并活着回来。你答应我的。”
雷恩顿了一下，而后伸出拳，用力地与盛擎宇撞了撞。
四天后，安塞尔率领的零号部队与杰拉尔德率领的特种部队，从桑德亚克星球一同出发，先后到达了战火缭绕的星系边际。
☆、第八十六章
雷恩坐在机甲中整装待发； 他与十四名战友被投放在大后方的据点周围。前线战况还未明朗，他们需要在这里等待指挥官下达指令。
一落地雷恩立即进入备战状态，他躲到树后，打开内部通讯仪； 与其他队友确认了信号。在确认周围安全之后； 他们才陆续进入据点范围内； 与先前到达的士兵碰头。
这里是少有的处在战况以外的星球，因为整颗星球中巨木丛生，遍地沼泽，环境惊险至极； 没有时间提前踩点的敌军不会将这里视作进攻目标。这儿是绝佳的隐蔽点，安塞尔将这里设为第二指挥部； 一旦主据点失去保障，这里可以立即对其补充兵力。
一支小队共十五名成员，各有分工，雷恩在其中负责与总部联络。他们的队长是雪莉手下的得意门生； 名叫洛克，是个从儿时起就跟随安塞尔和雪莉南征北战的孤儿，见识过不少大场面。
洛克说话声音很轻，但意外的非常清晰，在安顿好以后他立即对雷恩说； “汇报。”
他给了雷恩自主汇报的权利，这意味着雷恩每时每刻都可以和总部取得联系。
雷恩将他们的位置和状态报给了雪莉，之后卡拉斯的通讯插进来； 要他检测所在星球的氧气浓度。
雷恩照做了，最终仪表上显示的氧气含量是百分之十八。
“有些低，”卡拉斯在通讯另一边说，“你们要随时准备补充氧气，低氧条件下你们的身体机能会逐渐衰弱，一定要提前做好准备。”
雷恩将他的话传达给战友，转头问卡拉斯，“你们那边呢？”
卡拉斯在两个小时以前就跟着安塞尔的队伍达到了前线，现在隔着通讯雷恩都能听见那边吵杂的声音，有机甲的轰鸣，也有人的喊叫声。
卡拉斯叹了口气，说，“一般，没什么特别严重的情况，看来大规模打击还没有开始。”
“注意安全。”雷恩叮嘱着，随即挂断了通讯。
两个小时以后，盛擎宇所在的特种部队出人意料地降落在了这颗星球上。
“怎么了？”雷恩惊讶地迎上去，一边洛克尽职尽责地查看他们的电子名卡。所有前线士兵都有自己特定的名卡，以防在超高科技时代被顶替身份。
盛擎宇与洛克匆匆对了一下信息，向雷恩这边快步走来。
他抱了抱雷恩，说，“我们的据点被敌方发现了，紧急撤离。”
“这么快？”雷恩皱眉道，“不可能啊……”
“有人将我们的位置泄露了出去，现在那颗星球外全是敌机。”盛擎宇四下看看，问，“你们这里安全吗？”
“至少看起来比你们那儿安全。”雷恩说。
盛擎宇回身，对洛克点点头，说，“你们也要小心，不出意外的话，在全面进攻之后，这里将会成为第二打击点。”
“他们占领这里没有好处。”洛克说。
“但是会打击掉我们的一半兵力，”盛擎宇严肃地说，“他们现在有些奇怪，不能用原来的战斗思维来考量他们的行动。说不定明天就会攻过来，我们也驻扎在这儿，叫你的人做好准备。”
洛克看了他一会儿，点点头离开了。
雷恩立即将这里的变故通知给了安塞尔，很快，便得到安塞尔的回复。
安塞尔让他们做好随时开战的准备。
“这和预想中不一样。”洛克对他们说，“战争可能会提前，从现在开始，除特殊情况，所有人不要离开自己的机甲太远。”
雷恩就坐在威尔的操作舱内，看着下面盛擎宇等一众Alpha忙东忙西，特种兵们的机甲比他们的轻便很多，多是有特殊用途的，像盛擎宇的那只形体瘦小，机动性极强，站到威尔身边的时候，把原本不算笨重的威尔衬托得非常憨厚。
雷恩默默地将威尔背过身去，一边安慰他道，“你就当那是个女孩子，身材比你好是应该的，别太在意啊。”
“唐设计我的时候就没考虑过形态问题。”威尔的机械音波澜不惊道，“它的操作者是你的Alpha？那我不介意。”
“你还知道Alpha呢？”雷恩笑道。
威尔缓慢而深沉地说，“当然知道。”
还未等雷恩继续问什么，下面盛擎宇喊他，“雷，你下来！”
雷恩立即从舱门跳了出去，利用微型机稳稳地落在盛擎宇面前。
盛擎宇对他介绍说，“这是我的机甲，凯特。”
雷恩仰头看着那个瘦瘦高高的“女孩子”，问道，“它也会说话吗？”
“那倒不会，”盛擎宇笑着摸摸他的头，“全军会说话的机甲，应该只有你那一个吧。”
雷恩笑了起来，揶揄地看着他，“那你介绍个什么劲？”
盛擎宇站在雷恩背后，双手搭在他的肩上，微微用力捏着，手指蹭过雷恩的脖颈，引起一阵轻微的颤抖。雷恩回头，有些不满地瞪他，脸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红。
在营地里无法相互拥抱，盛擎宇只能用这种方式触碰雷恩。他俯下身，在雷恩耳边说，“虽然不会说话，但它是我最信任的伙伴。我想介绍给你认识。”
电光石火间，雷恩明白了他的意思。
倘若细看，这机甲身上有不少的擦痕，虽然被好好保养过，但依旧无法消除种印记。在不影响作战的情况下，盛擎宇将那些痕迹保留下来，这是他和凯特共同的勋章。
没说上几句话，盛擎宇很快被战友叫走了，剩下雷恩站在地上看着那只机甲。
他伸出手来，摸上凯特的小腿。金属那种冰凉的触感透过皮肤传到身体里，雷恩顿了顿，仰起头来笑着说，“辛苦了。”
这或许很傻，但这只机甲和盛擎宇一起完成过许多别人无可想象的任务，它是盛擎宇的保护者，对于雷恩来说，光凭这一点他就有足够的理由对它表示感谢。
转念一想，雷恩又觉得自己可能是和威尔在一起待时间长了，总觉得任何机甲都带着那么一点人情味儿。但他依旧在心中由衷地对凯特感谢了一番，转头回去做汇报。
前方传来了最新战况，洛克将资料下发给他们看，雷恩一边看着，一边爬回威尔的操作舱内。
前线情况确实如卡拉斯所说，没什么特别严重的情况。但就是这样才不太正常，根据现在的状况来看，敌军似乎在等待着什么，他们不想贸然发动全面进攻。
或许是菲利普大公，他们已经得到确切消息称大公离开了中心星球，但他对外宣称是度假，在这种关头“度假”足以引起怀疑，雷恩不知道他在挣扎什么，如果大大方方地承认叛国，雷恩倒是还能敬佩一下这个素未谋面的大人的胆量。但现在，他只觉得这人卑鄙无比。
将帝国的信息卖给敌对方，这事儿不是一般人能做得出来的。菲利普大公既然做都做了，却还这样遮遮掩掩，只可能有一个原因，就是他还有没拿到手的东西。
或者是有已经拿到手，却不确定是否有用的东西。
很快，从前线又传来第二份战报。
那是一段录像，空中飞过一组人形机，看起来像批量生产的似的，每一只都长得一模一样。它们在天空中徘徊着，躲避着帝国军队的攻击，却并未发起进攻。每一只机甲像是装了扩音器，在播放着什么不知名的语言，一大长串，透过音质不是太好的录像听起来像是念经。雷恩仔细听了一会儿，没听出什么花儿来。
他将录像转入威尔的系统，重新分析其中语句。过了一会儿威尔忽然说，“这是什么？”
“前线的录像，在念经的是敌机。”雷恩说。
威尔沉默了一会儿，说，“这不是念经，这是一种机甲语言。”
“一种什么？”雷恩一愣。
威尔说，“机甲语言，我们之间沟通的语言。”
“你们……”
“我，”威尔说，“和阿拉斯图。”
“你和阿拉斯图。”雷恩定定地重复道，他心中已经闪过了答案，但无论如何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猜测。
他只能继续问道，“是只有你们两个知道的语言吗？”
“是的。”威尔说，“我先阿拉斯图一步被制造出来，这是唐后来为我导入的数据。我可以用它和阿拉斯图进行远距离对话。”
雷恩盯着那反复播放的显示屏愣了一会儿，脑中一片混乱。
“不……你怎么证明？”他问道。
威尔说，“你的微型机是从阿拉斯图那里拿的。”
话音刚落，他又补充道，“它还说你很可爱。”
“……我明白了。”雷恩无语道，“所以这是你和阿拉斯图的专用交流方式，那他们说的是什么？”
“乱码。”威尔的答案出乎意料，“这是唐曾经设置过的一段乱码，机甲之间的交流是通过卫星信号的，不应该发出声音。”
他帮雷恩说出了心中的答案。
“他们偷了唐的设计。”
雷恩奔出机甲，正撞见盛擎宇从凯特身上下来。
见雷恩面色不是很好，盛擎宇率先说，“我都知道了。”
“大公把唐·克里的技术卖给他们了吗？”雷恩难以置信道，“他不是想要强大自己的兵权吗？为什么要卖给外人？”
按照威尔所说，临星系拿到这项技术不是一两天了，否则也不会做出一批成品机甲来示威。大公不是缺钱的人，无论如何，雷恩也想不出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的声音有些大，不远处有士兵往这边看来。盛擎宇将他拉到机甲身后的角落里安抚着，轻声说，“这件事没那么简单，恐怕大公也只是一颗棋子而已。”
“他这样，是要将帝国置于不利之地。”雷恩愤愤道，“一个卖国贼而已，为什么会觉得敌方能够承认他？”
他越说越气，身体不自觉地颤抖着。原以为菲利普大公手中握有唐·克里的技术能够知足，却怎么都想不到，他会将这么重要的东西交给外人。
盛擎宇轻轻抚摸着他的背，试图给他一些安慰。但雷恩并不打算这么简单就被安抚下来，他仰起头，目光坚定地看向盛擎宇。
“唐·克里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他问盛擎宇，“我们得拿回属于他的东西。”
☆、第八十七章
唐·克里是第一批被安塞尔解救出来的Omega中的一员； 除去自小就跟着安塞尔长大的修和雪莉，他是所有人中看起来最特殊的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