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面的杨则勇发出一声轻笑:“人称海哥吃鸭不吃鸡,看你这几年,我还以为你改吃素了。”
陆瑄浑身一抖,迟钝的大脑终于明白过来,这句话在王妈家就听幺鸡说过,这些年小弟们常常拿他和赫狂海开玩笑也都说的是这句。他一直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尼玛原来是这个鸭……
鸭子陆瑄恼羞成怒又不好发作,在赫狂海怀里微微挣扎起来。赫狂海一只手把陆瑄固定在胸口,另一只手在他屁股上捏了一下,贴着他的耳朵说:“别闹,说正事儿呢。”
果然杨则勇笑过之后换了副严肃的面孔,要不是他的手还在不规矩地逗弄沙发上的莺莺燕燕,还真以为这是正规的商务谈判。
陆瑄听出是很重要的事情,一时间忘了挣扎。杨则勇的话里用了很多代号和黑话,饶是陆瑄也只能听个三四成。大概是他谈成了一批很重要的货,下周三会抵达西街口。生意做成了开泰帮可以在B市做头把交椅,为了确保万无一失,杨则刚准备亲自去接货,由杨则勇暂时镇守帮内免得有人趁火打劫。杨则刚让他来问问赫狂海,是想跟着去接货,还是留在帮内。
赫狂海静静地听完,开口问道:“这是大哥让你问我的?”
“当然,不信你可以自己去问大哥。”
“我会的。至于我去哪儿,这个就不劳烦副帮主操心了。”
“这样啊……”杨则勇一副惋惜的口气,“我还想着邀请海哥跟我一起镇守帮内呢,毕竟这段时间可不怎么太平,条子那边也蠢蠢欲动……”他有意无意地扫过陆瑄,“你可要考虑清楚了。”
听到这句话,赫狂海终于抬眼看他了:“你有条子的消息?”
杨则勇笑了,眼底却没有一丝笑意:“海哥都没有,我哪儿会有?”
赫狂海烦躁地把烟屁股按在真皮沙发上:“没有你说个屁!”
“啊……你就当我是在放屁吧。”杨则勇站起来,像赶苍蝇似得挥开试图挽留他的芊芊玉指,“我先走了,这个包厢就留给海哥慢慢享受吧。有什么需要的,别客气,我这儿可什么都有。”
他往前走了两步,又停下来,似笑非笑地回头,明明朝着赫狂海,陆瑄却觉得他的眼神毒箭一般地射向自己:“下周三,我等你。”
一直到杨则勇消失不见,陆瑄还陷入沉思之中。早就听说杨家三兄弟貌合神离,不是一条心,今日一见果不其然。杨则勇此时让赫狂海做选择题,是什么意思?选了杨老大会怎么样,选了杨老二又会怎么样?赫狂海会怎么选?陆瑄眉头紧皱,认真地替赫狂海权衡利弊,直到两根手指捏住他的下巴,强行把他的脸转向自己。
赫狂海愉悦地笑起来:“傻啦?你今天怎么老是发呆?”
陆瑄把下巴从他的手指桎梏中解脱出来,往后缩了缩,有点恼火他无所谓的态度:“我在替你担心好不好!”
“我有什么好担心的?”赫狂海满不在乎地把手收回来,改为摸着他的脊背,“你晚上想吃什么?新开的那家西餐厅怎么样?还是小笼包?”
背后的触感令陆瑄毛骨悚然,赫狂海的手指像带着火星,点燃了他整条脊椎,噼里啪啦一路向下烧去。
陆瑄慌乱地推开他的手,从他腿上跳下来,闷头箭步冲到门口。
他伸手握住门把手,却发现赫狂海没跟上来,还优哉游哉地坐在沙发上抽烟呢。
陆瑄一口气更在喉咙,闹别扭的自己像个无理取闹的小孩子,他红了脸,恼羞成怒地怒吼:“你到底走不走?”
赫狂海灭了烟,笑着走过来,轻轻牵起他垂在身侧的左手:“一起走。”
粗糙的手掌有磨砂的质感,成片的老茧刮得陆瑄很不舒服,但是莫名得,陆瑄燥热的内心忽然安定下来,嘈杂喧闹的KTV变得好安静,只能见自己的心一声一声跳动着。
他想起赫狂海每次教他打枪的时候,就是这样隔着枪握着他的手,告诉他如何瞄准。这次没了枪,是真正的肌肤相贴。
陆瑄的手指神经质地抽动了几下,却没挣脱。
第十二章 杨老二(下)
“轩哥,来找海哥啊?”
幺鸡眼尖看到陆瑄,想冲过去跟他打招呼,又不敢擅离职守,只好兴奋地跟他挥了挥手。
“嗯,他说让我堂口等他。”结果陆瑄绕了一圈儿也没找到赫狂海,他疑惑地看了一眼幺鸡,“你在这儿干嘛呢?”
“呃……在这儿候你呢!”
陆瑄一挑眉:“候我干什么?”
幺鸡神经兮兮地四下望了望,凑到他耳畔小声地说:“刚二爷揪出来个卧底,说是个条子……”
陆瑄的心口狠狠一抽,四体百骸所有的血液倒流回去,指尖冷得没有知觉,大脑轰的一声炸开了。
幺鸡没发现他的异样,还在自顾自说着:“你说二爷也真是,自己审审不就得了么,还非得送到我们堂口让海哥陪审……”
开泰帮还有别的卧底?他怎么不知道?白媛也从来没有提起过……这个卧底知道自己的存在吗?会把他供出来吗?
陆瑄僵在原地,大脑却飞速运转着,平日里忽视的各种细节纷至沓来。上次KTV里杨则勇的暗示,是在显摆他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份吗?赫狂海现在把自己叫过来,难道自己暴露了?幺鸡在这里看似平常的跟自己说话,会不会其实已经知道了,是为了稳住自己?
他忍不住打了个哆嗦,一个念头冲破千军万马闪过脑海:逃!
……要逃吗?趁现在逃走,会不会还有一线生机?
但很快这个念头就被他生生掐灭了,他知道开泰帮在B市的势力,他是逃不掉的。就算能逃回去,组织还会接纳他吗?他不敢想,不敢试,幺鸡在他耳边絮絮叨叨,吵得他无法好好思考。
“所以海哥就叫我在外面看门,谁都不准进来。顺便看见你的话跟你说一声,让你在外面等他一会儿,他很快就出来……”幺鸡口干舌燥地说了半天,发现陆瑄游魂一般的走神,立刻拉下了脸,“喂,你丫在听吗?”
“啊?抱歉……”陆瑄缓过神,细细分析了幺鸡的话,至少赫狂海在进去审讯之前还不知道他是卧底这件事,他现在唯一希望的就是那位战友不知道他的存在,或者……口风够紧。
“他还说什么了?”
“谁?你说海哥?他没说什么啊,二爷来得突然,他也没准备。”
“那二爷说什么了?”
“二爷就说这条子嘴严得很,让海哥帮忙撬开。”
“别人呢?说了什么没有?”
“没有别人啦!”幺鸡又抓耳挠腮地想了想,“我说,你怎么这么关心?”
陆瑄一惊,他在狂海堂除了记账、练枪和小笼包,从未对什么事表达过关注。这也是赫狂海对他最满意的一点,不看不听不问,赫狂海说什么他信什么,赫狂海不想让他知道的,他一概不知。
陆瑄定了定神,微微皱眉:“我只是在想,这么多年了,除了上次的会计,开泰帮还没出过叛徒……”
“我听说以前有过,不过你来了以后好像就没了。”幺鸡抓了抓脑袋,笑嘻嘻地开玩笑,“哎我说,该不会就是你吧?”
最初的震惊过后,陆瑄稳住情绪,幺鸡的话并没有对他造成多大的波澜。他冷冷地扫过去:“皮又痒了?”
“我错了轩哥……”幺鸡没节操地跪下了,自从幺鸡某次手贱跟陆瑄比试了一次,被陆瑄楱到生活不能自理之后,他就心甘情愿地改口叫轩哥了。他有些怨念地瞅着陆瑄弱鸡一样的胳膊腿儿:“你看着这么瘦,怎么这么能打啊?怪不得海哥那么喜欢你。”
陆瑄紧张过后,被他最后一句话吸引了注意力:“他喜欢我?”
“是啊,你不知道?”
“……我怎么知道?”
“他不是把你像堂主夫人一样每天带在身边么?”
“不是因为我能干所以才把我当腿部挂件?”
“他还带你去见了王妈!”
“王妈又不是他妈,你以为是见家长?”
“他还为你守身如玉了那么多年!”
陆瑄像吃了一坨大便,满脸屎色地看着他。
守身如玉?
这个词用在赫狂海身上,陆瑄简直要掀桌子咆哮了:“他为什么要为我守身如玉?”
“因为海哥喜欢你啊!”幺鸡理所当然地说,“这事儿兄弟们都知道的啊……海哥以前身边经常换少爷的,自从你出现以后……你见他什么时候有过别人?”他见陆瑄还是不相信的样子,又放上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不然你以为,‘吃鸭不吃鸡’的称号是哪里来的?”
……竟然无法反驳。
赫狂海以前是什么样儿的,陆瑄确实一点儿也不知道。他想到前几天在醉卧KTV,赫狂海那带着星火的手指。从KTV出来后,赫狂海送他回了租房,什么也没说。陆瑄还以为是自己会错了意,现在看来……原来没错?
那赫狂海是什么意思?撩拨他又没有说法,是折磨卧底的新方式么?陆瑄困惑地想着,一会儿担心自己是不是暴露了,一会儿又纠结赫狂海对自己到底是个什么意思,没注意审讯室的门被从里推开,赫狂海一个人骂骂咧咧地走了出来。
他一眼就看见了陆瑄,心情似乎好了一点,快步走近两人。
陆瑄呼吸一窒,生死在此一举了。
赫狂海看上去有些疲倦,眉头紧锁很不开心,袖子挽到手肘,白衬衫沾染了零星的血迹。但是他的眼神依旧像风平浪静的深海,在看到陆瑄的时候,才泛起些许涟漪。
他毫不顾忌幺鸡在场,一把抱住陆瑄,把头埋在他肩膀上狠狠吸了几口气:“妈的,累死老子了。”
幺鸡一看这阵仗,立刻识趣地脚底抹油,溜了。
陆瑄松了一口气,逃过一劫的狂喜占领了全身。庆幸这个姿势赫狂海看不到他变形的脸。他怕赫狂海一抬头看见,掩饰着抬起手,用手揉着赫狂海僵硬的肩膀:“怎么了?”
“出了个条子,死活都不肯说。”
“说什么?”
“老二非要说我们帮还有一个卧底,要从这人嘴里问出来。”陆瑄的按摩让他很满意,赫狂海放松了身体,几乎把大半个身子的重量压在陆瑄身上,咬牙切齿地说,“要我看哪儿来的什么第二个卧底!开泰帮多少年没出过卧底了,怎么可能一出出两个?老二也太看得起自己的情报网了吧?”
“哦……还没问出来?”陆瑄努力克制着自己的异样,尽可能装作毫不在乎的口气,轻松地问出来。
“没呢……哎,上刑也很累的好不好!老子都累成这样了,妈的还不肯承认是条子呢!”
“为什么不说?”
“大概是知道自己难逃一死吧。”
“说了不就能活?”陆瑄疑惑地问,逼供的时候不都这样?说出来放你一条生路什么的……
“在我们这儿,说了也活不了。大哥最恨条子,说了就给个痛快,不说就慢慢折磨到死。”
陆瑄的脸瞬间白了,听上去轻巧,真正实施该是何等血腥残酷……虽然素未谋面,但毕竟是战友,说不定还同在警校学习过,陆瑄一阵心酸,压抑着说:“太残忍了吧……”
赫狂海叹了口气,陆瑄难得从他话里听出了无奈:“你以为我愿意?以前都是同生共死拼过来的兄弟,一转眼变成卧底,我是真下不去手……妈的!好好的当什么不好,干嘛非要去当什么条子啊!”
他骂骂咧咧地嘟囔了几句,站起身来:“不想这些操蛋的事儿了,晚上陪我去撸串儿喝酒!”
陆瑄沉默了。他是想到那个卧底可怜,遭遇到这么残忍的事情。可是换个角度想想,难道赫狂海就轻松了?跟在赫狂海身边的这些年,他是真的知道赫狂海最重情义。为帮派受伤的兄弟,他负责救治照料。为帮派牺牲的兄弟,他自掏腰包抚恤家属。对外人精明,对自己人从不怀疑。他有多信任兄弟,就有多厌弃叛徒。
……而自己,早晚也会是个叛徒。
第十三章 开泰帮(上)
就像陆瑄吃小笼包最爱到警校旁边的南翔小笼,赫狂海最爱吃的烧烤摊在海边。
说来可笑,B市虽然也是沿海城市,却没有马尔代夫绵延的白沙滩,临海的一面全是陡峭的悬崖峭壁,其中又以“恩断崖”最为著名。
偏偏有人就喜欢蹲在悬崖旁边吃烧烤,B市烧烤产业最为兴旺发达的地方,就在海边。
陆瑄很不理解这种行为,忍受着要把人吹走的海风,吃着刚烤出来就冷透了的烧烤,面对着有一个凄惨传说的恩断崖……赫狂海是如何从中得到快乐的?
但是海大堂主都已经屈尊纡贵陪他吃了那么多次小笼包了,陪他吹几次海风,陆瑄还是勉强可以忍受的。
赫狂海按照老样子点了啤酒和烧烤,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那个条子一定得死么?”
“一定。”赫狂海摸遍了口袋没找到烟,不满地啧了一声,抬眼瞪着他,“你可别想着让我放他一马,想都别想!”
“我救他干嘛……”陆瑄装作喝酒,端起杯子挡住脸,“你说帮主最恨条子,为什么?”
赫狂海喝了一口啤酒,望着海对面深沉的远方:“你应该知道,杨家其实是三兄弟吧?大哥和老二你都见过了,你就没好奇过,老三为什么从来没出现过?”
陆瑄当然好奇,但这个好奇只是很短暂的一瞬。他的任务又不是杨老三,他好奇了也没用。
“杨老三是遗腹子,比大哥和老二小很多。老三高中刚毕业就不想读书了,非要跟着两个哥哥混黑道。那时候大哥已经组建了开泰帮,在B市站稳了脚跟,所以就宠着他,给他也分了个小堂口,让他收收保护费,玩玩嘛。但是少年心气儿高,总也想干出一干大事业让两个哥哥刮目相看。大哥拗不过他,就找了无关紧要的一批货让他去接,骗他这批货很重要,关系到开泰帮的生死存亡。老三脑子一根筋藏不住话,回堂口就跟小弟们说了,要去干一票大生意。那天刚好我派了个兄弟去找老三,无意间听到了……没想到,那人已经被条子策反成了线人,信以为真把消息泄露给了条子。条子出动大批人马去抓,这事儿闹的沸沸扬扬的,你要是看新闻应该还听过。”
何止听过,简直就是缉查战术课上必讲的经典案例。
陆瑄默默地问:“那后来呢?杨老三怎么样了?”
“被手下拼死救出来了,可惜被伤到脑袋,傻了。”
“傻了……是什么意思?”
“就是不会哭也不会笑,不会说话也不认识人,吃喝拉撒都在床上,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好。”赫狂海又叹了口气,“大哥这些年深居简出,鲜少出现在台前,就是为了照顾老三。要不然,哪儿轮得到老二蹦跶。”
陆瑄突然想到醉卧KTV里杨则勇给赫狂海的选择题,现在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