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论是谁,都有种恍然如隔世的朦胧感,就像是做梦的时候骤然被叫醒,明明还是睡眼惺忪意识飘荡之际,却有人告诉你,已经换了一个世界。
苏拂在葬礼开始前一个小时赶到。
那是这一整个夏天最清朗通透的日子,在这样的天气里举行葬礼,简直就像老天对人的一种嘲弄。
谁也没有想到邓布利多会死。
那个幽默和蔼的老人,他们伟大的校长……当他真正离开人世的时候,他们才倏忽意识到,他并不是无所不能,他并不是无坚不摧。
他在的时候所有人都会想着,反正有邓布利多呢。
现在他死了。
他要被葬进坟墓,腐烂于尘泥,永久的离开了。
苏拂想起她临走之前,都没有和校长多说几句话,这一年里他们也没有联系几次,她四处奔波着,妄图去寻找一点过去的线索,早知道会一无所获,还不如留在学校,说不定还能在危机时刻救下邓布利多。
就像很多年前他一意孤行救了自己一样。
可惜她再也没有机会了,再也没有了。
她在早场边缘看到了麦格教授带着格兰芬多的学生正在往葬礼场地里走,那些一张张年轻稚嫩的脸上都是真情实意的悲伤,亮白的阳光洒下来,照在孩子们红润的脸蛋上,来来往往的人影仿佛都变的不真切起来。
她听见有人给她打招呼,她机械的回复回去,她在人群中看到哈利,便毫不犹豫的挤了过去,在他身后拍了拍他的肩膀。
哈利豁然转了回来,他看见苏拂时愣了半响,苍白的脸上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干涸的嘴唇动了动,道:“您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刚。”苏拂发现他现在比自己还要高一点了,她不知道这个时候自己应该说什么,仿佛说什么都不对,说什么都不合适。
最后她只好揽着少年的脖子,轻轻拥抱了一下他。
当她放开他时,隐约听到了一声啜泣。
哈利吸了吸鼻子,转身招手把罗恩和赫敏叫了过来,他们站在了一排,等着葬礼开始。
葬礼具体都是些什么流程苏拂一点也不清楚,只是等到葬礼结束之后,哈利和小天狼星站在边上不知道说些什么,小天狼星搂着他的肩膀,神色凝重。
苏拂转身准备离开。
哈利却忽然抬头叫住了她。
“弗兰克教授!”
苏拂回过头去,问:“怎么了?”
“我——我有话对您说,”哈利低声道,“您能不能在这里等我一下?”
“好。”
哈利转身挤到人群里,大声叫着赫敏的名字,似乎找她有急事。
苏拂走到了小天狼星身边,道:“你似乎来得比我还迟?”
小天狼星看上去比一年前更黑,更瘦,胡子絮了一大把,看上去很长时间没有打理过。
“家里的位置暴露了,”小天狼星小声对她道,“我们正在忙着转移,现在格里莫广场外全是食死徒,我过来一趟非常困难。”
“你自己小心。”苏拂只得这样安慰道。
小天狼星耸肩,似乎对于危险已经习以为常:“过去的一年里我们都很好奇你去了什么地方,亚瑟说邓布利多肯定交给你什么秘密任务之类的……”
“没什么秘密任务,”苏拂道,“我所做的事的性质,和你们一模一样。”
这个时候哈利捂着口袋到了她跟前,苏拂会意的跟着他一直往前走,最后到了湖边那棵最大的枞树之下,这里已经靠近禁林了,因此没什么人经过。
“我们找到了这个,”哈利把一个金光闪闪的东西塞在了苏拂手里,“我和邓布利多——可是真的魂器已经被人调换走了,这只是个假货。”
他的语气沮丧非常。
苏拂看着那个镶嵌着绿色钻石“S”的挂坠盒,打开之后从里面拿出一张纸条。
“您认识有人叫做R·A·B吗?”哈利满怀期望的问。
苏拂摇了摇头。
她把挂坠盒关上还给了哈利。
“这是斯莱特林的挂坠盒,邓布利多猜测其他魂器也许会和其他几个学校创始人有关,我们知道有赫奇帕奇的金杯,格兰芬多的什么或者拉文克劳的什么,或许还有别的东西,可是我都不知道在什么地方……”哈利絮絮的说着,声音越来越小。
“不会是格兰芬多的宝剑,”苏拂道,“赫奇帕奇的杯子我完全没有听说过,拉文克劳……如果实在没有头绪,不妨去问问拉文克劳的幽灵。”
哈利缓缓的点了点头。
“对了,你们——你和邓布利多,”苏拂觉得今天,或者以后,每说一次这个名字,心脏都要钝重而木然的沉重一拍,“你们在哪里找到的这个?”
她指了指哈利放进口袋里的挂坠盒。
“在伏地魔小时候待过的那个孤儿院后面的山洞里,”哈利道,“那里靠着海……”
后面的话苏拂都没有听见。
她当然知道那个山洞,甚至没有人会比她更清楚更熟悉那个山洞了。
她完全没有想到,伏地魔会把自己一片珍贵的灵魂放在那里,明明那是他最讨厌的地方,一切噩梦的起源,初始地——
初始地?!
她不期然的打了个寒颤,不是因为寒冷或者恐惧,而是因为莫名的兴奋。
“最开始的地方?”她呢喃。
“您说什么?”
苏拂忽然一动不动的盯着哈利:“你说,伏地魔的选择作为魂器的器具,有什么规律吗?”
“呃……”哈利被她灼灼的目光吓了一跳,结结巴巴道,“很珍贵,比如斯莱特林的挂坠盒和赫奇帕奇的金杯、冈特的戒指……也不能说器具本身价值不菲,至少对他来说应该都很珍贵,或者很有意义,日记本不就是吗?那是少年时候的他……”
“如果他在自己的不同年龄段选择不同的东西制作魂器,学生时代……青年时代……成年……那么童年呢?”苏拂自言自语,“他会选择一件自己童年时代的东西,来作为魂器吗?”
“我——不清楚,”哈利皱眉道,“伏地魔的童年时代,不太可能会有人了解的吧?”
“不……”苏拂呢喃。
我了解。
童年时代的伏地魔几乎一无所有,说他是世界上最可怜的小倒霉蛋之一也不为过,如果他要选择一件童年的东西来承载自己灵魂,那一定是绝无仅有的。
是的……他唯一的朋友送给他唯一的礼物。
一件仅存的遗物。
伦敦街头还是那个熟悉的样子,苏拂每走一步,都接近贝克街一步,接近夏洛克一步,而当走到街对面时,她停住了脚步。
深夜的伦敦依旧有霓虹,却空荡荡的,苏拂站在路边,能隔着一条街目光远眺,看到贝克街221B依旧亮着的窗户。
也许有人站在窗前拉小提琴?
她想,也许有人坐在桌前数着博客浏览量;也许过不久就会有人敲响他的门,给他带来又一个神奇的案子,他会和他的医生朋友一起去往案发现场,解开一个又一个的谜题。
别人会为他的聪明才智而惊叹,也许会说和她一样称赞的话语。
人们会逐渐知晓咨询侦探的大名,因为他注定不凡。
多好。
唯一的遗憾就是,她不能见证这一伟大的历程了。
也许还有回来的时候?
谁知道会是什么时候呢。
她连幻身咒都没有解除,就直接幻影移形了。
一秒钟后,她出现在一条肮脏的河边,远处磨坊的烟囱就像是炮筒一样沉默的指着清朗的夜空。
她沿着鹅卵石小道往一片低矮的砖瓦房深处走,巷道口上锈渍斑驳几乎看不清楚字母的路牌显示,这里是蜘蛛尾巷。
她一直走到最里面的一幢房子门前,窗户黑着。
可是她抬手敲响了门。
作者有话要说:二月一号和二月二号的跟新,两章合一。
下章正文完结。
第142章 【完结章(上)】
在他敲下第五声的时候,黑漆漆的木门应声而开。
斑驳迷离的光影里,西弗勒斯高大的身影伫立在门口,遮去了屋子里唯一的一点灯光。
“我还以为你在伏地魔那。”苏拂淡淡道。
“本来在,”西弗勒斯让开了门口,“刚回来没多久。”
苏拂走进他的屋子里,除了桌子上一盏昏暗的蜡烛之外,黑魆魆的什么都看不清楚,她抬手抽出了魔杖。
西弗勒斯低喝道:“不要念荧光闪烁!”
苏拂不置可否,也没有垂下魔杖,只是转头去看着他。
在黑暗里,他苍白带黄的瘦脸看上去毫无生气,沉沉如古井的双眼也一片死寂。
“他们说你杀了邓布利多。”苏拂平平的陈述道。
“他果然一句都没有告诉你……”对方嘲讽的哂笑道。
“什么?”
“戒指!”西弗勒斯忽然变得很烦躁,他恶声恶气的道,“你们一起找到的那个戒指——他真是老糊涂了,竟然会相信死亡圣器的传说!妄图用那枚戒指上的石头复活什么人,结果可想而知,戒指上的咒语使他受了重伤,活不过一年之久——”
“所以你就杀了他?”苏拂不敢置信的问。
“我按照他的命令行事。”西弗勒斯骤然平静了下来,却依旧面带讽刺,和深重的疲惫,“他不会在乎我要承担什么,只要我完成他的夙愿就行了。”
苏拂很久都没有说话。
很久很久。
桌子上的小蜡烛燃掉了一半,泪泪的蜡泪逐渐流淌到桌面上。
她想起很久之前,她无数次问起邓布利多一个问题。
……
“您是怎么看待死亡的?”
“没什么大不了。”
……
而如今,他就真的这么,无所谓似的的离开了人世。
“也许他是对的……”苏拂呢喃道。
“他总是对的!”西弗勒斯说,语气里透着浓浓的嘲弄,“伟大的邓布利多什么时候错过?我们这些无名小卒永远都只能受他支配,却还要被他隐瞒!”
“我说的是他对死亡的态度,”苏拂冷沉的道,“而且,你何必这么激动,难道你在为他做间谍之前没有做好心理准备吗?”
“我不需要什么心理准备,”西弗勒斯静静的看着她道,“我只需要知道,黑魔王杀了莉莉·伊万斯,就足够了。”
苏拂觉得自己眼睛发酸。
她偏过头去,刻意的重复了刚才的话:“我说的是,他对死亡的态度,不在乎生死的做法——”
她说着忽然顿住,无声呢喃:“……将你的生死置之度外?”
“你又在说什么?”
苏拂抹了抹眼睛,抬起头来,她不顾西弗勒斯反对的目光执意点燃了魔杖尖。
幽蓝的光线里,西弗勒斯·斯内普又高又瘦,脸色灰白。
“我希望你活着,”她轻声道,“我的朋友。”
西弗勒斯狠狠的皱起了眉:“你要干什么?又消失一年?”
“我没有消失,邓布利多也没有留什么秘密任务给我,我知道自己该做什么——我所做的事,和你正在做的,一模一样。”
自那天晚上之后,西弗勒斯再也没有见过她。
凤凰社把哈利·波特从女贞路转移了出来,一切都按照他的计划进行,除了那次行动中,埃弗里的恶咒削断了穆迪的一条胳膊,而他的咒语不慎击中了乔治·韦斯莱,导致他失去了一只耳朵。
魔法部真正沦陷的那晚,哈利和他的两个朋友就这样无声无息的淡出了所有人的视线,西弗勒斯大概知道他会躲在什么地方,格里莫广场十二号之前因为位置暴露而被食死徒围攻,凤凰社集体从那里撤了出来,包括房子的主人,哈利的教父小天狼星布莱克。
在菲尼亚斯·奈杰勒斯跑到校长办公室的画框里告诉他,哈利·波特和他的伙伴愚蠢的选择躲在格里莫广场十二号时,他免不了嘲讽一番。
画像里的邓布利多却笑着说,年轻人胆子大点不是什么坏事。
于是西弗勒斯不得不告诉黑魔王,格里莫广场显然已经被凤凰社放弃,而且他们也没有胆子再回到那里。
幸好波特几个没有在那里待多长时间。
但是他们竟然跑去了魔法部?!
一定是嫌自己活得太久了。
自此之后他很久没有这几个年轻人的消息,他们和苏拂一样,似乎消失的无影无踪,生也不知,死也不明。
这一年的冬天很快来临。
城堡里的气氛低迷的可怕,在西弗勒斯的记忆里,从来没有哪一年的圣诞节会像今年这么寡淡,阿莱克托·卡罗像疯子一样挥舞着魔杖教训几个格兰芬多学生,他视而不见的走过去,在转角时,碰上麦格教授愤怒至极的目光。
西弗勒斯嗤笑了一声,擦着她的肩膀走了过去。
身后是麦格严厉的呵斥声。
凛冬散尽之时,城堡周围冰消雪融,天地一派复苏景象,可是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再清楚不过,真正的严冬不知何时才能褪去。
料峭寒春的某天晚上,他从黑魔王那里回来,刚推开办公室的门,就看见桌子背后那张高靠背椅子上坐了一个人。
他几乎毫无间歇的转头往门外看了一眼,然后立即关上了门。
“你胆子可真是不小,这个时候敢来学校?!”西弗勒斯低吼道。
苏拂坐在椅子上没有动,她看上去比以往更瘦,颧骨凌厉的突起,脸色萎萎,神情疲倦。
而她面前的桌子上,放着熠熠生光的格兰芬多之剑。
“苏给我们带来了新消息。”画像里的邓布利多说道。
“哈利他们在迪安森林扎营。”苏拂微笑道。
“这么说,这段时间你一直都在暗中保护波特他们几个?”
“不止,”苏拂道,“我还关注食死徒和伏地魔的动向,上次西部那几个狼人也是我解决的。”
“不过这些都不不值一提,”她说着指了指格兰芬多宝剑,“你会用的上这个。”
西弗勒斯知道她说的是什么意思,他走到桌子边,看着苏拂,又看向她身后的邓布利多画像,阴沉的道:“所以,她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要把宝剑交给波特,你却不肯告诉我,是吗?”
邓布利多歉疚的看着他,道:“是的,确实如此……”
“你长久在伏地魔身边,还是不要知道为好。”苏拂皱眉道。
“所以,和黑魔王有关?”
“是的。”
西弗勒斯沉默不语。
苏拂继续道:“事实上我这次过来也是为了这件事。”
邓布利多忽然插话道:“你觉得到时候了吗?”
“是的,”苏拂站起了身,“罗恩回去了,他们已经不需要我再保护,伏地魔已经知道了他们在干什么,我觉得……是时候去找他弄清楚一切了。”
邓布利多却叹了一声:“我还是希望,你不要太迷信那个预言。”
苏拂沉默不语。
邓布利多最后道:“好吧,祝你一切顺利。”
西弗勒斯看着两个人打哑谜似的说完了整段话,拿着宝剑把苏拂一起走出办公室,却朝着不用的方向而去。
对于夏洛克的来说,今年的圣诞节比往年更索然无味。
或者说,每年都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