寰亚背后的广济堂本身就有涉黑背景,出了这种事唯恐避之不及。
同一天,寰亚的法务就根据其公司和文荣签订的协议,要求同文氏解除合约,并由文氏支付高额违约金,保留追究文氏对寰亚带来的巨大名誉损失。
重创一夕之间,文家剩下的几个老骨头焦头烂额,迫不得已召回尚在海外求学的本家——文昕,取代文荣重掌公司一切事务。
这场闹剧始于一颗小小的石头,激起的余威却是海啸般的连锁效应。
可这些同宁奕的生活,都无关了。
带着一身暑气拉开了冰箱,宁奕从外头回来,屋里正巧播放一首恬静轻柔的音乐,肖邦的第九号圆舞曲, 他开了一罐冰啤,惬意的珉了两口,来给临窗的花瓶更换今天新买的鲜花。
他把隔天的茉莉抽出来,插上一束芳香味淡雅的栀子。
“今天我跑步的时候,遇到谷雨了。”谷雨是宁奕小区里长得特精神的一只流浪狗,亲人,讨喜,就是心野,总也不在一个地方待着,“它又胖了,肚子大得好像塞了个球。”
弯着眉,宁奕笑着,不知在同谁闲话:“你说它会不会怀了?要是生狗崽,我们养一只?”
钢琴声还在缓缓流淌,绵绵的,柔软的,像情人的爱’抚。
想到谷雨活泼时候的闹腾,东碰西撞的,宁奕主动作罢:““还是算了。”
屋里这人喜静,而他也觉得目前的生活挺好的,暂时不打算养个宠物,破坏他们的二人世界。
掰着指头数,这是他把关泽脩接回家的第131天,在这个屋檐下,他们已经共同生活了131天。
这个不算秘密的秘密,没多久就被人发现了。
曾文浩来过一次,盯着和整个房间格格不入的骨灰盒,还有边上那一小束开得特别招人的白色雏菊,发呆似的矗了很久,恍然大悟。
“家里没鸡蛋了,我要去一次超市,一起?”宁奕现在成天在家,戒掉了外卖的习惯,每顿都是自己煮饭。
曾文浩以为那是他支开自己的借口,没曾想他真的就是去买鸡蛋,还顺便拎回来一捆新嫩水灵的青葱,几把碧绿的小菜心,外带一块带筋的肥腩。
“要不要留下来吃晚饭,我现在的手艺还不赖。”他打开一罐冰啤酒,递给曾文浩。
“不了……”下午四点后的街心小花园,人不多,他和宁奕各占了一架秋千,支起长腿,慢悠悠在上面荡:“晚上要去菁菁她家,跟她约好了,上门见她父母……”
宁奕瞪大眼睛,扭头:“行啊你,选好日子办正事了么?等你们定下了,我给你们封个大红包。”兄弟的终身大事有了着落,他是真高兴。
明明挺爽朗的一双亮眼睛,曾文浩却避开了,不但避开了,还把头埋得更低。
铝皮的酒罐被手心焐着,浮起一层的水珠,吧嗒吧嗒滴到地上。咕嘟咕嘟,曾文浩喝得挺大声的,一罐酒转瞬见空,捏扁了的啤酒罐,被他一甩手,投入几米开外的垃圾箱。
“阿奕……”他想了再三,深吸一口气,“最近的新闻,你都看了么?”
“那么多新闻,你指哪件啊?”摸不透心思,只听宁奕淡淡然问。
嘴角扯了把,又终归没动,搭档这么多年,曾文浩怎么会分不清宁奕哪句话真,哪句是假:“这个……”他从兜里掏出一小枚亮晶晶的东西,“是在那天的天台上找到的……”
宁奕盯着那支钥匙,瞬间就不会说话了。
“是你的东西吧?”曾文浩问他,“我看着,不像是随便丢在哪儿的。”他没收起来,而是往宁奕的手里塞,“你……收好吧,可别再掉了。”
宁奕挺惊讶的,摊手犹豫了一阵,到底还是握起了拳头,把钥匙攥紧了。
“璀璨之星……”
曾文浩突然提起钻石,另一边的秋千吱吱呀呀的乱了几秒钟。
“你就一点都不好奇去了哪里?”
颤颤悠悠的,那把铁链老旧的摇曳慢下来:“浩子……”曾文浩身躯一震,他差点就以为,那些咿咿呀呀的残破声,是从宁奕的嗓子里发出来的,“这案子,已经结了……”
曾文浩难以置信的回过头,他看见过宁奕家放的那个黑盒子,了然宁奕一片如水泼出去的真心,他不信他能这么轻易就放下。
他想去辨一辨宁奕脸上的表情,哪怕是有一丁点儿来虚的,也瞒不过自己的眼睛,可是,宁奕的脸上什么也没有。
那种置身事外的淡漠,多一句都不愿再提,于是临到嘴边的话,又强忍着给咽了下去。
“啊……对!结了!都结了!”他也装憨卖傻,木讷的脸上,干干堆着笑,“都翻篇的事了,不提也罢。”
太阳落到地平线以下,捎走霓虹的霞光,天倒下来,是黯淡的,油画布上来不及阴干就急着又覆上的灰颜色,厚重且沉闷的脏。
“浩子,你能不能帮我个忙。”那把暗下来的光影头里,宁奕轻声请求,“帮我和顾局说,我想清楚了,我想申请回队里。”
“就等你这句话了!”曾文浩激动地跳起来,“顾局哪里是真的要停你的职,当时那种情况,他也是没办法,其实他比谁都想你归队,我明天就去说,马上就去!”
他高兴坏了,嘴里语无伦次:“下周,最迟下周,保证让你回来。不过你要是想再休息休息也行,反正案子都结了,局里暂时也没什么事。”
宁奕听见,摇头,挤出一抹笑,他只用了一句,就把曾文浩的这点热情,沁灭在隆冬的冰渣里。
“结了?……这一页,真的翻过去了么?”
路旁的灯一盏盏的亮过来,亮到他们跟前,落下层昏黄的薄纱,风也来了,扫过一枝桠蜷曲的叶,发出岌岌可危的响。
天刚黑,月亮远没有出来,可曾文浩却瞧见些灯以外的亮,恍惚,在宁奕的眼中摆动,抖落一梭星一样的光。那是一个让人心碎的表情,就是铁石心肠的人见了,也要为他动情。
“有阵子……”宁奕的声音像哭,可表情却在笑,“我每天都坐在这里,脑袋里……都是最后见他那回。”
或许也不是笑的,他只是用一种笨拙的坚强,将所有的痛楚,都堆砌到一个虚构的假象里。
“子弹击中他的时候,他在笑,他的表情好像早就知道结果。明明是死路一条,他却笑的那么平静,为什么?”他抬头,想问一问搭档。
他们同样毕业于警校,犯罪学、心理学、逻辑学的成绩是优异,多年一线经验,让他们可以通过一个眼神就判断出对方的慌张或者坦荡,可这个问题,曾文浩回答不上来。
他无法得知那日天台上他们的对话,只能攥着手掌,听搭档在那片不清透的朦胧里,暗自咽泣。
“他曾经为我挨过一枪,我回应他的方式居然是往他心上补上一枪。”
回忆像纺梭来回交织,一头拽着追不回的过往,一头扯长无止境的悔恨。
“知道我最后悔什么吗?”
终于,那些含在眼中的星也碎了,纷纷缄默的,争相奔出眼眶。
“那天我问他,为什么不对我下手……我错了,我应该问他,是不是喜欢我!哪怕一点……可是我再也没有机会了……”
曾文浩从没见过这样有棱有角的悲伤,只是一眼,喉咙就似被双无形的大手扼制,断了呼吸。
宁奕弯腰,把自己给搂住了,他太疼了,可他想不到任何方法,阻止即将决堤的疼痛,仿佛没了那个人,这种伤也就没有了解药。
“他就是个疯子!拿命赌一场游戏,我凭什么要陪他玩!”
整条街的人都停下来,那么多双眼睛,那么多影子,静得一秒入了相。
他们忘记了归家,也舍不得挪道,因为那把颤动的肩膀,瞬间把所有人的心都揪狠了。
“疯子!变态!他赢了,他他妈赢了……我走不出来,我忘不了他……”
以泪做一场洗礼,宁奕终于认输。
“关泽脩……你赢了……”
一周后,宁奕复职。
他重新穿上警服往顾立群的办公室里一站,老头差点没认出他。
“嚯,可以啊,知道回来了?”他打量身姿笔挺的青年,似在判断他的平静,有几分是真实的,“想清楚了?不会再乱来了吧?”
宁奕微微一笑,用最标准的姿势,向顾立群敬了一个礼。
又复一个月,宁奕接到了他归队之后的第一个任务。
曾文浩他们盯梢上了一个公海上的神秘游轮,涉嫌非法淫秽色情活动,对方的警惕性极高,甚至具备了一定的反侦察能力,两批派出去的组员都给做了标记,不能再行动了。
休了大半年的宁奕,因为是个生面孔,反倒成了最佳人选,隔日,他就带着一张烫金邀请函登船,混入宾客之中。
船一驶入公海就下了矛,不动了。
是个难得的好天,海与天的交界被灿烂的阳光投射下来的斑斓模糊了界线,整个视野都亮到发光,宁奕站在随海浪摇晃的船头向下看,那片碧波清澈的,好像要邀请他跳下去一般。
“小心!”
在他的身子探出栏杆之前,一双有力的手掌,自后方,紧紧抱住了他。
第37章 (上)
怦怦……怦怦…
那种熟悉的感觉又回来。
宁奕不自觉地抓住了面前的栏杆,仿佛要借一点力,让僵滞的身体不至于完全依赖上后边具宽阔的胸膛。
可怦怦……怦怦……
是活生生的,热的体温,活的肌骨,两种平率一前一后的心跳,海面上互相嬉戏的鲸一样追逐。
那是一种什么感觉?
恐慌中,宁奕慌乱地摸向胸膛,战栗的心跳,千言万语汇成两个字蹦出来。
——悸动。
不消回头看,宁奕如被美杜莎盯住眼睛的人一样,化成了石雕。
所幸巨大的窒息点到即止,环着他的双手逐渐松开劲,对方撒手的一瞬间,他的身子也倏地软下来。
“快下来。”是把被岁月打磨过的嗓子,带着一点上了年纪的舒徐,和极为微弱的,略带病气的疲倦。
也许是误会有人要跳海的错觉让他跑动急了些,他的气息浅浅喘:“你站的离船头太近了,会掉下去的。”
然后他想到什么愉快的事似的,笑了:“要是你跌进海,没准我们就能捞上来一条美人鱼了。”
宁奕的喉结滚动,咽下疼痛,他已经从声音里听出了不可能,但还是忍不住回头。他转头的动作像一帧故意慢放的镜头,当他的脸完全露出来,他眨动的睫毛,颤抖的眼珠,都缄默的,展示出一种坚忍的脆弱。
他带着某种嗔怪,仿佛在埋怨一个人来迟,又怕他不来的目光,被对方所误解:“我没有冒犯的意思。”海风吹乱他银灰色的头发,那人急着解释,“只是你现在掉下去,我怕我捞不住你。”
那人似乎正在承受病痛折磨,胸腔咳得就像一口要报废的炉膛,本应高大挺拔的身躯,虚弱地佝偻到和宁奕差不多的身量。
这个时候弃人不顾,无疑是残忍的,宁奕让出了肩膀,那人楞了愣,立刻贴过来,他小心地把头靠在上面,也不问去哪儿,顺从的由宁奕半搂半搀扶到甲板泳池区的躺椅坐下。
“你没事吧?”宁奕挺担心地瞧着他。
“没什么的……”因为咳嗦,他的面色有点红,耳根是如血的石榴色。
说不上来的古怪,宁奕虚着眼,细细得将他认了一遍,确定自己的确没有见过这张脸。
为了避开海风,那人低下点头:“上了年纪,总有各种各样的问题来找你。”
他笑的时候,眼角延伸两道深陷的皱纹,不全是沧桑的感觉,倒是令松弛的眼皮下,那颗黑眼珠有了深切的温柔:“有些东西,只有失去了才知道要珍惜是不够的,比如健康,比如……人……”
这句话不知道拨动了宁奕的哪儿,他的表情顷刻失去灵性,目光长久地滞留在地上,黏着一枚锈迹斑斑的铁钉。
“既然身体不好,干嘛还要上船。”连他自己都感觉到了唐突,“想旅行的话,什么时候都可以。”宁奕别捏地改口。
他们相遇在一艘寻欢的淫船,每个人的都带着一目了然的相似眼神,和心知肚明的下流目的。
可能因为不讨厌,宁奕打从心底里不愿意把眼下这个温和的人,也解读的那么难堪,他觉得他应该是有风度的,是携带着一个小小的,性欲以外的天真理由而来。
对方全然没有体会到他的意图,反而忘年交似的与他聊开:“没人知道会在旅途上遇到什么。”他的兴奋模糊了年岁,使他有了一种童男子的纯真,“比如今天,我就遇见了你。”
那可真是你的不幸,宁奕在心里默念,因为我注定会让你的这场旅行,留下不快乐的记忆。
“遇见我有什么好的……”宁奕嗫嚅,觉得自己挺扫人兴的。
“怎么会呢。”一点没受冷遇,对方像欣赏一幅画,一种往逝的美景,切切望着宁奕,“你让我想起了很多,说了你别介意,你很像……我的爱人。”
瞪得锃亮的眼睛,直勾勾地瞥向他。
“我已经有……好长时间没有见到他了。”
“他怎么了?”是不该问的,可又忍不住问了。
“他……”长久的缄默,被两声咳嗽破坏,对方接过宁奕递来的纸巾,捂嘴,道了谢,“我做了些不太好的事情,他应该是伤透心了。我不知道……他还会不会想见到我。”
突然,他抬起头,瞳孔很期待的放大:“你说,如果我们还有机会见面,他会……原谅我么?”
按宁奕的脾气,这种时候,他通常都会说些鼓劲的话,可偏偏对着这个年纪大了他一倍多的老人,他任性了。
“我不知道。”他耿直地回答,语气因为认真,而有一种刻意的生硬感。
“是么……”松弛的眼皮,更低垂了。
想当然的,他伤了人,他最爱的人,一切都是咎由自取,哪怕他从此再也得不到原谅和接纳。一缕苍老的灰色头发垂下来,头一刻还蠢蠢欲动的眼神,离了氧的火一样,黯淡下来。
他低下头,不敢奢望从对方的口中再祈求零星半点的,关于希望或者盼头一类的宽容,可偏偏这时候,宁奕又给了他惊喜。
年轻的声音,像是往他枯涸的心上,凿开一口生生不息的泉:“但我觉得你应该去找他。”
垂老的面皮颤抖起来,要不是有头发遮住,一定能看到他眼里的痴心,贪婪地把目光泊在那截青年衣袖下露出的手腕上,想象,想象那里的触感,想象他转过手来掌心的温度,大约会比海上的艳阳更炙热,那种,能将他一瞬间拉拽出冰窟的能量。
“你想要他原谅,至少也得先见到他。”腕子动了,宁奕交叉了十指,叠放到自己的膝盖上,就差一点,对方忍住了,伸出去的手,悄悄收了回来。
“你说得对,失去了才知道要珍惜,是不够的。”栏杆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