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小女孩擦汗似的擦了擦额头上的血迹,不仅没有把血擦掉,血在脸上反而糊得更有些可怖了,配上她危险的笑容,今剑只觉一股凉气直蹿天灵盖,“他这个样子的话,哭起来应该会很可爱吧。”
这些视线直把今剑盯得满头冷汗。
恶、恶魔啊!
“我……我玩。”
脚腕还被人抓着,今剑不得不妥协,他压着声音里的颤抖,“玩什么?”
“……啊,这是个问题。”
“妖怪的玩法都太老土了,玩都玩腻了,人类最近有没有什么有意思的游戏呢?”
“我也不知道啦,你们定。”他委屈巴巴地环视了一圈,又看了一眼还抓在女孩手里的铜环,“但是你这么抓着我,我也没办法玩啦。”
他都已经答应下来了,小女孩也相当爽快地松了手。
“其实我听过一种,但是有些记不清了……”
她才刚自言自语了一句,一个激灵抬起头,冲着面前一溜烟窜远的人影大喊出声,“喂,骗子!停下!”
今剑非但没有停下,跑得更快了。因为太过心急,一向以平衡感自傲的小天狗都险些栽了个跟头。
笨蛋才会停呢!
他又不傻!
他喘着气,心道他明明把“欺负”听得清清楚楚!
身后一时半会儿没有声音传来,今剑抱着兴许它们没追上来的侥幸心理回头瞄了一眼。就这一眼,立时看到了正以两手撑地前进的姿势追在后面的小女孩。饶是这样的爬行,竟然也没跟今剑引以为豪的速度拉开多远的距离。
跟先前喊声中包含的怒意不同,包括她在内,众妖怪脸上都不见丝毫恼火,反倒都对这发展感到非常兴奋好玩。
“上啊!”今剑甚至听见有妖怪嘿嘿笑道,“追上他!”
“这样的展开不是也不错嘛!”
呜、呜哇——
救命啊啊啊啊!
这里……
今剑慌张地观察着周围的位置,试图找到一个能寻求帮助的人手。
果然,最近的还是那儿吧!
*
“哐哐哐哐哐!”
伴随着震耳欲聋的砸门声,笑面青江面无表情地捂住了才睁开的眼睛。
为什么,他就一点都不意外呢?
他当初为什么一个没把持住,就答应了住在离各处都最近也最好求援的中央?
陷入了刃生迷茫的笑面青江开门时,一眼看到的就是一脸快要哭出来的表情的今剑。
“那个……”他急急忙忙地往青江看不到的角度探头,仿佛在紧张地观察着何处,“青江先生,你……我……”
“哇啊啊啊!过来了!”
今剑蓦地惊叫出声,踩着木屐三两下跳远了。笑面青江一头雾水地看着他还没说出个起因经过就直直地跑走,下一秒,乌泱泱的一群妖怪就从他面前呼啸而过。
高的矮的,瘦长的浑圆的,长獠牙的带犄角的,不计其数。
笑面青江:“…………………………”
?????
这种数量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工作量不仅没减少,还翻了几倍——不,十几倍?!
他一把捞过放在桌上的本体。
“你们——”他深吸一口气,“都给我站住!”
“哇,”妖怪中有家伙叫道,“是斩妖刀!”
“怎么办怎么办,今天要到此为止吗?”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我们溜!”
“啊——我还想跟小天狗一起玩呢!小天狗等着我们啊!”
下一个岔口,一群妖怪作鸟散状奔向了两个不同方向,笑面青江看了看四下奔逃的妖怪,心知这时候追上去也无益,走向松了口气后脱力得直接靠着墙坐下的今剑。
他单手插腰叹了口气,“没事吧?”
“好险啊,”今剑苦道,“木屐带都差点要跑断了。结果他们一点都不怕我,还要追着我让我跟他们一起玩——抱歉,青江先生……”
“……没关系。”
他已经习惯了,笑面青江沧桑地想。
那都是他逝去的睡眠啊。
*
聚坐在一起的付丧神们,除了几人之外,无一例外地愁云惨淡。
与面前都空无一物的其他人不同,宗三左文字和和泉守兼定的前方都摆着一个小箱子。
“那么,这次的赢家是宗三先生跟和泉守先生。”经过了审神者的允许,偷偷摸摸私底下操办的赌局被拉到了明面,鲶尾对此的心情还是不错的,他大声宣布道,“请两位检查一下奖金。”
箱子一打开,满眼都是金灿灿的小判。
彻底输光了所有小判的后藤不由扼腕,乱呜咽了一声。本来只是用以前留下的一点钱随便押上的宗三沉默了片刻,合上箱子,转头问弟弟:“小夜,有什么想买的吗?”
小夜:“……柿子?”
但是这些钱好像够买好多好多柿子了。
“不愧是我,”和泉守得意道,“我就知道跟你们反着来绝对有用。”
“兼先生确实很厉害呢。”
堀川笑着夸了一句,又问:“那,今剑之后怎么办,那些妖怪不是说……”
“今剑先生……”石切丸回答,“还是跟我和三日月先生住一起,毕竟本来也是同刀派。而且,有我在的话,它们应该也不敢主动找上门吧。”
还在记挂自己昨晚的狼狈的今剑忿忿地咬了一口牡丹饼。
“当当当!”
鲶尾高声说。
“现在我宣布,这次下注开始!”
加州清光“咦”了声:“不是还没锻出来吗?”
自觉睡眠状况堪忧的笑面青江天一亮就又钻进了锻冶所,不知为何,这次尝试出的资源配比使得新人锻造的时间意外地长。看上去倒是没有要失败的迹象,但刀匠确实从早一直忙活到了现在。
“对啊,”大和守安定赞同地说,“还没有办法确认新人是不是拥有相关传闻的刀剑呢。”
如果结界能运转,锻冶所里的设施就能自动运算出时间,他们心里还能有点底。可现在全部手工完成,每次的情况都不大一样,不到最后关头,连刀匠也说不好到底还要多久,猜测更是无从根据。
“这样不是更有意思嘛。”
鲶尾鼓动道:“更有盲选的感觉了。”
“主人!”他扭头就问上次出手不凡的审神者,“你要押哪边?”
“我?”
堀口千里一怔。
“我这次还是不参加了。”
尽管鲶尾有些失望地“诶”了一声,她还是没改主意,上次她也只是想安抚一下笑面青江,没想真赚还是怎样。
“我押不能。”
突然插进来的声音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青江先生?”鲶尾讶异地看着出现在门口的笑面青江,接下他递过来的小判,“我还以为你会选另一边呢。”
“正是因为这样啊。”
笑面青江撩了下脑后的马尾。
“如果能,这钱我输得高兴,如果不能,”他幽幽道,“……至少还有点钱聊以自慰。”
……听上去怎么那么心酸。
“但是,”在众刀同情的眼神中,乱反应过来,“青江先生之前一直在锻冶所,这时候过来也就是说……”
“嗯,刀匠说马上就能完成了。”
他看向堀口千里,那只金绿色的眼眸微微弯起,“现在的话,是需要主人搭把手的时候了。”
锻冶所内,耗费了诸多心力和时间打造出的刀剑正静静地靠在刀架上。堀口千里如以往一样戴上了手套。
手中刀剑化为人形之际,她下意识看了一眼笑面青江,却发现他的眼睛瞪大了。
“我,名为数珠丸恒次。”
付丧神黑白渐变的长发拖曳至地面,他祈祷似的低垂着双眼,“在这世人的价值观遍历几度轮转的漫长岁月中,追寻着佛道至此而来。”
第60章 六十个怨灵
数珠丸恒次。
与三日月宗近同为天下五剑之一,传闻曾为僧侣护身之用,是一振不折不扣的佛刀。
而身为青江恒次所作的太刀,同时也意味着——
“原来如此,”堀口千里回忆了下自己在刀帐上看过的内容,“我记得确实是同刀派。”
“是。”
一期一振微笑着解释。
“虽然跟我们的情况不太一样,也有点复杂,但总的来说可以算是兄弟。”
“不过,亲眼见到之前还真是难以想象啊。”乱藤四郎悄悄感慨了句,“尽管青江先生跟我以前听说的不一样,意外地很可靠。可是就气质来说,那两位完全不像呢。”
后藤:“倒不如说亲眼见到后更想不到了吧……”
身为太刀的数珠丸恒次身材高挑,一头及地的长发由黑渐白,成为其名字来源的念珠在腰身和手腕处缠绕过一圈又一圈,低垂着的眼睫遮住了微阖的双眼,让人瞧不清其中究竟。脸上的神色也是一派平和,僧人的恬静气质在他身上彰显无疑。
“不管怎么说,”前田笑道,“青江先生看上去很开心啊。”
“不止,已经是感动得快要哭出来了。”鲶尾小声嘀咕。
“数珠丸殿。”
正处于话题中心的其中一人——笑面青江带着些微安心的笑意,郑重开口道。
“能助我一臂之力吗?”
“那么,问题来了。”另一边,鲶尾也一脸严肃地以拳击掌,“对于这次新来的数珠丸先生,青江先生押了‘不能’,各位打算怎么下注呢?”
还在围观的众刀:“呃……”
“前几次都输得太惨烈,”一期一振笑得有些为难,“这一回还没想好要不要参加。”
“来嘛,一期哥。”
鲶尾怂恿道:“没准一次就都挣回来了。”
乱:“不知为何变成了合格的奸商风格呢……鲶尾哥。”
“不过,果然还是得好好考虑一下才行啊。”他气鼓鼓地说,“前几次没怎么想好就都押了可以,现在还有点多余的钱的只有药研了吧,药研,你要选什么?”
“我……”
药研思索道:“跟一期哥的想法一样啊。”
长谷部显然还在犹豫到底要不要参加。烛台切仰头想了一会儿,看着面对笑面青江如是这般的解说显出迷茫的数珠丸。
“看青江君的样子,”他迟疑道,“数珠丸殿应该是靠得住的吧。”
“可是啊,光坊。”
鹤丸拍拍他的肩膀,“那位好像一直闭着眼睛。”
烛台切:“……鹤先生?!”
他被突然冒出来的鹤丸吓了一跳,后者笑嘻嘻地松了手,“你们又在讨论下注的事吗,如果不是身无分文,我也真想参加一下啊。”
鲶尾不怀好意地撺掇,“鹤丸先生,你可以去跟主人借钱。”
堀口千里:“然后越欠越多?”
想想你曾经的所作所为。
“我说过可以用自己来赔的哟。”
“那还是算了吧。”
“小夜,”宗三斟酌了半天,将钱袋交给弟弟,“押不行。”
“太刀的话,好像目前还没见到能兼具速度和侦察的家伙。”
加州清光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一旁的源氏兄弟。
“虽然还不知道那位的情况如何,但我姑且……”
他迟疑道:“选不能?”
毕竟选能的几次都输了。
“啊,”大和守安定举手,“我也是。”
“兄长,”膝丸急于征求髭切的意见,“兄长要选什么?”
髭切稍显困惑地“唔”了声。
“这种问题无伤大雅。”
他带着轻松的笑意道:“跟着大家一起选好了。”
“真的假的?”和泉守叫出声,“你们都押的是不能?”
“哼,看好了!”
他“哐当”搬出先前赢下的那一箱小判,“这次我也要跟你们反着来,鲶尾,记好,这些我全押‘能’。”
“兼、兼先生……”堀川国广哭笑不得地拉了拉他的袖子,“要不你再想想?”
“不用想了,国广。”
和泉守兼定自信地说。
“看我把他们的钱都赢过来。”
“你们慢慢押,我回执务室一趟。”堀口千里用眼神止住了想跟上来的清光,“没关系,我自己就行。”
“注意点分寸,发薪日前把钱花光了我是不会管的。”
膝盖中了一枪的粟田口短刀们纷纷痛苦地捂住了脸,药研闻言也纠结起要不要再把这最后一点积蓄也押进去。
独自一人走回执务室,堀口千里坐在桌前,拉开了抽屉。
宗三的事由狐之助口头申报上去后,还需要她再填写书面的报告。这份文件在她手里滞留了好几天,每次都是只写了几个字就又压在了文件堆的最底。她光是看着情况概述那一栏,联系起这座本丸发生过的一切就觉得火大又莫名其妙。
她烦躁地放空了大脑,在心里把名单上的那些名字一一划去,盘算着还剩下的刀剑。
“笃笃。”
堀口千里蓦地停下正转在指尖的笔,下意识地一把将纸张翻到了背面。
宗三身上落下铭文的事还只有他们几个知道。
她定了下心神,清清嗓子,“进来。”
入眼的是一抹青绿色。
“我还以为是清光。”堀口千里有些讶异地挑眉。
“哦呀,”笑面青江一脸伤心,“不可以是我吗?”
他歪了歪头,又露出了那略显妖冶的笑容,“主人,有时候轻一点比较好呢。”
好好的话怎么听起来这么不对劲……
堀口千里看向自己手里的纸确实被她捏得有些发皱,她叹口气,将它又往抽屉里一撇,合上抽屉时心道数珠丸的到来果然让他心情不错。
“主人不问我来是干什么吗?”
“我在等你说。”
似是而非地抱怨了句“主人有时候表现得也太冷淡了”,笑面青江一手撑脸,柔顺的马尾便顺着他靠向一侧的动作也垂落下来,“数珠丸殿答应了来一起帮忙,我帮他熟悉了下本丸的地形,今晚就拜托他了。”
“嗯……”堀口千里道,“恭喜?”
察觉到她态度上的异样,笑面青江一怔。
“主人有什么顾虑吗?”他冷不丁问道。
“——不,只是突然又想到这一点。”
她顿了顿。
“说到底,如果换一个审神者来,可能也不会有那么多事。说到底,闹出现在这情况的根源都在于我。”
笑面青江了然。
“主人是想问,”他道,“我有没有怨言吗?”
差不多是这个意思——堀口千里迟疑着点点头。
下一秒,笑面青江的答案就落入了她的耳中。
“没有哦。”
他轻声说。
“的确,如主人所说,如果换一个人来,可能是不会有这种情况发生。”笑面青江眨了眨那只露在外面的金绿眼眸,“但现在和我相遇的是主人你。”
“我很乐意能为主人效力。”他又露出愁苦的表情,补充了句,“当然,要是能有人帮上忙就更好了。”
话锋一转。
“——更何况,就算换个人也未必真好到哪去,一年前的本丸可不是现在这个样子吧?”
……她就是在想这个问题。
“虽然我不会做像她那么过分的事,”堀口千里垂下眼,开口道,“但是,如果有一天我犯了错而不自知,或者让你们感到……还请你们尽管说出来。”
“是。”
笑面青江勾起唇角。
“我知道了。”
*
这样,也算是修行的一种吗?
夜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