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此招不可行,那阿魄便如那宽广天地中谁也捉不住的风,武学高强而无所寄托,天下鲜有敌手;若此招可行,那阿魄便可作自己的砧上肉、手上刃,既能任自己割宰,又可凭此所向披靡。
真是个一举两得的法子。邱灵赋心中早已打下绝妙算盘。
陋巷破屋几十,沈骁如平时与那帮小乞儿夜里休息,便只在其中一座。
此屋不大,却又分上下两层,外边看来这屋歪歪斜斜,风吹欲倒,还是两层的,不说西陋巷来往人少,即使真路过此处,看到这屋子也是要快些远离的。
那第一层荒废着,第二层却是住着人。这屋子进门便能望见四壁,十张简陋的床铺着,可这干净整齐放置妥当,也算是个休息的好去处。
角落里一片竹帘遮挡,那处便是沈骁如平日里睡觉的地方。
平时这会儿夜已深,沈骁如是不会让他们乱跑的,可阿魄远远地便听到上蹿下跳的吵闹声。
“阿魄!”
“阿魄!”
阿魄推门而入,小乞儿们蜂拥过来,却发现他身后还跟着一个板着脸的邱灵赋。
“阿魄,你别和他玩,他玩游戏老耍赖。”有小孩抱着阿魄抱怨,转头却看到邱灵赋在狠狠地瞪他,吓得一缩。
“骁如姐姐呢?”阿魄问他们,目光已经望到了帘子的那边。
穿过这群小孩,便只有阿泽一人站在沈骁如的床边。
“阿魄······”阿泽看阿魄走来,喊了一声,便又看向沈骁如。
沈骁如睡得很死,这外边孩子们嬉笑吵闹,像是一点也听不到。
“要不仔细看看?”邱灵赋好整以暇。
阿泽一听到邱灵赋的声音,扭过头阴沉沉看了他一眼。这群孩子里阿泽较为年长,也更懂事一些,显然早已经察觉了什么不对劲。
“阿泽,快去睡吧。”阿魄摸了摸阿泽的脑袋,阿泽知道自己力量薄弱,这种事还得靠阿魄解决,又看了一眼沈骁如,便低着头走了。
走到邱灵赋身旁脚下却忽然一个趔趄,差点没摔倒。转过头,只见邱灵赋朝他得意笑笑,这么大个人了,那牙尖露出来却和狐狸似的。
第4章 盟约(三)
阿魄摸了摸沈骁如的额头,有些发烫,又细细查看了一遍口鼻眼,再把了脉。
他把沈骁如的手腕放下,却未转过头:“解药。”
邱灵赋心中欣喜:“你答应了?”
“不答应。”阿魄说着,微微偏头,不过看了那邱灵赋一眼,便伸手把那邱灵赋扯进帘子之后。
邱灵赋像一只浑身紧绷却一动不动的猫儿,紧张着却没有反抗。不知是出于对自己的自信,还是早知反抗无能为力,只能佯装乖巧等着伺机逃走。
帘后光线阴暗,邱灵赋看不清阿魄的神情,只听他在耳边沉声道:“我说过,你要是下毒,我可以把你的衣服扒光了找解药的。”
两人靠的近,暧昧的距离和压抑的气氛,让邱灵赋回忆起了上次失败的后果,心里不禁打了个寒战。
喉咙虽有些发紧,可调子上却依旧不饶人:“你扒光了也找不着。”
说着邱灵赋把阿魄推开,这次推开阿魄倒是不费什么劲,可阿魄不过是退后了一步,依旧把邱灵赋锁在这狭小的空间中。
邱灵赋拍着袖子捋顺身上的折痕,分散着自己的注意力,好让自己心里平缓些。
为了证明自己,他又从袖中拿出了三个一模一样的小瓶:“这三种得按照一定的量来配,多一点少一点都是要致命的。没有服用彻底根治的解药,便只能一年一次······否则会这样永远睡过去。”
这话说得轻飘飘的,毫无分寸。
阿魄低头看他:“你这次算是魔高一丈了。”
邱灵赋又敏感地回想起了上次的羞辱和凄惨,恶狠狠道:“还不是因为你······”
话脱口而出,他感觉阿魄正紧紧盯着他,让他无法把这无耻反咬一口的话彻底说尽。
“如果可以,我宁愿带师姐再求一次那叶徽和,也不会同意你这胁迫。”阿魄说着,声音又轻轻地缓和了下去,像是含在嘴里似地:“我可不像你,忍得下让无辜同伴受到牵连。”
邱灵赋一听,想起了阿鹊:“什么意思?”
“你说什么意思?”邱灵赋的反应让阿魄觉得有趣,靠近他,“我自然是在讥讽你残忍,但你一向不是把此视为赞美么。”
毫不出乎意料,邱灵赋急促地吸了一口气,语气却陡然高傲起来:“那倒是,得到你的讥讽我真是荣幸。”
这话越描越淡,越描越轻,阿魄听着一动不动,毫无反应。
“解药拿来。”这一句话之前,阿魄似乎在黑暗里悄悄叹了一口气。
本急着前往别处,可因邱灵赋,阿魄又在紫域耽搁了一宿。
第二日沈骁如醒来时,脑袋沉重,浑身乏力。
听着那些喊饿的小乞儿叽叽喳喳了许久,脑子才渐渐清醒过来。昨晚自己是吃过后有些困倦,熬不过就睡了。
猛地起了身,想起睡前还未妥善安排好这些乞儿,不由得拍拍脑袋,怪罪起自己的粗心大意来。
这些孩子也不知是不是闹腾了一个晚上呢······
可刚出了屋子,正要去下边看看那些调皮捣蛋的小乞儿,却见那二楼横栏前站着一人。
高大熟悉的身影,让她忽然安心不少。
“十六说你得赶去徐老伯那里,我还以为你忙着。”沈骁如笑道。
阿魄听了,下意识想往邱灵赋那边看一眼,可却还是未真的看过去:“我与邱灵赋同去。”
沈骁如讶异的神色不过一瞬,却忽然醒悟过来:“我还在想你怎知邱灵赋在这,原来是说好的。怪不得邱灵赋信誓旦旦你会来呢,我还不信。”
阿魄勉强一笑,又问她道:“师姐,你身体感觉好么?”
沈骁如听着奇怪,他们几人在江湖好几年,彼此协助又相互独立,阿魄怎么忽然关心起她来:“当然好,怎么······”
这话还没问完,那边邱灵赋忽然插嘴道:“他当然是关心你,骁如这样好看,任凭谁都应该多多关心的。”
沈骁如心思细腻,立刻从这语气里察觉了这两人气氛的玄妙。
暗里打量着这两人,邱灵赋倒是一副不知真假的懒散模样,而阿魄脸上反常地沉默着,不似以往那般爱凑过去与邱灵赋攀谈。
一同长大,沈骁如倒是极少看到阿魄这样冷着脸色,也不知发生了何事。
不是喜欢干涉的人,沈骁如便只能笑着对两人道:“既然来了那也不怕多耽搁一会儿,昨日采了些叶苗,吃了饭再走。”
“好。”阿魄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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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早饭不过就是白粥青菜,连一星点的肉末也没有。
吃得没香没辣的,邱灵赋潦草扒拉了几口,便放下了筷子。
“多吃一点,你们这路恐怕得走到天黑才有住宿,路上有没有吃的还不一定,放几个饼那也是吃得更没味道。”沈骁如看邱灵赋不满的神情,便有些好笑,“前几日你也是不愿吃这些东西,不是白白饿了一个晚上?”
邱灵赋的筷子犹豫了几下,又往口中多送了几口。
这饭吃饱了,阿魄去多备了一匹马,两人收拾着准备告辞上路。
上路前,阿魄却看到邱灵赋从阿泽的床板上,似乎顺手牵羊拿了点什么。自己是没吭声,但暗暗提点了沈骁如过去讨要了回来。
被当场指出这般偷鸡摸狗,邱灵赋居然也能面色不改,将那袋子东西甩给沈骁如,便脸不红心不跳又去玩了。
这东西拿回来后,大伙儿便发现那是一小袋铜钱,约莫有十多枚。
阿泽大怒,一改平日里的冷漠,与那邱灵赋冲撞起来。
“为何要我去问?”沈骁如看着那边阿泽与邱灵赋打闹成一团,对收拾行李的阿魄笑道,“我不知道你们能僵到这么个地步,话也不愿说。”
那边邱灵赋无赖的嘴脸把阿泽气得面色阴沉,阿魄看了一眼便回过神来:“女人的一句话,比我用刀架在他脖子上都有用。”
沈骁如听这话,便想到了那花雨叶的孙惊鸿许碧川,这些在花雨叶经受耳濡目染的男子,或心细如发或文质彬彬,就连邱灵赋这一般的人,对女子也更偏爱尊敬几分。
“走了。”阿魄把邱灵赋的行李放在马上扎了个结实,“此次找了徐老伯,我便往厚土去,再看有没有什么线索。”
厚土便是白家故地,对他们几人都有着深重的意义。他们极少在彼此面前提起,却一直铭记于心。
沈骁如欲言又止:“可那处······我们已去过无数次。”
“希望这次定是最后一次。”阿魄道。
明明已经拖了一宿,还得赶路,可不过是出紫域这几步路,却又花了整整半日。
两人一前一后,阿魄刻意抹黑的面容和那竹帽却似乎没半点作用,因为那邱灵赋大刺刺露着那张引人注目的面孔,紫域的江湖侠士有不少,一些人很快便认出了邱灵赋。
“那是邱灵赋,那这位在前边身姿高大的,一定是那武功不凡的阿魄少侠了。”
“嗯,一定是了,饭酒老儿说过的。”
“······”阿魄闻见了这些话,回头看那邱灵赋,居然在闹市之中便坐上了马,好似怕人认不出一般。
“快下来,你是怕别人不知道我们的踪迹么?”阿魄提醒道。
邱灵赋懒得瞧他:“有马为什么不坐?走着会累着我的。”
对那些目光和议论,邱灵赋也压根不理会,眼里只有那紫域街上看到的香甜吃食,早饭没吃爽快的邱灵赋自然伸手到袖子里一摸,这才想起那带上的钱早就被自己花光了。
邱小石不在的时候,邱灵赋可从不用思考吃穿住行与钱财,现在把那不会武的邱小石安置在了花雨叶,邱灵赋生活反倒是万般不如意。
才找到沈骁如这里时,那身上穿的脏污一片,还不如些讲究的乞儿,后来还是沈骁如打水来让自己洗了才有的换。
在紫域住了几日,又那许碧川给自己准备的钱财便全部挥霍光了,还好许碧川有先见之明,给自己备了几块玉。
摸了摸怀中的那几块玉,邱灵赋正想拿出来花去,可眼睛却扫到了那前边行走的阿魄身上。
“我想吃豆糕,你给我买两块。”邱灵赋命令道。
阿魄瞥了一眼那路边的豆糕摊子,那小摊贩显然也听到了这话,正朝着他殷勤微笑。
“银子。”阿魄伸出手来。
“我没银子,花你的。”邱灵赋伸手要钱倒是恬不知耻。
阿魄看了他片刻,自嘲道:“你看我像是有银子的么?”
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破败,也就是干净齐整一些,人倒是不显得邋遢。
“没有你怎么敢上路,难不成你是一路烧杀掠抢过来的吗?”邱灵赋不信,“我可是主子,你得服从我,不然······”
“我身上的钱可不够你浪费。”阿魄可不愿听他接下来的威胁。
一路上倒是一点点算计好了······可却浪费在了打点不必要的消息上。本想着接下来几日省着点少吃几顿也无妨,可没想到这行程上又多加了一人。
好歹不歹,还是这用钱无度的邱灵赋。
“够不够我说的算,我现在就要吃。”换了个新鲜的主子身份,说起话来便更没道理了。
阿魄看了会儿邱灵赋在马上高高在上的模样,忽然嘴边一笑:“我倒不是不愿给你买这些东西······但这钱你要是花了,这路上没得用了,你可别后悔。”
这对邱灵赋当然不是什么威胁:“当然不后悔。”
自己花钱都毫不心疼,剥削他人的银子自己又怎么会后悔。不仅不后悔,开心还来不及。
况且怀中还有几块玉,大不了当了便是。
第5章 盟约(四)
带着各式各样的零嘴离开紫域,阿魄摸着怀里仅剩的铜板,无奈地摇了摇头。
离开前邱灵赋还去了一趟如意楼,趁着许碧川不在,又骗着悯之怜之要了点盘缠。
邱灵赋不急着赶路,全然像是出来游山玩水的一般。
“你就不问问我要去哪?”阿魄看他用那吃得满手油污的手抓着缰绳,马骑得摇摇晃晃。
邱灵赋打了个哈欠,懒洋洋道:“不是去找你们的徐老伯,与你的师兄弟们交换一下这几个月讨来的消息么?我去听听。”
趁着邱灵赋昏昏欲睡,心思防备小了些,阿魄才得在白日里好好看他。曾经齐整的半披长发,现在却凌乱着,毛毛躁躁,像是随意挽起的。
想来这长发,曾经也是邱小石帮理的。
“你看我做什么?”邱灵赋警惕着,像是被这目光看得完全清醒了,“没我的命令,不许看我。”
阿魄把目光收回了前边的道路上:“你不是困了?”
“我是困了。”邱灵赋又打了个哈欠,“今夜是在哪停宿,还远么?”
“在紫域耽搁太久,今夜恐怕到不了什么好地方,只有破旧小馆等着你我。”阿魄斜眼看了邱灵赋一眼,又缓缓道,“但你要现在歇息,倒是有个法子。”
“这附近有换马车的驿站不成?我要换个舒服的马车,我要躺在里面。”邱灵赋想着便美,有阿魄为自己做事,赶个路为何还要冒着太阳。
“何必这样浪费。”话音刚落,邱灵赋便听这座下这马嘶叫了一声,阿魄已从自己的马上离开,飞身到了自己身后。
自己被挤得往前一倾,可一双手臂却恰好环在自己身前。
声音是贴着自己的耳朵的:“睡吧······”
邱灵赋还未对此冒犯做出任何的反应,便又被点了穴。两眼一黑,立刻乖乖顺顺地,软在了阿魄怀中。
阿魄低头嗅了嗅邱灵赋的头发,又把这家伙抱得稳了一些,让邱灵赋可以舒舒服服躺在自己怀里。
若让他清醒着,怕是宁愿死撑着,也不会闭上眼睛歇息,能让他真的安稳睡在自己怀里,恐怕也只有这么一种办法了。
另一匹马的缰绳在手中,这样牵着,这路却是越走越慢了。
这夜到了个不知名的小镇,邱灵赋二话没说便去当了一块玉,丝毫不心疼地换来了一辆马车。
阿魄把那马车收拾好了,坐在那马车前给自己受伤的手缠了几圈布——早知道在这家伙醒来前便躲得远一点,也好过被那软剑多划了一道伤口。
等那伤口缠好了,懒洋洋便往车里问:“主子要去哪住,好歹告诉阿魄一声,省得你不说,阿魄擅自做主了你又不满意。”
毫无道理!今日他擅作决定,自己可曾有过说话的机会······
邱灵赋在车子里,本黑灯瞎火吃着东西,听了这般话却脑筋一转:“只要是主子不满意的,做下人的就该罚,你说对不对?”
这一听便是又想占便宜,阿魄却装作没听懂,语气却像是真下人一般,恭恭敬敬:“罚什么?阿魄是第一次当下人,有冒犯了我家主子的,还请主子原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