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相金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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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相金骨- 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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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话音才落,便有一蓬热血溅在脸上。韦云台咦了一声:“雨下大了?……啊,好疼!”
一道凛冽青光从背后无声无息地贯入,自他胸口射出,速度快到青光击打地面时,血才从伤口喷涌出来。李天王扶着李声闻,皮笑肉不笑道:“一时情急,多有得罪。”
韦云台眯起眼睛:“我明知惠明太子身怀龙骨,利剑加身也不会死,才出此下策。我若不伤惠明太子,郎君正怒火滔天,岂会掉头转向我?”
“所以我也没有痛下杀手,雷霆只从你心口之侧穿过。”李天王嗤道,“你若是再敢偷袭他,这雷便要穿心而过了,卑鄙小人!”
韦云台正要回话,李声闻忽然柔声道:“韦九郎师肉体凡胎,不比我已死之人。若是胸前伤处再不处理,恐会血流而亡。”
韦云台咂咂舌,站起身来,用下摆擦净桃木剑上的血,拱手道:“也罢,左右太子殿下是改不了这一切的,那下官先走一步。”
“韦九郎出生名门望族,又有十二楼供养,且一向性好声色,为何此刻不在长安享乐,反而在偏僻的山村消磨时光?”李声闻在他背后问道,“你在替谁奔波,赤山村又有什么值得你亲自看管的?”
韦云台长笑一声:“殿下要是想知道,不如先帮我止了血?不过我看还是算了罢。”说罢足尖一点,乳燕投林般消失在树影中。
李声闻抿起嘴唇,脸上才隐没的青色泪痕重新浮现出来,李天王火急火燎道:“你的伤还没好?对了,那小子看起来也不算什么神人,怎么你我都没察觉他潜藏在附近?”
“韦九郎善于化形拟物,或是化成树木藏在林中,形态气息皆可以假乱真。眼下比起这个,”李声闻道,“我要试试他说的是不是真的。”
早在李天王化龙时,那些村人便被吓破了胆。可就在他们与韦云台交手的时间里,他们就忘却了刚才的可怕景象似的,从减淡的乌云下站起来,若无其事而有满怀期待地围在道人身旁。
道人接着念起了法诀,烛火很快蔓延至山崖边,几支蜡烛点起的火苗转瞬竟成冲天之势,将暗沉的夜空映染得一片血红。李天王咕哝道:“我头好痛。”
这回李声闻没有安慰他,他的心思都放在那片烛火上,连自己的眼睛变了色都不曾察觉。见烛火蔓延到林边,他开口发出一声除了李天王无人能听见的长啸。
龙吟一起,地坼天崩。有巨兽在山底咆哮挣扎,震得山石纷纷滚落。
李天王连忙化出龙形,替他遮挡飞溅的山石。血雨下得越发密集,直如倾盆浇下,砸得他几乎有些听不起底下的怒吼。
但那熊熊火焰,在血雨之下并未显出丝毫的颓势。
而李声闻吹起的厉风,更是直接从那道人身上穿过,没有留下一丝痕迹。


第80章 
李声闻愣了一下,伸出手放进了袭来的火中。李天王见状大惊失色,吼道:“你做什么?”
李声闻举起完好无损的手示意他看,“要么这火不伤人,要么这些都只是影子。说起来,从太阳落山起,我们一直没有碰触过赤山村的活物。”
李天王茫然道:“可他们确实看得到我们,还能与我们交谈。”
李声闻道:“是啊,所以他们确实还在这里。”
地下的凶兽终于冲破了赤山的束缚,撞开了山巅的山石,飞上夜空。李天王一见那凶兽的真容,如遭雷击,浑身动弹不得。
那是一条巨龙的枯骨,尽管牙齿鳞片与须角都被黄土消磨,但那长尾与爪掌也足以拼凑出它的真容。他身长有十几丈,远比敖君逸鼎盛时期还要庞大,不难想象它生前该是怎样的威风凛凛。
可惜到如今,它也不过是化成龙脉的枯骨而已。
在疾风骤雨和地动山摇间,村人们横七竖八地趴在地上,以躲避山岩和地裂,唯有那道人举起拂尘,高声念出最后一句法诀。
随着最后一个字出口,地面上的火海猛然蹿起,紧紧包裹住空中的龙骨,以不可违抗的力量将它拉入火中。那龙骨在撞出山岩时就已伤痕累累,经过这一番缠斗,终于不敌,无奈地落入火中。
被火海吞噬的一瞬,它拼命把头转向李天王,长吟了一声。
李天王不由自主应和着发出龙吟,直到龙骨轰然坠地,不再动弹。
道人不敢置信似的放下拂尘,弯腰拾起一颗洁白的珠子,叹道:“没想到殿下所说的是真的,我拿到了。”
那珠子非白玉亦非真珠,没有明亮的光泽,但远远看上去也并非暗淡无光,似乎并不是常见的珠玉。然而那道人仍看得如痴如醉,把玩了许久才将其收好,迈步往山下走去。
商人两股战战地跟过来,问道:“天师,那凶龙已除掉了?”
道人胸有成竹:“万无一失。”
他正抬起手要捋胡须,忽然脚下一空,向山下滚去。
不止是他,所有上了山的人,甚至山巅的草木禽兽,都被一股赤红的泥水裹挟着,冲下山去。李声闻叹道:“山崩……这座山死了。”
他们二人没有被山崩波及,但同样对此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看着赤山的泥土流下山坡,将沉睡的赤山村彻底掩埋。
与此同时,天亮了。
李天王落在地上,用前爪抓了抓胡须:“明明是赤山的龙骨养育了他们,他们却以为龙骨要害他们?真是愚不可及。”
“一个借口罢了。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李声闻向远处一指,自己却突然愣住了,“怎么会这样……”
李天王变成人形,跟着看上去,见是对面的江上有一座孤零零的石矶:“大惊小怪!这样的石头在附近的山峡不是很常见么?”
“但是昨天我们在这迷路的时候看到过,这里本是一条探入江水的山脉——它们本来是相连的一条龙。”李声闻讷讷道,“昨晚有人借赤山村的影子喧哗,斩断了龙首。”


第81章 
李天王心领神会:“韦云台?”
李声闻道:“即便不是他,也定和他有关,不然他为什么要竭力将我们拖住,引我们对赤山村产生怀疑?”
“不过赤山村确实古古怪怪的,一见到那座山,我就跟中了邪似的。”
李声闻瞥了他一眼,欲言又止。过了半晌,他才叹了口气:“我们下山去,到矶头看看罢。”
显然赤山村被泥石掩盖已久,红土上荒草萋萋,已不见房屋砖瓦的半点踪影。李声闻走得磕磕绊绊,比在山顶上更加沉默寡言。李天王担心他伤势未痊愈,赶紧变成龙形拦路:“上来,我带你飞过去罢。”
李声闻竟然没看到似的,越过他走出好几尺,才回过头来:“天王?”
李天王游过去缠在他肩背上:“怎么了?”
李声闻轻声道:“没事,我在想那道人取得的珠子,是什么东西,又去了哪里……罢了,我们这便过去罢。”
李天王示意他坐到背上来:“我倒是觉得它看起来和优流迦很像。”
李声闻怔了一下:“没错!龙王身光,那是赤山的龙髓,难怪赤山会崩塌。当时那道人和龙髓一起被埋在泥下,可是眼下赤山已无龙气,龙髓定然不在了。”
“自从回了趟长安,又是龙油绫又是龙髓的,你们到底跟龙有什么仇?”
李声闻摸摸他的鳞片:“虽然龙油绫不是用龙油浸染的,但龙髓确实是从龙骨中抽出的。你没听过‘怀璧其罪’么?”
李天王疑惑道:“龙髓无非能生龙骨,龙骨也不过是无坚不摧罢了,用乌金玄铁之流替代不也差不多么?”
“龙腾云驾雾,能挡霹雳雷霆,亦不畏太阳火。”
“谁说的,我挺怕你的羲和火的。”李天王缩了下脖子,“别的火我倒是都不畏惧。”
“会被羲和火灼伤的是你的皮肉,而非骨骼。方才的幻象中,那道人亦只能抽取龙气,而不能烧毁赤山龙骨。”李声闻耐心道,“能毁坏龙骨的,只有龙骨。”
说到这里,他突然抽了口冷气:“那斩龙首的人手中,一定也有龙骨。我们快去矶头看看。”
那石矶就在赤山旁无名恶水的下游,李天王从江上游过,忽然瞟到河边红土中竖起半截残破的船桅,上面已生满苔藓水锈,不由问道:“看起来赤山村山崩已经有许多年了罢?”
李声闻道:“三年前,燕天师奉圣人之命,派驿使来查问赤山贡米莫名断绝之事,但驿使没能找到赤山村,看来当时赤山村便已埋藏在泥土之下了。”
李天王啧啧有声:“那三年来,他们不会夜夜都在重复赤山山崩的景象罢,既不能轮回也不知自己已死?”
“或许罢,但也说不定,那真的只是幻象而已。”
李天王道:“也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果真是用血哺育孩子的阿娘,最后毒死了孩子啊。”
李声闻随声附和道:“赤山村靠赤山发迹,又毁于赤山,确实可说是亲子相残。”


第82章 
那断龙首就在恶水下游不远处,只是隔了一道山弯,李天王飞过突出的岩壁,便看到了石矶的全貌。那石矶朝江心的一端生着一双石柱,猛一看倒像一双长角似的。
李天王在空中逡巡,把一草一木皆纳入眼底,他在矶头停下,让李声闻双脚落地,自己则一直扭头向后望去。
“怎么了?”
李天王变成人形,头还努力朝向背后:“这条飞瀑的颜色有些奇怪。”
李声闻闻言向他所指的位置看去。在江边高耸的山壁上,有条尚未完全解冻的河川,滴滴融水正从结成真珠帘幕的冰棱上滑落,浮在冰河表面流动,与这欲暖还寒时节的所有冰川一样。
唯一不同的,就是这条冰峰的飞流竟是五色相杂,远望如同杂色玛瑙,晶莹可爱。李声闻沉吟道:“这颜色与纹路,远远看上去像条长命缕,还是打的连珠结,真是稀奇。”
李天王道:“这也正好是龙爪的位置。这山也是龙骨化的么?”
李声闻沉吟不语,却有另一人抢先替他答了:“自在先生何在?有贵客来,何不远迎?”
那声音清越爽脆,与此处冰下潺潺春水之声相得益彰,带着啁啁尾音,听来不似人言。李天王四下环顾,喝道:“谁?出来说话!”
“郎君莫要动怒,自在先生已出门迎接远客了。”那声音又道。
那声音是从脚下传来的,紧接而来的还有细碎的草木响动之声,另一个与方才声音不同、语调却相仿的声音说道:“怎么忽然冷了?不是已经入春了么?哎呀,两位郎君,风还凉着,怎么穿得这样少呢?”
李天王低头看去,只见脚下是完整的岩石地面,不像能藏人的样子。但那絮絮的话语声,又确是从脚边的霜草中传来的。
“郎君怎么愣着?”那看不见身形的人又说道。
李天王一把攥住李声闻的手:“这回又是什么东西?”
李声闻哑然失笑,笑完又觉得失礼似的,连忙以袖掩口,朝草上一团灰绿的东西点了点头。
那是一只鹦鹉,正歪着头用圆滚滚的眼珠注视着他们。
李天王瞠目结舌:“鹦鹉?”
灰绿鹦鹉立即张开尖嘴,吐出和方才一样的声音:“某名号自在先生。两位郎君如何称呼,要往哪去?”
李声闻微微一揖:“我姓李,名唤声闻。来此想要问问这座山的事。”
鹦鹉朗声道:“‘我众生等,但有名故,说之为声,于声悟解,故称声闻。’郎君的名字,是从这来的么?”
“祖母虔诚礼教,故赐此名与我。”李声闻云淡风轻道。
自在先生点点头,看向在场的第三人,李天王不情不愿道:“我跟他姓,叫天王。你还有别的问题么?”
自在先生扬颈笑道:“叫贵客待在门外,是我失礼了,请郎君随我来罢。这座山的事,有人懂得比我多。”
它振翅往石矶下飞去,转眼就不见了踪影。李声闻恍然大悟:“在石矶背后应有洞穴,我们也一起下去罢。”


第83章 
从侧面看,石矶上有一道垂直的裂缝,因天长日久已风化磨平,长满藤蔓荒草。自在先生就是从这里飞了进去,但这石缝的宽度对鸟儿刚刚好,对男子来说却不是那么宽松。李天王侧过身挤进去,走到一半就卡在石缝中进不去了。
“要不然我们别进去了罢?”他转过头问李声闻。
因为站在稍微宽裕些的位置,李声闻看起来风度翩翩,比他的狼狈相强多了。他若无其事地反问道:“你不在意么?此处的山川皆为龙骨所化,与你有所感应,而此刻有人在毁坏龙脉。”
熟料李天王立刻回道:“无所谓,别人家的事我懒得管。再说龙脉嘛……死都死了,这骨头会被如何对待也都无所谓了。”
李声闻道:“那……要不你先去哪玩会,我问完话就去接你?”
李天王瞪了他一眼,深吸一口气努力挤进了石缝。
好在这已是石缝最狭窄的地方,后面的通路越来越宽敞,待到走出石缝,眼前已是另一片洞天:这石矶内有一个中空的洞窟,约十丈来高,中生一棵翠树,它翠绿繁茂的枝叶垂满了整个洞窟。
洞中没有阳光射入,却依旧亮如白昼,是翠树碧叶上流动的光芒照在玉化的岩壁上,再打在晶莹浓绿的树梢上。树上绕生着金色的菟丝,玛瑙般鲜红的果实累累缀在叶间。在翠树脚下,亦生着肥厚的芭蕉、柔软的蕨草野花,有如提花的织锦。
不时有曳着绚丽尾羽的鸟儿,从一根玉枝跃到另一根玉枝上,双翼在阳光下扇起金银交错的粉尘,恍若琢磨星宿时敲下的金屑。
自在先生栖在一根低垂的斜枝上,金尘浮动,林荫间响起成千上百的柔和鸣声。一只只翠衣朱嘴的鹦鹉从密叶中钻出,歪着头注视着他们。
在它们之中,亦有其他羽色、其他种类的鸟儿,但都是羽色美丽鸣声清脆的种属。在翠树的最上端,则是羽色最为翠绿光彩,尾羽最长而绚丽的一只。它盘踞在树顶,用方才支使自在先生的声音说道:“两位从长安来?我离长安千百年,不知长乐宫还在么?”
“长乐宫?”李声闻道,“汉时宫室,都已不在了。”
翠衣鹦鹉遗憾道:“那么这首歌谣还在么?戴蝉儿,你还记得你的曲子么?”
侧下另一只鹦鹉接口道:“自然会。‘建章殿里未得归,朱箔金缸双凤舞’。这是钩弋夫人最擅长的曲子。”
顶上鹦鹉又道:“那李夫人呢,武游郎?”
被唤作武游郎的鹦鹉吟诵道:“武帝与李夫人游于池中,以麝香泥船,郁金作舟楫。武帝吹笛,李夫人和以歌‘今日乐相乐,延年万岁期’。”
“那长门宫中又是怎样的情形,阿苏儿,你讲给客人听罢?”
“还不是当年椒房‘咳唾动九天,随风生珠玉’,长门宫里‘昔日芙蓉花,今朝断肠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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