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你是艾裴丽,对吗?”
随着他的话语,那个名叫艾裴丽的女孩原本放松的肩骤然僵硬,凯德注意到她放在扶手上的细瘦手指因为紧张而不自然用力显得更加苍白,不由得出声安抚她:“我没有恶意,以及我帮助了汽车人。”
他等了一会,直到女孩在短暂的沉默之后轻声回答:“是的,我是艾裴丽。晚上好,先生。”
她的声音很好听。凯德想。像是某种柔软而清澈的东西……林间小鹿的美丽毛皮,淙淙流淌的光亮溪水,或是犹带露水新鲜蓝莓……让人没多少犹豫就可以称赞为“美好”的声音。
紧接着,艾裴丽转过脸,一缕柔软的浅栗色发丝滑落脸侧,她习惯性地随手将发丝捋到耳后,略微歪着头,对着凯德露出了一个友善的笑容。
在她露出笑容的那一刻,凯德不由自主地微微睁大了眼睛。
——你见过光吗?
世间有种人天然便具有某种魅力,无论她是衣衫褴褛还是浑身污泥,是曼哈顿区行色匆匆的芸芸众生之一还是米兰大教堂里对着十字架虔心朝拜的信徒,无论她身后是江山如画还是末日降临,只要你的目光落在这幅画面上,除她以外的万千世界就会失却色彩,你的眼睛里就只能看到她一个人,并且再也无法移开目光。
“……请问?”等了许久没有等到回答,艾裴丽敛起了笑容,有些惴惴地发问。
随着她收敛笑容,某种藏在她唇角里神秘而惑人的气质一扫而空,只剩下纯粹的、明亮的、毫无侵略性却又惊世骇俗的美。凯德这才勉强从她的笑容里回过神来,只觉得尴尬几乎要把他淹没,他干咳了一声,不由得移开目光以远离那种单纯的美丽带来的压迫,生命层次上的奇妙压迫感。“我想知道,你,为什么会跟着他们?”
……那个笑容里,因由那慑人的容光带来的某种东西,映着越过山壁的淡淡天光,仿佛把他的眼眸连同他的世界一起点亮。
作者有话要说:好像之前一直没有直接描写过艾裴丽的容貌啊托腮,嗯,发色是浅栗色,眼睛是冰蓝色,长相……和limbo一样,非常漂亮233333
但是这种美的不正常的。
艾裴丽的容貌属于在人类范畴内能达到的美的极致,因为她现在是人类,而颜控大概是人类的天性……对于美一般人都会不由自主优待,从而先入为主地会对艾裴丽怀抱一点善意,所以艾裴丽的本能会在进化中将她的容貌慢慢微调到近乎完美,从而获取更多的资源。
主线的确是纯人类,毕竟身体和人类构造完全一样。
☆、同情
作者有话要说:
BGM:Take me hand…Cecile Corbel
艾裴丽一开始以为凯德递给自己的是……一张缀满小果球的塑料纸。
她很少尝过那种水果……或者说她并不知道那些小果球的具体名字,只记得薄得吹弹可破的果皮和凉而清甜的香气,轻轻捏起来有一点弹性,以及像是春日里伴随着和风的第一场雨或是雪后初霁的清新空气的酸甜。
所以她现在有些好奇又有些拘束地用指尖捏着这张塑料纸光滑却不平的边缘,习惯性地小心翼翼对待这个新奇的礼物,眉眼里混杂了忐忑和微不可查的期待,抬起头来轻声问道:“这是什么?”
在了解到艾裴丽看不见后想找些什么安慰她的凯德听了这句话,顿时心酸得无以复加,不由得也放柔了声音,在他心里这个让人惊艳的女孩和一只养在金丝笼里的小鸟也差不了多少了,娇弱可怜得承受不起一点风浪:“这是汽泡纸,用来包装物品防震的……你捏捏看?”
毫无疑问地,艾裴丽听出了凯德声音里的小心翼翼……她小小地挫败了一下。
凯德是她认识的第一个人类。起初她意识到这一点时是欣喜的,虽然这份欣喜里同时藏着一点点她也不知道理由的复杂,但是之后的对话让她冷静了不少,至少话语里深藏的情绪和十字线他们并没有多大差别。
如果不考虑身体组成物质相同,凯德对她来说其实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不过他大约比较有代表性的反映了……人类对于她的态度。
虽然有些心理准备,知道一般人对于一无是处的自己态度大约除了可怜就是厌烦……但是真的被怜悯的时候,感觉绝对说不上美妙。
“柠檬。”她只好自我开解自己没必要因为事实被含蓄地说出而心里泛酸,小声嘀咕着这个单词,同时拇指微微用力。
小果球突然炸开了。
艾裴丽因为指尖炸开的微小气流愣了愣,一点惊诧自然地蹦进她的眼眸,溅起漫天星尘,她的眉有些僵硬地提了起来,表情既困惑又茫然,那张无辜地美丽着的脸上似乎被神极其写意地书了一笔生动,如画容颜转瞬间活色生香。
“这……”她结巴了两句,最终清润声音一点点被惊喜浸染。她有些无措地转头搜索着凯德的方向,嘴唇颤了又颤,嗫嚅着想说什么,却又因为欢喜什么也说不出来,最后尽数转变成前所未有的灿烂笑容。
凯德就这样沉默地看着艾裴丽无声地开心着。
他忽然觉得此刻一切言语都是多余的。
*
“……她就因为这个,这么开心?”泰莎惊讶得几乎有些语无伦次。
得到父亲的肯定答复之后,她转过头去望向整个人掩在山壁阴影里,有些拘谨地回答着擎天柱的问话的轮椅少女,拼凑着汽车人们之前向擎天柱解释时透露出的信息,猜想着在此之前……那个女孩在荒原上独自一人的生活,原本在被她的容貌惊艳时生出的一点点复杂和仰慕无限发酵成怜爱,以至于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真……可怜。”最后,她轻声说。
肖恩在一旁赞同地颔首。
他们不约而同地安静了下来,怀抱着某种程度上的悲悯看向那个单薄的少女,看着她放在膝盖上的手指不安地绞在一起,忽然间身体随着擎天柱的话语瑟缩了一下,但下一句话后又放下心来,于是不由自主地扬起一个有些羞涩的笑容——天真,纯粹,清澈,甜美,她的喜悦一点也不热切或是充满感染力,那么简单,那么平淡,却充满了致命的、让人无法移开目光的吸引力,那么……美。
她看起来那么美好,他们却忍不住为她难过。
“让开,人类。”冷硬的声音在他们头顶响起。
庞大的影子忽然挡住了落在他们身上的夕阳余晖,凯德抬头望去,排除了一下,发现这个不怎么客气的汽车人大概就是把艾裴丽拐来的横炮,立刻语气不自觉地不太好。
“嘿,大家伙,你要干什么?”
横炮没有理他,只是看向擎天柱和艾裴丽的方向,和汽车人首领对视一眼,传达了一下自己的意思。
“你听到我说话了吗?”凯德不放弃地问。
“没有。”
“……”
凯德被他这找茬的语气噎得说不出话来,他深呼吸了好几次,准备进行最后一次努力:
“她叫艾裴丽,对吧?是你把她带离她的家的?你有考虑过她适不适合跟着你们吗?”
他的话一出口,横炮几乎是立刻低下头,冷冷地瞥了他一眼。无端地,凯德从他的光镜里看出了某种不知缘由的微妙敌意。
紧接着对方开口,语气平静没有一点不耐,唯独骄傲多得几乎要从话语里满溢出来。
“那是我的女孩,和你有什么关系?”
在场的四个人类三个被他话里的理所当然堵得哑口无言。
见凯德他们无话可说,横炮收回目光,看都不看地越过他们,走到和擎天柱交流完毕的艾裴丽身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仰着头对着他的艾裴丽。
“去拿你的行李了。”
他一如既往地言简意赅,半跪下身将手向着艾裴丽伸去。
他的动作习以为常地卡在一个角度,正好是距离艾裴丽尽可能近却又不会碰到她的位置。
小姑娘摸索着接过行李包,拉开拉链抽出裙子放在膝盖上,伸手感受了一下风向,确认有横炮挡着没人能看得到她,于是露出一点点笑容,松开了一直攥着帆布的手,粗糙的布料顺势滑落堆在她脚边。她展开裙子,挡住自己的身体,开始试着穿上去。
凯德:“………………………………”
“她,一直这么穿衣服的?”他声线颤抖着问。
一人一机都追寻着声源看过去,只不过艾裴丽的表情是单纯的疑惑,而横炮不耐烦得就差直接把“你是白痴吗”写在脸上了。
“洗澡也?”
“……是不可以的?”艾裴丽斟酌着凯德的未尽之言,很是迟疑。
“…………………………”
横炮和艾裴丽奇怪地看着/听着凯德灰败的脸色和同样灰败的声音,转向彼此的方向,交换了一个不解的眼神。
*
最开始他们都没有说话。
最后一点日轮静静地坠下地平线,暮色自他们身后层层渲染直至逼近最后的如血殷红,天空中几乎看不到云,光线渐渐被侵蚀黯淡,黑暗无声地蔓延,他们眼前这片荒原上的野草在残光里瑟瑟摇曳。
天黑了。
艾裴丽早就习惯了安静,而且就算是一起逃亡的那些天他们的对话也寥寥无几,这种单纯相伴的时候不少,而每当这种时候,她就觉得某种她以往从未拥有过的平安喜乐充盈心间,所以也没有什么觉得无聊的想法。只是回想着刚刚捏汽泡纸的行为,那种奇妙的感觉仿佛还残留在指尖,于是自自然然开心地笑了起来。
本来就千头万绪不知道从何说起的横炮顿时噎住了,对着夕阳冥思苦想半天才想出来的开头也忘了,他盯着艾裴丽,想着她昏迷了十几天刚苏醒就能活蹦乱跳,忍不住咬紧了牙。
“你苏醒得很及时,再迟一天安置你会变得很麻烦。”他说。
“你们要离开了吗?”艾裴丽对于横炮的不爽无知无觉,问道。
“擎天柱归来了,我们总会有下一步打算。”
“这样……”
他们又沉默了一会,艾裴丽把外套拉紧了些,忽然问:“我能问你个问题吗?”
“说。”
“那天……”小姑娘咬着唇,轻声说了下去:“那些是什么?‘轰隆轰庐的……‘啪’的……‘哒哒哒’的……十字线最初对着我的……那些是什么?”
“我有问过他们……但是他们告诉我的答案似乎不是很正确,不是避而不答就是……撒谎。”她皱了皱眉,声音低落下去,显得有些困惑。
“凯德告诉我那是气球爆炸的声音,气球又是什么?”
看着艾裴丽困惑的样子,横炮不太理解他们为什么要隐瞒这种事——不是不知道理由,而是不觉得有必要。就算艾裴丽什么都不懂为什么不能告诉她?她总要知道这个世界上有什么能够杀死她才能知道躲开危险,这种体贴在他看来对她来说毫无用处。
“那些是武器,可以用来破坏或者杀戮。”他随口说。“十字线指着你的是枪,武器的一种。”
艾裴丽短暂地沉默了一下。
横炮根据艾裴丽的表情揣测她的想法,不太确定地问道:“你想试试?”
“唔……可以吗?”
对于艾裴丽说“不可以”并不残忍,但是横炮显然没有拒绝艾裴丽的意识,所以他让艾裴丽等他一会,然后他离开了一会,一会之后拎着十字线的枪回来了,只不过显然经过了一番“交涉”。
“横在扶手上就好,十字线不太喜欢操作复杂的枪,所以别让我提醒第二次,这把枪扳机很灵敏。”
艾裴丽乖乖地点头,接过对她来说太过巨大的枪支,调整好姿势,保证枪口对着远处,指尖滑过冰冷光滑的金属,似乎想起了什么,神色有些奇异。
“能按下去吗?”她似乎摸到了那个叫做“扳机”的部件。
“别让十字线听到你浪费子弹。”
“好的。”
“你们之前聊了什么?”横炮忽然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
“认识了一下擎天柱先生。”艾裴丽小心地扶着枪身,“他的确……非常好。”
“他是我们的领袖。”
“我知道。”
于是又是沉默。
眼看着第三次沉默似乎要在艾裴丽尝试认识枪械发出的轻微“咔哒”声里无限延续下去,横炮顿了又顿,终于难得流露出迟疑的情绪,望着艾裴丽的澈蓝色光镜浮现出些许复杂情绪。
刚刚……救护车告诉了他一些事。
他不太想告诉艾裴丽,但是他觉得她有理由知道。
“你知不知道你的眼睛和腿,变成现在这样子,都是人为的?”
“知道。”
“救护车让我别告诉你,但是我觉得这是你的事你该知道……你说什么?”
“他大概是猜到你会告诉我,所以没有对我隐瞒吧?”艾裴丽随口说,随即像是想起了什么,抬起头展颜一笑:“不过,还是谢谢你。”
“……Damn。”横炮瞪着一脸一无所知的笑容的艾裴丽,好一会才吐出一口气,兴致缺缺望着夕阳地问:“他怎么说的?”
他不太相信救护车对艾裴丽把事实全盘托出,真的都说了她还能这么平静?他都做好了艾裴丽会哭的准备了,要不是考虑到这一点太麻烦不好处理他也不会拖到现在才告诉她。
“唔……救护车先生说我的眼球不见了,现在填在眼眶里的是封存着好几克重金属化合物的人造眼球……我忘记那个单词了,不过他说如果化合物泄露了我马上就会死掉,所以他建议我马上取出来。”艾裴丽指了指自己的眼睛。
“……”
救护车可没和他说过重金属这些。
“至于腿……我不能行走的原因不是神经性的病症,而是因为我没有膝盖骨,大概是被取出来了。”
横炮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看到少女撩起裙摆,露出缠满绷带以至于在黑暗中也依旧能看清轮廓的腿,他看着艾裴丽习以为常地敲了敲膝盖处的软肉,忽然觉得想象出来的那幅画面很是刺眼。
“我……”
过往的经验让横炮觉得他现在应该说些什么安慰一下艾裴丽,但是糟糕的是他从来没有“安慰”方面的天赋或者经验,更何况他很怀疑这个行为的正确性。
但他还是打算试试看。
“你不用想救护车说的话,我们可以帮……
他忽然不说话了。
因为艾裴丽在看着他。
虽然知道她看不见,但在这一刻他很清楚地意识到她在看着他。
她那样平静,平静,平静地问他。
“你是在怜悯我吗?”
*
……很奇怪。
即使知道了艾裴丽是因为某些人的伤害才变成现在的样子,横炮也没有任何……觉得艾裴丽可怜的意思。
不只是因为艾裴丽的态度很自然,也不是很早之前他就看到过少女膝盖上那道丑陋的伤疤而有了设想。从一开始他就没有觉得艾裴丽可怜过。
因为艾裴丽不觉得她自己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