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赶了很久的路才来到灵墟,可到了近前,时方域却有些犹豫了。
段衡在他身后靠立在一颗树旁静静看着他,不催促,也不开口询问。
北边的空气异常寒冷,赶路的时候天上就落了雪,厚重的大雪给灵墟盖上一层棉被,那些深藏在泥土里,遍布整个灵墟的血腥气似乎也被掩盖了。
时方域嗅了嗅,没有闻到让自己讨厌的气味,脑中的画面也很模糊,可他的腿却依旧迈不开。
任凭谁,来到自己生前的葬身之地,想必心情都不会太好。
段衡一直望着他的背影,一片银白之下,只有那个背景异常清晰,占据了他所有的目光。
“我们走吧。”半晌后时方域叹了口气,回过头的时候脸已经换了个样子。
猝不及防的回首打断了他的偷看。
段衡摸着鼻子咳嗽两声,“嗯”,然后提起脚步跟上前面的人。
“这边还是出奇的冷啊!”时方域紧了紧袖子,虽说修真之人本不惧酷寒,但灵墟的冷却不同一般,是那种深入骨髓的寒冷,除非用灵力抵御才会好一些。
段衡暗暗皱了皱眉头,“师父冷吗?”
时方域踩着泛着莹莹白光的积雪,没有马上回答他的话。正巧前面就是镇守灵墟福地的山门,他看到焕然一新的黑色城墙,身穿红黑色锦纹道袍的段家子弟守在那里,脑中恍惚了一瞬。
“不……不冷。”瞳孔不自觉的缩了缩,整个人又再次僵硬地一动不动。
段衡站在他身后,想要伸手做什么,却将将动了下又作罢。
玄色大门轰隆一声开启,段衡一惊,紧盯着门前走出的人,那人身穿黑色斗篷,隔着这么远的距离自是看不清样貌。被那守门弟子见礼之后,那人跃上一闪的红光已是消失不见。
他眼神微眯,自是没想到自己和师父回来得这样不是时候。
时方域自然也看见了,他向着斗篷人御剑离开的方向注视了好一会儿,最后抖了抖肩上的雪,继续迈步前行。
到了山门前,段衡不用说什么,守门的人只是表示了一下惊讶就开了大门,自始至终没有看时方域一眼。
到了灵墟境内,预想中的死寂萧条没有看到,灯火通明,映着皑皑白雪煞是好看。偶尔还会有人路过,拽着段衡热情地打个招呼,又捂嘴笑着离开,把段衡就当个晚辈一样看待。
当年灵墟段家虽然被严重捣毁,但紧靠山门这些平常段家人却幸免于难,看着现在这光景,好像比五年前还繁荣热闹。
可是寻着通明的灯火向里看,一座规模宏大的建筑却是漆黑一片,段家宗族原本是住在那里——坐落在逍遥峰上的灵墟府。
终究还是要到那里。
雪地上光芒闪过,原本伫立的两人消失不见。
时方域是在灵墟府中的血泉旁看到段霆的,他一身黑袍挺立,眉峰还是那样凌厉,对段衡微微福身:“家主。”声音冰冷。
时方域看着二人,戏谑的眼神中透着一抹锋利,实际上从山门到这里,时方域的心情早就已经不爽了。
十分、非常的不爽。
御剑离开的黑色斗篷他认出了七八分,红色的灵力一看便知是魔修;山脚下的人对时方域异常亲热的态度,和路过时雪地上留下的浅浅印记;灵墟府中的人对段衡回归的泰然处之,没有丝毫惊讶的表情。
被混沌吞噬以后,两人几乎寸步不离,可如今这一切又好像告诉时方域,他并不十分清楚了解段衡。
这让他莫名不爽。
“你去给施富找个房间安顿一下。”段衡轻抬下巴对段霆道。
心中横着一股气,时方域没有说话,径直跟着段霆走了,他之所以不问,是因为段衡似乎并不避讳他什么,任由着这些疑点被他发现。
他既不想瞒他,便是等着他问,可越是这样,时方域就越想让段衡自己主动来说。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纠结什么,莫名像个小孩子一样无趣,看来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段衡没有跟过来,时方域心中不快,看着给自己打开房门的段霆,他心中一动,开口道:“我看段道长比你们家主实力要更强劲些,为何坐上这家主位置的是他……而不是你呢?”
冷不防被人问出这样一个问题,恐怕任何人都会表现出戒备。可段霆却什么表情都没有,他伸出胳膊做出“请”的手势,敛着眉并不答话。
他若说了什么,时方域还觉得正常,可这样什么都不说,却更叫时方域心头起疑。
时方域旋即一笑,按下段霆的胳膊,走到他身前,又道:“段家百废待兴,正是需要有实力的家主统领振兴之际,段道长怎么,没有这个野心吗?”
段霆抬眸看了他一眼,那一眼似乎蕴含了许多东西,在时方域这里,好像还看出了一些……嘲讽?
“你看着不像是会对段家主卑躬屈膝的人。”时方域收起笑容,放轻声音说道。
“你很了解在下吗?”段霆开口,直勾勾地看着时方域,反问的同时加深了那个讽刺的眼神。
这太不正常了。
时方域转过头舔了舔后槽牙,给气笑了,眼前这个人态度很奇怪,貌似是“有人故意让我演戏可我并不想并且十分敷衍”。
以段霆以前的为人,被一个不知名的散修这样毫不顾忌地质问,早就不耐烦地动手了。对于自己三个问题中透露出的“我对你和段衡之间的关系很了解”,段霆连一个表情都懒地给。
时方域抿着唇点了点头,还是偏头看着一旁血泉滋养的灵槐,然后他猛地回头抬起了右手,寒光乍现,段霆瞬间跳出去数丈远。
“哈哈哈!”时方域收回手,看着脸色铁青的段霆,“你这么怕我做什么?”
那个动作非常熟悉,当初天门大选上时方域给他的最后一掌,手上便是冒着这样的寒气。
“寒冰摧心掌”,他几乎到了条件反射的程度了!
半晌后。
段霆遥遥地,对时方域鞠了一躬,像是对段衡恭敬一般,他唤道:“师叔。”
时方域蓦地笑了,转身进了房间,也许很多需要问段衡的事,在段霆这里也能找得到答案。
“你进来吧。”
作者有话要说:
临近期末,更新蛮不情愿地变少了,我有罪!更新也有罪!
第26章 师侄,吃味!
段霆背对着时方域,将桌上的茶在空茶杯里倒来倒去,就是不回头看那个快要气到七窍生烟的人。
时方域觉得自己肺都要炸了,明明灵墟阴冷地让人心寒胆战,可他却被气地全身发热,脸涨地通红。
本以为从段霆这里能知道些什么消息,可没想到时方域毫不避讳地问出来,段霆却装聋作哑就是不回答,甚至就背过身不搭理自己,这让时方域这个师叔脸往哪隔?
今时不同往日,看来他是一点都不好使了。
时方域踢了下木椅,那椅子转了个圈,骤然散架。
“你是打死也不开口了?”时方域指着段霆,偏偏不想动用武力,总觉得这样就输了。
从个小辈嘴中问话还得威逼利诱,他心中过不去这个坎。
段霆放下茶杯,咬着嘴唇看向一边,背对着时方域,他脸色也十分纠结……他其实也不是不能说。
不过……
他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总觉得那里的疼痛时常深入骨髓。
段衡不让他说……哦不,其实是他自己猜测,以他对家主的了解,段衡不愿意时方域从除他之外的任何人口中听到他的消息,包括段霆。
“唉?我说你总揉你肚子做什么?”时方域皱着眉,绕过他,将他的表情尽收眼底。
段霆捂着肚子猛地退后一步,茶水也洒了一身。
洒了时方域一身。
“师叔想问,还是问家主吧……”别开眼特意不去看努力忍耐并且翻白眼的时方域,段霆鞠个躬打算先遁走。
“等等!”时方域甩甩衣袍上的水,伸出手指对段霆的背影一点,段霆抬起的腿立马僵直在那里,再也动弹不得。
“你在藏什么东西吗?”时方域走到段霆面前,摸着下巴按了按段霆捂着肚子的手。
被下了定身咒的段霆无法,眼睁睁地看着那只手落下,临了吼了一声:“师叔别!”
时方域被段霆的反应吓了一跳,心中却是越发好奇,忍着好奇心收回自己的手,时方域摸摸下巴:“那你告诉师叔我,段衡是不是跟隐刹宗有什么牵扯?”
来来去去问题又扯到这里,段霆不能动,却是长出一口气,“师叔真的不要再问我了……”
“噢?不说吗?”时方域做出伸手的动作,果然看段衡脸色一变。
但是这次他好像知道时方域的用意一般,咬了咬牙没再出声,与时方域预想的不一样。
手按上段霆的腹部,没觉得有什么东西藏在那里,不自觉的抬眼打量段霆,却看到他“嘶”地吸了一口气。
“恩?疼?”
看这个表情好像触到伤口了?
这下不好玩了,时方域赶紧放下手,本来也没想过要逼问他出什么来,“你受伤了?”
说着时方域扒开段霆的长袍,作势想要看看究竟伤地重不重,意识到时方域想要做什么的段霆却一下慌了。
他瞪着眼睛看着门前突然出现的人,口齿都有些不伶俐,“七师叔!师叔!”
“你这么紧张做什么?”时方域抬头看向段霆,眼睛却不自觉的向后瞄了一眼。
“你们在干什么?”背后果然传来一声质问。
“噢?阿衡,你来了,”时方域拍拍段霆的肩膀,“没什么,为师见他好像受伤了,想给他看看。”
他是一早就感觉段衡在他身后,可是又不愿让他知道自己在问段霆的问题,只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话赶话说到哪算哪。
可段衡哪在意这个,他目光移到段霆半敞的胸膛,时方域浸湿的衣裳和他搭在段霆肩膀的手,就像是眼睛扎了一根刺。
段霆背后直冒冷风。
“他没事,。”段衡低下头敛了表情,随手一挥,下在段霆身上的禁制便消除了。段霆向前趔趄一下,肩膀也逃离了时方域的魔爪,就听段衡又接着道:“之前交给你的事去处理一下。”
俨然是家主的作风,与初见时故意放低姿态和气场的段衡全然不是一个人。
段霆赶紧拉上衣服出去了,临出门前回头看了一眼,心中啧骂:这都什么事!
时方域拍了拍手,回过身脱下浸湿的外袍,却是趁这个空挡皱眉沉思:看段衡这个架势是要与自己说什么啊……
感觉他有些生气……
“这么晚了你找为师做甚?”时方域将脱下来的衣衫在空中甩了甩,一股蒸腾烟雾过后,又径自穿上,已是干了。
段衡看得别不开眼,半晌之后才越过他坐到前厅主位的椅子上,扫了扫方才洒到桌上的湿茶叶,没看时方域。
“就是过来看看……怕师父恋床,睡不好。”
口气倒是有点阴阳怪气的。
时方域挑眉。
咋着了这是?也没招他啊。再说了,本来是他更不爽才对吧!
摆了摆手,时方域一屁股坐到另一边,长腿搭上椅子,道:“早就没这些个臭毛病了!师父一个人也能睡好。”
段衡“嗯”了一声,看着大开的门不说话,气氛一下子变得有些沉闷。
时方域晃着椅子,弄出“咯吱咯吱”的声响,试图先打破尴尬,“我说阿衡啊……”
“师父随徒儿来个地方吧!”像是知道时方域接下来要说什么,段衡突然从座位上站起,认真看着时方域道。
那个眼神,好像要把时方域整个人圈禁在他眼睛里,黑曜中透着星光点点。
那目光太灼眼了。
时方域心中突地跳了一下,连段衡是故意转移话题都忘了,看向别处清了清嗓子,“恩,恩?去哪?做什么?”
那是什么眼神啊?这是把自己当成谁了?而且那种感觉还特别熟悉……
对了,绫景阔那崽子看隔壁宫的小青梅时,不就是那个样子?
难不成自己这徒弟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也开始思春了?
想来也该到了那个年纪……
“师父随徒儿来便是。”段衡转身走开,打断了时方域跳跃的心思,听他那口气,倒像是自己是徒弟他是师父似的……
心思各异的两人路上没有再说话,时方域不认识路,只能一直跟在段衡身后。
来到段家祠堂,时方域看见那一排排牌位头皮都有些发麻,到了这种地方,无论是时方域还是段衡都应该先跪地行礼告慰下亡灵。
可段衡却全然不顾,他转到牌位后高悬的黄色锦帘的后面,不知道做了什么,祠堂瞬间发出了“轰隆隆”的巨响。
时方域脚底下踩着的地也在晃动,定睛一看,左前方毫无痕迹的木板向下塌陷,露出了一截木梯。
是个密室。
时方域看了看段衡,觉得底下也许有自己想要知道的答案。
这次不等段衡带路,时方域一撩衣摆自己径直走了下去。
踏到实地上,时方域顿觉自己落入了一个冰窟之中,即便动用灵力也没办法抵抗。寒气太重甚至迷了他双眼,时方域摆了摆手,眯眼在密室中四处张望,试图适应这个视野。
等看清了密室中的景物后,时方域只觉得背后更冷了。
一排排冰棺,一具具尸体,在这个密闭的空间里,一眼望不到尽头。
最近的那个冰棺,里面躺着一个面目苍白的美人,眉眼上落上薄薄的冰霜,好像随时会醒过来。可胸口那里,一个拳头大小的洞却仿佛在告诉别人:她已经死的不能再死了。
这是段衡的阿娘。
第27章 吃味,当年!
时方域一时被眼前的景象惊得说不出话来,他差点就以为段衡会揪着自己衣领出声质问了。也许是埋藏在心中那些数不尽的情绪瞬间都被点燃,愧疚和怨恨都让他冰冷的身体渐渐着起了火。
这是什么意思?带他来看段家上上下下枉死的数百口人,是让他抵罪吗?
他到底相不相信他?到底知道不知道真相?
段衡一看时方域摇晃的身子就知道他是误会了,伸手想扶住他,却被时方域躲了开,扑空的双手空落落的,心里也空落落的。
“师父,你不必这样,血洗灵墟的人不是你,我知道。”段衡低着头,肩膀瘫下去,看不清他的表情。
时方域渐渐回过神来,方才是他情绪失控了,一看到这些尸体,他便会不由自主地想起那一夜,想起那些乱七八糟错综复杂的回忆。
他冷静下来,吐出一口气,指了指最近的那具棺材,问段衡:“你是发现了什么?”
段衡点头,道了声“是”,缓缓走到他身边,手指摸上透着寒气的冰棺,像是隔着冰棺摸那人的脸。
时方域别开头去。
“是什么?说说看。”
“师父先说吧,这么久了徒儿都没来得及问您,那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段衡转过身,靠着冰棺看着时方域,视线中有着一丝逼迫。
“那日……”时方域沉思一会儿,而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