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衡嘴角那抹笑容并未隐去,看了看怀里的时方域,他抬头对着包围他的仙门众人,歉然道:“当年是我气昏了头,才让师父蒙受不白之冤,血洗灵墟的另有其人……”
他瞥了一眼闷葫芦云兮陌,继续道:“可在场的人中,比我了解师父的也不在少数……在知道他并未做过任何伤天害理的事情之后,你们还下得去手吗?嗯?”
时方域抓了抓他肩膀,在他耳边道:“你何必多此一举?”
段衡看着前方,嘴边的笑有些苦涩,“只是不想再让师父承受一次罢了。”
“七师弟,四师兄还是相信你,跟当年一样。”权澜将长剑回鞘,深深看了一眼二人,迈步走到中央,而后转身面对众人。
“大师兄,如若怕连累天门上,天门七子中将我剔除出去,我毫无怨言。”
时方域一手抓着段衡前襟,眼睛却一眨不眨地看着权澜,他突然想起那天,面对众人的指责和唾骂,他身前劈裂的万丈深渊,深渊这边,只有他一个人。
“师尊!师尊!”包围圈的后面突然发出一声叫喊,时方域赶紧闻声看去,就看到有一个十分年轻的少年,努力挤开人群跑到前面,脸上欣喜若狂。
“师尊!你还活着,真是太好了!我在后边一直不敢相信来着……”展多居害羞地挠挠后脑勺,还是跳脱如旧,却也有张成之势。
时方域还来不及同他搭上话,又有人唤他。
“师尊!是不是你?那日屠杀混沌救下我和云风轻的人?是不是你?”绫景阔一把推开立眉挡着他的绫天,快步走到展多居身边,眼圈渐渐红了。
时方域点点头,他没想到绫景阔认出了他。
绫景阔却一下跪了下去,肩膀不停发着抖,声音中悔意尤甚:“若是……若是那天没有听师尊话回天门山……而是跟着师尊去就好了!”
眼前白影一闪,绫景阔身边多了个人,却也是双膝跪地,然而一句话都不说。
啊,是云风轻啊……时方域认出他来,攥着段衡的衣襟的手越发泛白,他只觉得喉头异常灼热,有什么东西横在那里上不去下不来。
然后他看到更多的,那些曾让他头疼不已的崽子们,一个一个在他身前跪下喊着“师尊”,没有恐惧,倒是有些委屈巴巴的样子。
他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涨了张嘴,猝然一笑。
“怎么?师尊不在的日子,让你们受委屈了吗?”
沈真也转过身跪下,泪水早就模糊了双眼,自知道时方域身份之后所有掩藏的情绪一瞬间爆发,他带着哭腔大吼:“是!没有师尊的瑶光宫……太空了!”
段衡缓缓放下时方域,随手抹去他眼角还未滴下的眼泪,为了不让人发现维护他师父的尊严,他动作很隐蔽。
然后他说:“师父,若是那天师弟们都在场就好了,而我,若是不在,就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断更了非常抱歉。
其实码了一章,可是感觉不对,又删了。
我写文途中会自己修改自己的大纲走向,有时候甚至怀疑这是不是对的。
就像今天加的这场师徒相认与维护,本来大纲里是没有的。
本来想只让沈真和段衡站在师父这边的。
但是最后还是用了这版。
想让师父知道,他奶的孩子不是白眼狼(开玩笑)
第51章 守护,惊变!
时方域在第一天收下这些崽子的时候,心中曾不止一次地幻想过以后,弟子都名满天下,或兴族旺门,或降魔济世。
待得跟旁人吹捧,或者被旁人吹捧时,可以感慨一句。
“呦!他师父是天门山的瑶光宫宫主啊,时方域!”
如果顺带夸一下他,想必他会更高兴。
那时候他还没想到自己的一生会落得那么一个凄惨的下场。
而“凄惨”二字,要说与段衡杀了他,其实并无多大干系,总归是他自己的选择。
他只能说世事弄人,让原本在轨迹上平安喜乐的他,突然偏离。兴许差那么一点,他便可以实现当初的那个幻想。穷途末路的时候他甚至想过,弟子们名满天下的时候,世人不记得夸他也可以。
他很遗憾。
也担心在他死后,那些崽子会在天门山受委屈,或者羞于师从于他。
所以活过来后,原来的弟子们都如何了,他从不去问,也不去想,只想切断所有有关魔尊时方域同这个世界的联系。
四师兄曾经问过他:“知道段衡身体里的元魄是魔尊炎煞的,你讨厌他吗?或者说,你以弟子是魔,而感到疲惫吗?”
不。
他当时说得很干脆。
事到如今,他也并不觉得,身为一个魔修,是多值得被人唾弃的事。
只是他怕,怕他有这样的心思,那些崽子们却未必有这样的心思。他可是一个很怂的人。
直到今天,他依然还是魔修,依然被仙门众人划分到对立面,他却有幸,能得这些孩子的维护和支持。
……
仙门人脸色数度变换,可无论五姓家主如何呼唤他们的宗族弟子,那些跪在地上的孩子都不为所动。
这远超过他们的想象。
绫开破胸中愤然,知道如果再不加阻拦,身后的那些弟子也不一定会不会被煽动。
他可不想事情超出他的控制。
可是他几次看向云兮陌,那人只是摆着讳莫如深的脸色一言不发,万事都等着他出头一样。
想到这里他更是一肚子火,便想要一脚踹开他身前跪着的弟子,却被时方域甩袖挡下。
段衡扶住时方域,瞪了他一眼。
“好了,你们都起来吧。”时方域假装没看到段衡的眼色,跟底下的崽子们招了招手。
他顺着包围住自己的人转了一圈,许久才找到记忆里那个模糊的身影。
叙旧完了,该说正事了。
“绫家主,你今日非要置我于死地,真的是因为守卫正道的决心吗?”
绫开破握着长剑,眼神复杂地看着时方域,他还没回答,时方域又问。
“就是有些好奇,今天在场的仙门六族,天门七子,还有上上下下的仙门子弟,怎么就绫家主一人,这么多话呢?”
时方域的视线绕过绫开破,转到了云兮陌的脸上,声音神秘莫测:“不知云家主怎么看?”
绫开破听话音觉得有些耐人寻味,回头看云兮陌。
云兮陌稳如泰山,连眉毛都没动一下,他握剑拱手,动作行如流水,依然端的是他云家不世出尘的架子。
“绫家主的意思自当是我们的意思,你何必有这一问呢?”他嘴角的笑容清冽淡然,却有一种莫名的自信,好像一切尽在掌中一样。
“不,我只是随便问句话,”时方域手在眼前扫了扫,“其实我是想同贵夫人搭话。”
他玩笑之意很明显,插科打诨的样子让在场的人俱是一愣。
此语算是对云夫人的冒犯了,不仅说得不合时宜,还让人摸不着头脑,在场的其他人神色都有些古怪。
只有云兮陌岿然不动,他眉头轻挑,顺着他的话道:“不知内子如何得罪你了?”
“得罪算不上,”时方域站得有些累,伸出手,段衡赶忙接住,他顺势在段衡身上靠了靠,“云夫人跟我,可是有着深仇大恨呢,区区‘得罪’二字太轻了。”
宿霜渡的确在场,但她很懂得暂避锋芒,自始至终都默默隐在云兮陌身后不曾抬过一次头。
但是这样被点了名字,宿霜渡也躲不开了。
上前迈开一步,宿霜渡横眉冷对,道:“我并不认识你。”
连宿乘舟都认不出来时方域,只有一面之缘的宿霜渡自然也不记得他。
时方域莞尔,道:“夫人不记得我,一定记得仙人镇吧,不记得仙人镇,也该知道赤羽焦明吧,就算夫人连赤羽焦明都记不得了……”
“那血海灵阵,总记得吧?”
时方域话一出她便变了脸色,惊得向后退了一步,被云兮陌扶住,这下云兮陌终于有了情绪波动。
“什么血海灵阵?”绫开破这回听不懂了。
权澜却神色微变,兀自磨叨:“血海灵阵不是禁术吗?以千万人性命修炼的禁术……”
其他人听到权澜的话,皆神色大变,这禁术听起来便让人心惊胆寒,一时间都忘记了这是出自时方域之口,以他们的认知来看,根本就不可信。
但大家还是不自觉的离云家远了些。
时方域夸张地捂上嘴:“哦?绫家主不会不知道吧?云家主没跟你说?”
绫家破再次回头看云兮陌。
“时方域你不要信口胡说!”
“你到底是谁?”
云兮陌和宿霜渡同时开口,一个有些恼羞成怒,一个脸上却浮现出惊恐。
时方域但笑不语,扶着胸口咳嗽两声,才慢慢看向宿霜渡,眼神殷红仿若要滴血,着实骇人。
“宿青还记得吗?青姨收留的孩子,就是我。”
宿霜渡眼睛慢慢睁圆,嘴张得可以放下两个鸡蛋,她实在是没想到,当年那个逃离禁地的孩子居然会成为天门七子之一。
如果是逃开的是其他任何一个人,她都可以用焦明一族的束缚术控制他们的生死,可唯独时方域不可以。
现在眼看就要事成,却没想到出了时方域这个变数。
“魔尊大人现在是在混淆视听吗?什么赤羽焦明!什么血海灵阵!现在最重要的不是魔尊大人你吗?”云兮陌将宿霜渡拉到身后,眼中有什么一闪而过。
时方域抓住段衡,在他耳边小声道:“有没有发现云兮陌有些不对劲?”
段衡双眼微眯,没有答话,而是紧紧盯着云兮陌。
时方域心里有些不安,决定不拐弯抹角,直接出声道:“宿霜渡,你虽隐蔽锋芒成为云家主的夫人,可真实身份却是赤羽焦明一族之长,当年为了泄恨和一己私利,将全族的人囚于禁地之中,又诱导他们自相残杀,只留下四百四十四人,而现在躺在地下的……”
他语速很快,众人的思路都跟不上,听得云里雾里,可当时方域指着满地的尸体时,突然话音消失了。
他急忙看段衡:“来沈家的焦明族人,看起来顶多过百而已!”
作者有话要说:
蹭个玄学,吸吸吸吸吸
第52章 惊变,真假!
师徒二人互相对视,几乎一瞬间就在对方眼中找到了答案。
“他们目标不是沈家!”两人异口同声。
以玉峰受困为契机,趁机聚集了五姓家主一同前往玉峰,就说明除去他们带来的这些人,五个福地都没有主事人在。
时方域凝眉思考,掐着下巴将仙门众人扫视一圈,绫开破因为时方域之前的那些话心中早有疑虑,其他族人也是人心惶惶。
可最该表现出不安的云兮陌却镇定冷静,虽然横眉冷眼,却并未方寸大乱。
灵墟与玉峰之乱,前者得手,后者完全失败,这样算来,焦明族人至少还有二百多人可以用。
如果时方域和段衡不在的话,这一百多宿霜渡的死士要想完全攻陷沈家,也还有很大的难度。
所以其实云家一开始最主要的目的就是另一个家族,其实力强横,需要用比沈家多一倍的战力去消灭。
而且此时才想到这,恐怕已经晚了。
“时方域!你到底是何意思?”绫开破看时方域的神色,心中也跟着紧张起来,问出这句话,就代表他大半是信了。
时方域沉眉,转头看向绫开破,却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问道:“绫家主可有快速传信的玉简?恐怕东仙源要有难了!”
绫开破心中一慌,急急忙忙从衣袖中摸出一枚云白色玉简,犹豫着要不要捏碎。
时方域知道要消除他的顾虑,就应该把他所知所闻和盘托出,于是放下他们之间的恩怨,他长话短说道:“焦明族人曾利用‘血海灵阵’以万千活人元魄为祭品,来提升族人修为踏上成仙的门槛。却因为有违天道而被降下的天罚囚禁在无人界,也就是仙人镇,世代忍受雷罚之苦。”
“可是百年之后,此阵法又重见天日,我不说你们也该想到,当年灵墟段家就是成为幕后黑手的祭品,今天的玉峰更是如法炮制。”
“但宿霜渡培养的焦明族人出现在沈家的不足半数,也就是说,她真正的目的是在另一个福地,能让他们为那个福地孤注一掷的,也就只有你东仙源绫家最有可能了吧!”
时方域每句话都像是平地炸雷,虽然他一直提到的只有宿霜渡,但不难想到,如果这一切是真的,那么幕后操纵的人不就是西仙源云家吗?
西仙源素来与东仙源不合,族中弟子没少暗中较劲,但在整个修真界中,云家一直以克己复礼光风霁月的行为准则行走济世。
比起相信云兮陌包藏祸心,还是将时方域想象成穷凶极恶的魔头更容易一些。
绫开破捏着玉简的手发着抖,他指着时方域,气息都有些不顺,道:“你……你要我们如何相信你!”
时方域看着他捏着玉简的手越发用力,却又蕴藏着深深的恐惧,道:“你不是已经相信了吗?”
“捏碎玉简看看,我说的到底是不是真的。”
时方域的话语像是致命魔音,致使绫开破将玉简拿到眼前,便要一狠心将它捏碎。
却听云兮陌突然望天狂笑,原本文雅俊逸的脸庞变得扭曲,身上也不断溢出淡蓝与血红交织的灵力,血丝爬满了他的皮肤。
“不用了!你们东仙源已经沦为一片废墟了!绫开破,东仙源的福源灵力真是浓厚啊……”他迷醉得嗅了嗅自己手中的灵力,表情十分享受。
看到云兮陌的变化,仙门众人与天门七子马上改变方向,齐齐对准云家弟子,与此同时,绫开破手中的玉简也冒出青烟,片刻间化为虚无。
他怔然向后退了一步,一瞬间好像苍老了许多,手已经拿不动剑。
绫景阔一把扑上来,被展多居拦下,却还是向着云兮陌的方向怒吼:“你将我父亲母亲如何了!你将我父亲母亲如何了!”
他目眦欲裂,胸中的眼前幽暗伤痛都被怒火代替,一旁的云风轻被突如其来的转变打击地失了神,他木然地搭上绫景阔的肩膀,像是欺骗自己一般轻声说道:“绫景阔,也许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的……”
绫景阔狠狠拂开云风轻的手,又上前一把抓住他的前襟,眼泪在眼眶中滑落也浑然不觉,他目光凶狠,声音却近乎哀求。
“你不知道对吧?”
云风轻喉头上下滚动,心中寒凉一片,他不知道眼前的这道沟壑要如何填平了。
他只能任由着他揪住衣襟,苦笑回答道:“我是真的,不知道。”
那边其余的绫家人全然悲声痛哭,便是由当年段家血案也能猜到现在东仙源是怎样的地狱。而更令他们无论如何也无法接受的是,将他们逼至此的居然会是同属仙门六族的西仙源云家。
云兮陌似乎是享受完了全身充盈的灵力,甚至都没在乎此时的他身上的邪魔怨气比时方域都少不到哪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