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唤“师父!”……“你的心里还是只有他吗?!”折颜看向轻尘,他的目光犹如受伤的困兽,伤痛、愤怒和匪夷所思,瞬间击碎了折颜的冷静儒雅,心里那棵树像是被人拦腰斩断,又连根拔起,一片狼藉与混乱,留下一个破败不堪的洞,让他蓦地生出一种想毁天灭地的冲动,折颜转身飞了出去……
折颜落在一片山头,这里是桃林的尽处,他的眼睛里似有跳动的火焰,嫉妒和伤痛让他的心神近乎崩溃,他几乎是毫无目的挥舞着,无形的剑气须臾间毁掉了半里的桃林……折颜颓败地半跪着,看着周围像遭了洗劫,满地败落的树枝和残花,他的心有如渐渐西沉的玉兔,泛着渐渐森冷的光。
微湿的凉意,清脆的鸟鸣,轻尘在一片朦胧的睡意中,悠悠转醒,坐起身,昨晚,也不知道是何时睡着了,好像在梦中,她还和折颜……想到这儿,轻尘已经脸红得如天边的朝霞,她微微笑着低下头。
轻尘以为折颜也如她一般,喝得太多,醉在哪儿,可惜找了一大转,竟然没有见着他的人影。轻尘虽然心下有疑虑,不过她转头扔了心里的不安,或许折颜是有什么急事出去了,没好扰了她的清梦。
可惜轻尘的自欺欺人并没能坚持很久,第三日的凌晨,她心里的不安和疑影越来越多。她本能地先去北荒白真那儿,可是进了门,管家却告诉她,近日折颜上神并未来过,甚至连白真都不在,因为天后白浅刚刚怀孕,听说反应很大,不适得很,护妹心切的白真不放心,赶上九重天看望天后去了。
轻尘满心的失望,还有对未知的害怕,她以为上天可以从此给她幸福,这一次,可以让她顺顺当当地和折颜在一起,可是似乎总天不遂人愿。
轻尘漫无目的地在桃林里,晃了一圈又一圈,她不知道自己究竟走到哪儿,走了多远,她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问,你究竟去了哪儿,为什么还不回来。轻尘不知道自己已经等了多少天,已经多久没有睡过,她的眼睛痛得睁不开,头疼得恨不能裂开,等她好不容易再回到折颜的木屋跟前,终于坚持不住地睡了过去……
折颜看着屋子前,靠着栏杆睡着的轻尘,她轻蹙着眉头,面容很疲惫,看她的衣服,像是一直没有离开过桃林。折颜心里的痛,瞬间蔓延到四肢百骸,“十天了,你为什么还不走!”折颜并没有叫醒她,只是这样看着她,从清晨,一直等到黄昏。
轻尘微微动着僵硬的身体,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却看见折颜正站在离她两丈外的地方,她以为是自己的幻觉,不敢置信地揉了揉眼,等到看清楚时,终于慢慢露出一抹笑,“你回来了?!”
折颜几乎是瞬间藏起了自己眼里的柔情,脸色清冷而平淡,“你怎么还在这儿?”
轻尘看着他的冷若冰霜,终于感觉到哪儿不对劲,“我在等你……,我以为……”轻尘不知道哪儿做错了,变得手足无措和小心翼翼。
可是这样的我见犹怜,在折颜眼里就是虚伪的造作和狡黠的谎言,“不必等我!以后,不要再来我桃林了!”折颜说完这句话,便转身,坐到旁边的石桌边上,挥手间桌上便多出一副棋盘,他没有再看轻尘,只是兀自下棋。
轻尘以为自己听错了,可是她清楚地知道,自己并没有听错,她慢慢起身,走到折颜对面,“上神,是何意?可以与轻尘说明白吗?”
折颜顿住了手里的动作,慢慢收回手,双手安放在膝盖上,过了半晌,才又出声,“这几日,我出去好好想了想,觉得我们,并不合适,可能,一开始,便都是错的!”
折颜说得很慢,所以轻尘听得很清楚,可是她还是鼓起勇气问了一句,“可是轻尘做错什么了吗?”
“不是!”折颜几乎下意识地接过话,“是我的问题,或许,我们并不是真的有缘人!”
轻尘不再说话,她觉得自己的心很疼,很疼,好像有人用带了刺的鞭子,一下又一下地抽打它,疼得她浑身发颤,喘不过气,眼泪划过面庞,在地上砸出一个个深色的印子,她却倔强地立在原地,不肯离开。
折颜低垂着眼睑,拢在袖子里的手,握成拳头,好像这样才可以给他足够的力量,支撑他完成与轻尘的这场伤感的对峙,他无奈地闭上眼睛。过了良久,才又睁开,折颜微微叹了口气,慢慢起身,对着轻尘说了句,“回去吧!”然后慢慢走进自己的屋子,背对着轻尘阂上了门,终于还是将轻尘晾在门外。
不知道过了多久,轻尘的眼泪流干了,天已然黑透,再看不到地上眼泪的印子了,轻尘心里突然生出个想法,这才慢慢挪动着自己僵硬的腿,往十里桃林的深处走了过去……
这一次,轻尘不再漫无目的地走了,她努力地辩识着方向,都说这桃林有十里,可是她却从来没有将它完整地走过一遍,看过一遍。折颜跟她说,以后,不要再来桃林了,所以,这是她最后一次机会了……轻尘不知道自己走了多长时间,到最后,心疼得已经麻木了,腿麻得好像都不是自己的了,可她还是固执地用自己的双脚丈量着十里桃林的每一寸地方……
黎明前,轻尘走上一座山头,这里应该就是桃林的尽头,映入眼帘的一片破败,却将轻尘连日的疲累全部惊散,她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的景象,原地站了好久,她阂上眼,好半天才又慢慢睁开,“向来情深,奈何缘浅!不过,只要你平安回来,就好!”
轻尘张开双臂,慢慢地念动心里的诀,青色的光芒隐隐现出,像有无数只萤火虫慢慢从她身上飞出去,在这片桃林的上空莹莹流动,神奇而又梦幻,地上破败的残枝败叶竟像有了灵性一般,慢慢地回归原位……不大一会儿,又恢复了一片生机盎然,完好如初……轻尘回头又看了一眼这十里桃林,转过身,慢慢走了出去,终于消失在十里桃林的尽头!
折颜背靠着门,他终于感觉不到轻尘的气息,一丝一毫都没有,他只能感受着自己沉重的呼吸,每一下都很疼,可是没有办法,如果你不呼吸那就得死,要么死,要么疼,折颜近乎自虐地这般想,眼眶一阵发热,折颜蓦地闭上眼……等到胸口的疼痛终于不那么猛烈,折颜慢慢地坐下去,靠着门,慢慢睡了过去……
桃林里叽喳的鸟鸣,终于让折颜醒来,他睁开眼,慢慢让自己回过神,好像这一切就是一个漫长的梦,他起身,转头打开门,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洒进屋子,照在他的身上。他对自己说,一切都过去了,折颜……
一切都过去了,一切还需从头开始,几日后,折颜上山,觉得该将他毁掉的半座山头的地赶紧地翻一翻,把那半里地的桃树补上吧。
可是折颜没有再看到那晚的破败,取而代之是满眼的枝繁叶茂,勃勃生机,可是他的心里却是一片荒芜,起死回生,只有她的双生眼可以做到,“几株桃树而已,你就这么不把自己的命当命吗?!”
☆、凡间戏
折颜斜躺在屋前的桃树上,手里还剩半壶桃花醉,他仰头看着一弯新月,做不到人长久,却可以共婵娟,如此美的月色,你又会在想些什么……可是在怪我,还是在恨我……或许不会恨我,没有爱,何来恨,在你心里,那个人从来都是无可取代……”折颜想得无限悲伤。
“轻尘,上天就是和你我开了个莫大的玩笑,为什么最先遇见你的人,不是我?!”折颜饮完了最后一口酒,慢慢阂上眼。
玉兔东升,皎洁的月光,屋顶上那处背影格外清晰,折颜飞身上去,停在她身后,强烈的信念促使他下定决心,一定要看见那背影的主人,折颜微眯着眼,坚定地伸出手,想要扳过她的肩膀,指尖快要触及那人时,却见一道青烟飘过,眼前的人瞬间毫无踪迹……折颜有些懊恼,他急得在林子里乱转,大声喝到,“你是谁,快出来!”可是任凭折颜如何折腾,都没有应声,更没有人出来。
折颜突然像感应到什么,猛地转过头,却见轻尘一脸的哀怨和忧伤,“折颜,每个人有自己的前尘过往!为何你就不能原谅我!”折颜的瞳孔急剧地收缩,本能地想抓住她,可是轻尘却飞速地退了开去,“轻尘,回来!”折颜焦急间大喝一声。
“砰……”指尖一松,酒壶碎了一地,瞬间将折颜惊醒,折颜的额角沁着些微汗珠,他苦笑一声,“梦里,都不能放过我吗?”
白真带了天宫的好东西,献宝似的拿给灵儿把玩,乐得小丫头眉开眼笑,看着小丫头跑开了,才转过身端起轻尘刚烹好的茶。
“最近忙着去看浅浅,有日子没来你这儿了,都还好吗,你和折颜怎么样了?”白真只顾着白浅的喜事,倒没太留意轻尘略显苍白的脸色。
“挺好的吧,四哥可去过桃林了?”轻尘一丝浅笑,好似弱柳扶风。
“我出了天宫就先奔你这儿了,不是有日子没见灵儿了,省的她又埋怨我!”白真一脸笑意。
“那个,四哥……最近,我可能需要闭关一段时日……我”轻尘吞吞吐吐,支支吾吾。
“你怎么了,怎么突然又要闭关?”白真变了脸色,这才看到轻尘的脸色。
“没怎么……就是炼制丹药熬了两个通宵,没什么大碍!”轻尘忙摇着头。
“你可是要我带话给折颜?”白真猜测。
“那个,师父最近,好像心事挺多,四哥若是得空,多去看看他,说不定可以开解开解他!”轻尘仔细斟酌着用词。
“心事,你把忘情水的事情都告诉他了?!”白真纳闷,就折颜的性子,能烦到他的事情还真是不多,所以他下意识地往这上头想。
“没,没……哦,对了,四哥,这个事儿,我们缓些日子再告诉师父吧,我就是看他最近烦得紧,才没敢说,等时机成熟了,我再择个机会说,反正,这么久了,也不急这一时半会儿的!”轻尘心里说不出的凄苦,本来她以为可以和折颜双宿双飞,现在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折颜选择要这样,这个状态下再说出来,怕更是徒增他的烦恼,寻思着这个事情得再往后放放。
白真凝着眉,“行吧,你们的事情,你自个儿斟酌吧,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告诉我一声!”
轻尘微微笑了一下,“给四哥添麻烦了!”
白真毫不客气给她一个白眼,“是真挺麻烦,不光得为你俩操心,还得讨好你们家小丫头,也就是你和折颜吧,换了其他人,我才懒得理!”
轻尘看着他,一脸暖意,心里无限感激,“四哥,谢谢你,幸好有你在!”
折颜以为白真是不是在天宫待久了,脑子都不太灵光了,还是憋得太狠了,非得拉他到凡间转转,他本来心里就够烦了,实在没有多余的精力来应付他。
“真真呐,回吧,你若实在想逛,把灵儿那小丫头接来不就得了,干嘛非得折腾我这把老骨头!”折颜微微凝眉。
“我说老凤凰,你可别得了便宜还卖乖,要不是轻尘非得让我来陪陪你,我才懒得管你,本来我都答应灵儿去东荒俊疾山看日出了!”白真很不客气地打击他。
“她让你来的?!”提到轻尘,折颜的声音立马柔和了下来。
“不然,你以为呢!她很快就要闭关,怕是有日子不能来桃林,所以让我得空来陪你,不过我可说好了,陪你可以,桃花醉可得仅着我搬!”白真一脸小算计的得意。
折颜没有听见白真后面的话,她要闭关了,是因为他吗,怕是再也不想见到他了吧,折颜如此想着,心口又是一阵疼。
折颜兀自想着心事,稀里糊涂地就给白真带进了茶楼,也不知怎的,今日茶楼人格外多,幸好喜欢乱花冤枉钱的白真上神发挥他极出色的财和色,竟弄到个绝佳的位置。茶楼里人声鼎沸,台上唱戏的,台下叫好的,穿梭在人群里叫卖吆喝的,好不热闹,可是折颜却几乎听不进去周遭的声音,他只在关心,她为什么闭关了,是躲着他,还是因为又动了双生眼,情况不太好,折颜一边担心,又一边在心里唾骂自己,“折颜,你还能再贱点儿吗,她的心里根本没有你,你又何苦来的!”
等折颜翻过来,倒过去,把自己和轻尘那些事情想了几遍了,全场雷动般的掌声和叫好声终于把折颜的神拉回头,只见台上唱戏的三人,一人躺着,边上两人似在哭诉,周围听戏的无比激动,唯有折颜什么都没闹明白,看得一头雾水。
看完戏回头,折颜脑子一热,突然问了句,“今天那出戏讲的什么,好像看的人还都挺投入?”
白真停下来,无奈地撇撇嘴,“是挺投入,可不包括你,折颜,我也真是佩服你,那么吵闹的地方,你也能打盹?白瞎了我给的听戏钱!”
“我……算了吧,你本来就爱花冤枉钱,现在还怪我头上了,不说算了!”折颜负着手,准备先走一步。
“唉,算了,谁让我答应轻尘要陪你尽兴。这个戏说的一对恋人情投意合,书生原本打算考取功名后,再回来娶自己心爱的女子,可是书生功成名就回去,家乡因遭了天灾,那姑娘已下落不明,书生苦苦寻找十年,最后终于死了心,跟自己同僚的一位官家小姐成了亲,可巧娶亲途中,竟被来寻他的心爱之人撞见,误以为他变了心,心灰意冷之下,那姑娘便真的投湖自尽了,书生知道后悔不当初,最后也自刎而死……”白真说完,心里也是一片唏嘘。
“说到最后,就是造化弄人,这对苦命鸳鸯最终都是命赴黄泉!”折颜听完,若有所思,竟愣了神,停下了脚步。
白真见他停下不走,有些诧异,“怎么不走了?”
折颜回过神,无所谓地笑了笑道,“只是有些感怀而已!”
入夜,折腾了一天的折颜,竟然睡意全无,他在想白天那个戏文里的故事,突然觉得原先心里破掉的那个洞越发明显起来,本来他已经不甚在意自己忘掉的那些事情,可是,他突然有了种担心,有没有可能,他从前忘掉的那个人,有一天会回来,如若他和轻尘在一起了,那个人当情何以堪,又如果,他忽然有一天想起了前尘往事的那个心上人,那他与轻尘又要如何自处。
本来白真的一片好心,到最后因为一出戏,竟让折颜一夜未睡,心事全上了身,真是剪不断理还乱的一团麻。
将将天亮时,折颜微眯了会儿。不多时,又便起来,翻开他那些医书,捯饬起他那些瓶瓶罐罐。
☆、满月酒
一别数月,既不见轻尘来他这儿,折颜也不往这儿跑,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