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线木偶的玫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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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线木偶的玫瑰- 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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弗洛里安站起来,轻轻皱起眉像是在费力回想,随即向门口走几步,转过头来慢慢对艾弗利说道:“稳妥一些,我们还是先回去,问问科林——”
他的声音卡在嗓子里戛然而止,因为他看见艾弗利·安可在他转身的这一瞬间,八抓鱼一样扑在那仪器上随便一通乱拨。她的拳头向银色的按钮砸了下去。他乱了方寸,冲过去拉她的手腕。白色的仪器发出洁白色的光芒,扩散开来、扩散开来,充盈了整间大厅,视野里灿烂一片。
“现在怎么办呢?”弗洛里安还是慢慢地说着,没有生气,而是像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一样冷静得可爱。他什么都看不见。白光晃得他睁不开眼睛。他的手拉着艾弗利的手腕,他的唇角在无人注意的地方悄悄往上翘一翘。
他是如此熟悉这样圣洁的、热烈的、不宽恕的光芒。从前,它笼罩着他,将他以温暖包围。现在,它笼罩着他,他的眼角凝着倔强的痛苦的眼泪。
“走一步看一步咯。”艾弗利抚着心口挤挤眼睛,心情舒畅,一点儿都不为自己的恶劣行径感到愧疚,反而像是融化于强烈无比的光线里一般,使被牵连的受害者弗洛里安感到退缩了,“我的直觉告诉我,这次一定会很幸运。”
她的笑容啊,好像太阳一样。弗洛里安就像被扎了一下,猛地瑟缩着。他的淌下泪水的湖绿色眼睛茫然地眨着。
*****
“走一步看一步”,艾弗利这样说了。可是,现在,他们出现在全然陌生的小镇,周围走着的全是没见过的陌生男女,中午夏末秋初的太阳无情地掠夺她身体里的水分,她意识到自己又渴又饿。一瞬间,排山倒海的后悔差点儿像巨大的浪潮把她拍倒在灼热的沙滩上。可是,她立刻重新拾起笑容的面具,去拉弗洛里安的手:
“真是抱歉啊,干了一件蠢事。可是,我们能追上他们!请相信我吧。”
实际上啊,要是她心里打鼓的声音可以被实体化,那么天空都可能被那巨大的喧哗哄闹给掀翻。她知道情况是前所未有的糟糕。她不知道这是哪里。她很渴很饿。她没有钱。她把弗洛里安拉下水了。可是,如果让她重新选一遍,她不后悔。或者说,就算她乐意后悔,她也没有能力作出不同的决定。
弗洛里安转过身的一瞬间,她就像着了魔一样,身体自己行动了起来。她就像一个提线木偶,手指灵活地拨弄着她一点儿也不明白的金色齿轮。与此同时,正确的排列组合就像一束白光直直的照射进她的脑海,于是她几乎是照抄着,借由那电光火石间被解释的智慧,飞快地扭转出那代表着莫名含义的编码——
8、12、5、7、11、12、6、7、9。
现在,艾弗利在心里大声叹气,灿烂地笑着拉着弗洛里安直奔刚看见的一家餐馆,点了一大份牛排和一盘切好的苹果。——我们没钱。弗洛里安用口型说道。艾弗利无视了这句话。
她大口咀嚼、大口吞咽,感受到那鲜美的肉汁在口腔内蔓延开来,像是在舌尖跳舞。啊,这是怎样美好的一天呐!多么美丽的邂逅,多么安祥的小镇!她重新听见了小鸟的鸣唱,隔着窗子打量起外面的拜占庭式建筑。弗洛里安还是拿起了小叉子一口一口吃着苹果。
“老板,结账。”艾弗利吃饱喝足,用餐巾擦擦嘴,全然不顾对面弗洛里安忧虑的目光。老板是一个美艳的女子,一袭长裙飘飘,领口开得太大,艾弗利只得微红着脸别过头去不看那若隐若现的丰满。
“一共是六个通用银币。”
“没钱。”艾弗利笑一声,在老板诧异的目光里在口袋里摸索一阵,捧出两支娇艳欲滴的洛斯提玫瑰来,递到对方眼前。
“这个可不可以抵饭钱?”
“这是……洛斯提玫瑰?小姑娘,你从洛斯提来?”老板看见艾弗利点头,识趣地伸手接过了花,用那耀眼的红色轻微磨蹭着脸颊,笑得甜蜜,“小姑娘,小小年纪就知道送人玫瑰花了,要不是担心被人说成老牛吃嫩草,我可愿意接受你的表白了。”
“什——”艾弗利本想大声反驳,问问她谁和她表白了,但是话到嘴边又收了回去,嘴角勾起迷人的笑容来,嘴巴抹了蜜一样说道,“啊啦,要不是我年纪太小,担心被人说早恋的话,我也可愿意向大姐姐你表白了。花朵配美人嘛,美人就应该笑一笑,祝你今天有个好心情。”
说完,拉着解决掉苹果的一脸茫然的弗洛里安走出了店门。她拉着他的手指微微颤抖。
什么啊,这是什么跟什么啊,如果不是……她怎会用洛斯提玫瑰抵饭钱?她的眼前晃忽出现那天早上阿格尼斯房门口被踩得稀烂的玫瑰。她跪在那花瓣跟前,在烂掉的红黑色汁水沾染的泥一样的落红中翻找出两朵幸免于难的玫瑰,将它们小心翼翼收进外套内层贴身的夹缝里。她低着头,沉默着似是要哭泣,可是她没有。她右手抚着心口的位置。
送花给自己的姐姐。送玫瑰花给自己的姐姐。送洛斯提玫瑰给自己的姐姐。她自然是知道那花朵的含义。当时科林给她的假花或许是无心,可是她送出去的洛斯提玫瑰可是有意。洛斯提玫瑰的花语是,炽热绝美的恋情。
可是这憧憬被打散了、破碎了、玷污了。她不想看着眼前的那家伙去讨好法尔纳公爵,可是若是那人所愿,她甘愿哪怕是助纣为虐也要成全幸福。她再一次送给她花。可是,得来的只是一桩盘算已久的恶心的陷害,和伟大梦想掩映之下蠕虫一样软弱的灵魂。
阿格尼斯不是那骑士。艾弗利·安可将成为那骑士。她将把筑就公主梦想的长剑悉数夺回,让它们在假面舞会上发挥功用。这是骑士在离开之前,为公主所做的最后的事了。等到一切安好,一切归零。艾弗利·安可将永远厌恶洛斯提的烈焰玫瑰。


第24章 第二十四章 布鲁亚尔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说喜欢她。”苹果红发色的少年回头看看人满为患的餐馆,“虽说她肯让我们用玫瑰付账,我们应该感谢她。”
艾弗利不禁莞尔。唉唉唉,这孩子真是什么都不懂啊?她心情稍稍放晴了,笑容满面地回答说:“我不喜欢她啊。”
“那你为什么——”
艾弗利笑嘻嘻地把食指抵在唇上,挤挤眼睛,那眼眸中闪过狡黠光芒:“有的时候啊,我得说一套做一套。你就当我在说谎,嗯?”
“可是说谎是不好的……”
艾弗利不想管那么多,拉着他到处逛。弗洛里安问,这是要去哪,她有什么打算,可艾弗利只说,莫担心莫担心,一切尽在掌握之中。实际上,她心里可没底了,而且是越来越没底、越来越尴尬、越来越慌。可是,如果她现在坦白,弗洛里安也会感到深深不安——到那时候他们就真的完了。
她拖着他一路走,一直一直走到将近傍晚,就在镇子里绕啊绕。有时,看见几个面善的,她就拉了他们问这镇子叫什么,他们就回答说叫布鲁亚尔(Brouillard),然后就没下文了。她这才感到凉意在心口绕啊绕,就像缠绵不绝的烟雾。
镇子被孤立的山丘上,有一栋稍高一些的房子,俯瞰着整座小镇。山丘不高,可是看着很美。一路上去途经的野花蓝的紫的橘黄色的,她全都叫不上名字。终于爬了上去,她和弗洛里安两人走向那常青藤环绕的房子,想去敲门。
她看见院子里栓了一匹漂亮的枣红色高头大马,心想,如果加里看见它,肯定喜欢得不得了。
房子后面,她看不见的墙遮住的地方,时不时的晃悠出半个木秋千来。她觉得有趣,停下来看。每过一秒,就有一双穿着红色皮凉鞋的女孩子的脚从那墙背后荡出来,她看见她穿着深红色的裙子。起风了,顺风把那秋千吹得再高些,艾弗利看见一双小女孩的柔软的手抓着秋千粗糙的麻绳。
一会儿,秋千不晃了。她等着。她听见稚嫩的童音念着蜜色的童谣。
“在那个难忘的日子里,骑士和王子举办了盛大的婚礼。皇城中,人们都奔走相告、献上祝福。喜庆的鲜花的柔粉色花瓣洒了漫天,那公主与龙一起,悄悄离开了这座城市。”
小女孩的嗓子沙沙的,又带着童声的清脆和穿透力。艾弗利听着很是喜欢。可是,不对啊。她注意到这故事里的蹊跷,脑海里警铃大作。骑士和王子在一起了?公主和龙在一起了?喂喂,小姑娘,你确定你拿的不是盗版书吗?
她沿着墙根一步一步向那掩住的秋千走去,正要经过那个拐角,一个脑袋却突然在她眼前冒了出来。
“啊?”艾弗利吃了一惊,看见笑眼弯弯的小姑娘胸前捧着一本精装的童话书,她身后是还在稍稍摇晃的秋千。小姑娘穿着一身深红色的长裙,头发盘起来,几绺黑色的碎发垂到额前,被傍晚的清风撩拨得活泼地摇摆起来。
“你们是谁?”她问。
艾弗利本想说,我们是两个迷了路的可怜家伙,麻烦小妹妹帮我们找到这家的大人。可是她看见那小女孩一双黑色的眼睛里是故作成熟的严肃,于是收敛了心态,也一本正经地答道:“我是艾弗利·安可,他是弗洛里安。女士,初次见面,我们很荣幸。”
哎,这么跟一个小孩子说话,她觉得怪别扭的。
那小姑娘嘴角上扬,可她强行把那弧度压了下去,轻快而一本正经地回礼说:“我的名字是摩甘·安吉,尊敬的安可小姐和安可先生。”
安可先生?艾弗利差点笑出声,只得用一个咳嗽遮掩过去。她的手捏了一下想纠正错误的弗洛里安,不着痕迹地向他使了个眼色。
真是的,要是他解释了,她就得跟小姑娘说清楚他们两人的关系。被误认为姐弟,蛮好的不是吗?
“安吉小姐,我对你刚刚念的那个故事挺感兴趣的。”艾弗利有一搭没一搭地闲扯,不料那小女孩的眼睛立刻闪耀起来,好像照进了千年一遇的灿烂星子。
“是……是吗?你想听吗?你不觉得奇怪吗?骑士和王子什么的……”
“不……”艾弗利莞尔一笑,“就算是公主和公主,我也没有意见。”
*****
“给这两位客人准备茶水,安德烈。”摩甘费力打开厚重的大门,这样对门口的青年管家说道。名为安德烈的红发青年微微一欠身。艾弗利、弗洛里安和摩甘坐在大厅的茶桌旁。
房子从里面来看很朴素,装饰不多,门口的立柜上摆了鲜花。傍晚的金红色的阳光从小窗里透进来,在纯白的花瓶上映出亮堂的反光。对面的墙上,有一幅画像,是一个黑发少年怀抱着一个婴儿。少年笑起来眉眼弯弯,黑色的眼睛里似有光芒。他穿着剑客的衣服,头戴插有洁白羽毛的帽子,腰间是一把朴素的银色佩剑。
“啊,那是哥哥。”摩甘说着,目光在画像上游移,扁了扁嘴,垂下目光用压抑的声音说道,“哥哥出远门去了。他得到几个月后才能回来。哼,理由倒是冠冕堂皇的,什么洛斯提——”
摩甘的声音戛然而止。她转转眼珠,大声问道:“对了,我还没有问过,你们二位是从哪里来的呀?”
弗洛里安正想回答,却感到桌子下面的手被艾弗利紧紧握了一下。他偏过头,听见那姑娘的声音悠扬而柔和,像是在念一首琉璃幻境中谱写的诗:
“那是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荒原上,野花着了魔似的疯长,草丛有你的膝盖那样高。那花儿染上了天边落日的颜色,你可以摘下一朵,去送给喜欢的人。”
“什么样的野花?玫瑰花吗?”
“是啊,最美的、骄傲的、比野草还要顽强的玫瑰花。可是,即便是这样,踩在地上,也是会碎的。”
“啊,您来自洛斯提!”摩甘眼中划过流星似的光芒,转瞬即逝,声音又小了下来,“不过,您肯定没法遇见哥哥的,是吧?”
虽说是越来越小的声音,可那“是吧”的上扬的尾音透露出一点点星光,好像是,一点希冀,自己先否定,便不怕别人说;可是与此同时,那么一点小小的希望,在心里久久不灭地顽强地企盼卷土重来。
“遇见哥哥?”
“我哥哥……他去了那个地方。他领着殿下的车队。他很喜欢山脚的松树林,可是现在他大概看不见了。他想看烈焰玫瑰,可是玫瑰花的花期,不是过了么?”
“松树林?这里是潘(Pine),对不对?好巧。”艾弗利抓住了重点。王子的车队——从潘到洛斯提。这姑娘的哥哥,安吉先生,想必就是洛斯提即将迎来的客人潘王国大皇子汉斯的护卫了。
“是啊。”摩甘笑道。她没有注意艾弗利话里有话,也不问“好巧”巧的是什么,只是笑,那笑容就像天边的夕阳一样落寞。
艾弗利颤颤巍巍地吸了一口大气,那句“我帮你忙”的承诺呼之欲出。虽然她不能泄露自己的身份,可是这样一句承诺还是能给。她需要在言辞上下一番功夫,才能解释自己为什么可以遇见摩甘在王子身边的哥哥。然而,话还没说出口,她眼尖地看见窗下一个影子刷的掠过,是蓝色的。
她于是不动声色地站了起来,露出一个微笑,拉了弗洛里安的手,对小女孩说道:“缘分这个东西相当有趣,等我们回洛斯提去,若是有幸遇见了,一定会帮你带话说,妹妹想要他回来。我刚看见一个有缘人,先告辞了,谢谢你的热茶,安吉小姐。”
故作神秘地一笑,她和弗洛里安大步出了门,看见不远处正往小镇另一侧的山脚下跑的蓝衣家伙,就飞快而无声地跟了上去。
这还真是巧了!
弗洛里安眼睛睁得很大,难以置信。艾弗利那一通乱拨,不仅把他们传送到了离洛斯提很近的邻国潘,还正正好好是那伙人的据点。艾弗利呵呵笑笑,装出一副志在必得、胸有成竹的样子,但心里简直乐开了花,恨不得一蹦三尺高。
直觉啊直觉,直觉真是一个可怕又可爱的东西。一边跑,她一边感谢自己强大的运气,可是这金灿灿的喜悦几乎是立刻就被罩上一层灰色的烟雾。
她很担心,这直觉来源于那个人。感觉并不一样。每次那个人来过之后,她什么都不记得,只能看见地上破碎的瓷碟。她肯定是做了过分的事情、大吼大叫。可是,操纵那台白色仪器的时候,她的头脑异常清醒,就连齿轮的每一个刻度都记得清清楚楚。不,不是那个人。可是,如果不是那个人,还能是谁呢?
艾弗利·安可的心里罩着一层影子。她借由它看见黑色的情感,被它沾染得难以辨认本来的模样。她感到无来由的愤怒。她对鲜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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