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虽是做小,但日后吃香喝辣,总比跟着你受苦受累的好。”
随即手一挥,“带走。”
几名手下拦住想要追上去的老汉,另有两人架着姑娘的胳膊将她拖走。
女子的哭声越来越远,一些原本躲起来的百姓见青年走远,也大着胆子议论,“王老汉家的闺女真可怜,那位陈公子都有七个小妾了,听说他素来喜新厌旧,陈家那位正房脾气不好,又奈何不得陈公子,没事就拿失了宠的小妾出气,已经弄死好几个了……”
“可怜啥啊,她若好好地待在家里头,能被陈家人瞧见?谁要她抛头露面的?说不定她就是故意的,如今只是演一场贞洁烈女的戏!”
“你这话说的,王家闺女一贯孝顺,她娘走了,她爹又病成这样子,她若不出去找活计,他们一家如何生活?”
“哼,谁让王老汉没用。”
“他能如何,那陈家可认识京里的贵人,他一个平头百姓,还能跟贵人争不成?”
……
一旁的景岳微微蹙眉,但却没动,他看了眼此时颓然坐在地上的王老汉,正打算离开,就听一道沙哑的声音响起,“你不救他们?”
那声音景岳非常熟悉,显然来自一忘。
“嗯?你肯说话了?”景岳转过头,见一忘眼中带着嘲讽,他心中微叹,笑道:“不需要我救,那位陈公子根本带不走王姑娘,而王家经过此事却有后福。”
一忘愣了愣,正待讽刺道人见了硬茬子,那些虚伪的善心就都使不出来了。
道人却拍了拍他的头,“收起你的恶言恶语,讥讽我,你也不会开心。”
一忘顿时有种被看破的难堪,但他终究没再说什么。
“走吧,咱们跟上去看看。”
景岳率先走了,一忘在原地站了会儿,又匆匆跟上。
两人没走多远,就见到了姓陈的青年,这时,不知从哪里蹿出一只野猫挡了青年的路,青年狠狠踹了一脚,野猫滚了几滚,痛苦地蜷缩在一旁。
一忘下颌紧了紧,突然,就见一个花盆当街砸下,直接将青年砸得头破血流,倒在地上一动不动。
街上瞬间乱起来,陈家的手下们一拥而上,哪里还有心思管他们掳走的姑娘?
一忘惊道:“他死了吗?”
景岳:“没死,却也离死不远。”
一忘:“你……莫非你真能算中别人的命运?”
景岳:“不能,至少我就无法算中我的命。”
他侧过头,俯身盯着一忘的眼睛,“但此人作恶多端,身上怨气凝聚,必有报应。”
“你的意思是,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一忘语带嘲讽地笑了笑。
景岳:“非也。而是天道自有平衡,正如月盈则亏,水满则溢,万事万物,都讲究平衡之道,一旦过界,自然会受天道所阻。”
他看了眼前方的混乱,又道:“就拿陈姓青年来说,他生来本是平衡的个体,无所谓善,也无所谓恶,但他做多了恶事,渐渐打破了这种平衡,也就离……姑且叫做报应吧,也就离报应越来越近。”
“如果他不抢王家姑娘,不踢那只野猫,那么他的恶还没有突破平衡的极限,或许要等下一次,下下一次才会倒霉。如果期间他又做了善事,弥补了善恶平衡,那么报应会来得更迟,若是他从此痛改前非,一心行善,报应则有可能永不到,直到他死后赎罪。”
一忘:“照你所说,一个绝对的善人,也会有报应吗?他没有恶,也破坏了平衡。”
景岳:“事实上,据我所知,真正纯粹的善人下场都不怎么好,而这样的人也是万中无一,少之又少。这个世界更多的人都是有善有恶,好人偶尔也会行恶事,有恶心,恶人偶尔也会做好事,生善心,没有绝对。”
一忘:“你也会行坏事,有恶心?”
景岳笑了笑,“当然,我也是人,有爱欲恨,有贪嗔痴,这些都是恶的根源。但只要平和地看待人性的复杂,就不会被善恶左右,不会偏执,不会迷失。”
一忘:“不懂。”
景岳:“你会懂的。”
因为前世的一忘领悟了道一的雏形,今生的秦燕支补全了道一的功法。
道一,乃是承天道而生,若非对天道平衡了若指掌,又怎能有此智慧?
何况,一忘天生慈悲。
第151章
后来,陈家那位公子果真倒了大霉,整个人昏迷不醒,众多郎中束手无策。
而砸花盆的人也不是故意,偏偏背景比陈家公子更厉害,陈家动不得,想要找王老汉一家出气,却发现王老汉和他闺女已逃得无影无踪。
如今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他们也没心思慢慢找人,此事只能放下。
当夜,景岳和一忘又找了间破庙,进庙的时候,景岳发现一忘脚步稍顿。
他微一挑眉,就见庙外大树下蜷缩着只野猫,看上去像是被陈姓青年踢了一脚的那只。野猫或许受伤太重,见有人来了挣扎着想爬起来,但刚刚撑起身体,又猛地倒下,一动不动。
景岳假装没看见,径自进了庙中。
半夜,外头突然刮起狂风,一道闪电划破夜的静寂。
一忘从地上坐起来,于黑暗中打量着似乎睡得很沉的道人,见道人毫无反应,便悄悄出了庙门。
野猫已经不在树下了,一忘找了一圈,终于在草堆里发现了野猫。
此时的野猫呼吸微弱,或许要不了多久就会死,脆弱得让一忘想到自己。
猎户死了,他被猎户弟弟卖给一户人家,当家老爷对他很好,其实却暗藏龌龊心思,他假装不知,趁那人不备用砚台砸破对方的头,又故意放火制造混乱逃了出去。当时满城的人都在追他,他又饿又累,又冷又怕,躲在城外一口枯井中惶惑不安。
他多想有人来救他,可是没有人来。
后来,他离开那座城,整天浑浑噩噩,踩在生死边缘,突然有天,道人来了,道人救了他。
一忘从怀里掏出些糕点,喂到野猫嘴边,他见野猫动了动鼻子,缓缓睁开眼,冰蓝色的眼睛纯澈的像碧蓝湖泊,让人一看就懂,不似人心复杂。
一忘觉得很安心,把糕点凑近了些。
野猫伸出舌头舔了舔,慢慢将糕点吃下。
一忘蹲在一旁静静看着,这些糕点都是道人给的,应该能治好野猫的伤。
而不远处,不知何时起身的景岳望着这幕,眼底一片温柔。
一忘的确是天生慈悲,只是年少时的经历掩盖了他的心性。
前世,他最初并不喜欢一忘,他的大徒儿一念性子乖巧老实,而一忘却阴沉冷漠,若非算出对方与自己有师徒缘分,景岳根本不会在一忘身上多花心思。他甚至想过,如果一忘心性无法扭转,他宁可斩断这段师徒缘分,也不让对方带累了他。
几千年的散修经历,将景岳塑造成一位潜藏的极深的利己主义者,甚至连他自己都未察觉。他一心想要飞升得道,阻挡他的任何人,任何事,任何因果,他都会毫不留情斩断。
但在之后的相处中,景岳发现了一忘的另一面,知道一忘冷漠之下有一颗柔软的心,且怀有大爱。
他在一忘身上,看见了得道的潜质,甚至开玩笑说,如果一忘不曾拜入自己门下,去做个和尚,想必大有所为——冷漠与慈悲,本就是天下神佛与身俱来的矛盾。
景岳自知修不来,所以另辟蹊径,随性为之。
同时,他也通过一忘照见自身,拔出了潜伏在心的隐患,甚至修为也有了突破……
“轰隆——”
又一道闪雷劈下,惊醒了陷入回忆的景岳,他道:“一忘,快些回来。”
蹲在地上的背影蓦地一僵,半晌闷闷回道:“哦。”
回来?多好听的词,一忘默默地想。
此后的日子,景岳继续带一忘走走停停,看遍人世风光。
凡人是最弱小的,但凡人却是最精彩的,他们短暂的生命总能迸发无限花火,景岳希望一忘能通过人间世情,堪破困境,挣脱束缚,顺利踏上大道之路。
转眼便是数月过去,这日,他们来到了一座名为雪遥村的小村庄。
半道上,两人忽然听见有人急呼“救命”。
景岳转头看了眼一忘,对方没什么表情,似乎无动于衷。
他暗地里叹了口气,道:“我们过去看看。”
如今的一忘已经能与景岳正常相处,虽不主动,但景岳说什么,他也不会排斥。
两人很快到了声音来处,就见一群铁针蜂正追着个青年,那锲而不舍的架势,就像青年毁了他们的蜂窝。
只听“噗通”一声,青年狗急跳墙跃入浮着薄冰的寒湖中,铁针蜂仍不放过,围堵在水面不愿离开。
鉴于铁针蜂只是一阶凶兽,景岳虽没有灵力,但想要对付也不难。他随手驱赶了蜂群,又将已陷入昏迷的青年从水里捞了上来。
青年名叫杨松,就住在雪瑶村里,他此时哆哆嗦嗦地缩在木屋一角,木屋中点着火,驱散了腐朽的潮气,但他偏偏不肯靠近。
景岳别有深意地看他一眼,道:“铁针蜂向来温顺,平日鲜少攻击人类,你怎么招惹它们了?”
“我哪有……”随即他愣了愣,沉默了下来,只是一只手攥紧了腰间的香囊,半晌才道:“也怪我大意,平日里经过它们的蜂巢一直没出事,今日不知怎的惹上了,若非道长相救,我可能就得淹死。”
景岳笑笑,“这深山野岭的,时有凶兽出没,你独自上这里作甚?”
杨松:“上山里摘点药,为我夫人治咳嗽。”
景岳:“你成亲了?”
他见青年年龄不大,估摸十八九岁。
杨松瞬间高兴起来,“上月刚娶了媳妇儿,我夫人很美,是雪域村里最漂亮的姑娘。我们青梅竹马,心意相通。”
景岳淡笑道:“那可真好。”
杨松问道:“道长要往何处去?”
景岳并没有目的,他和一忘本就是随缘走到雪遥村的,但他此时却改了主意,道:“我想去雪山上的神女峰瞧瞧,若是运气好,还能摘到冰莲。”
杨松:“前些日子暴雪,山上路不好走,道长若不嫌弃,便来我家歇上几日吧?”
如此正中景岳下怀,他欣然同意。
整个过程中,一忘一句话没说,只是盯着景岳的眼神有几分古怪。
等到了杨松家里,景岳才知对方所说的确不假,他夫人生得很美,就算在女修中也算上等。
杨夫人眼中闪过一抹意外,似乎很惊讶来了外人,但随即眉头微蹙,问杨松,“你为何如此狼狈?”
杨松没怎么接触火源,此时衣衫还是半湿,上头糊着点点淤泥,凌乱的发上还夹着些枯枝烂叶。
他不在意地笑笑,“路上不小心摔了一跤,可惜了夫人今早送的香囊……”
话一说完,杨夫人眼角就红了,一滴泪倏然而落。
杨松一急,也不顾有外人在,搂过夫人低声劝慰。
过了好一会儿,杨夫人渐渐平静下来,她似乎才想起有客人来,羞红了脸道:“这两位是……”
杨松:“哦,这位道长要上神女峰,这几日路不好,我便请他们来家中暂住。”
杨夫人微微福身,请景岳和一忘进门。
路过院子时,景岳见院里栽种了许多药草,还有不少晾晒的药材,一张木凳旁放着倒药罐,药罐口还沾着些粉末,显然刚刚有人正用它捣药。
景岳随口问道:“杨夫人懂医术?”
杨夫人笑道:“我是久病成医,幼年时遇上火灾,虽未死,但却伤了肺,病根一直未除。”她柔柔看了杨松一眼,“多亏了阿松,当年救我性命。”
杨松也回了个笑,可景岳总觉得,笑容中有几分勉强。
杨夫人很快拾掇了间屋子,等屋里只剩景岳和一忘,后者道:“你为何要答应住下?”
景岳心里有打算,此时不便告知一忘,便故作高深地笑了笑,让一忘自行脑补。
他这招用过很多次,每次都很管用,但一忘只是漠然地看他一眼,衬得他的一番作态略显尴尬。
景岳:“……”
他怎么忘了,眼前的是一忘,并不是好糊弄的小燕支。
景岳忽然生出个想法,若一忘和燕支有同样的经历,是否也会和燕支同样性格?
但他很快否定了自己的猜想,眼前的人是一忘,只是一忘,是他第二个徒弟。
傍晚,杨松来唤景岳二人,说是杨夫人特意为他们准备了一桌好菜。
由于景岳和一忘此时都是凡胎,当然得吃五谷杂粮。
杨夫人手艺不错,但一忘却不怎么动筷子,只有景岳夹过的菜,他才会意思意思尝一点。
杨松夫妇还当饭菜不和一忘口味,表情有些歉意,但景岳知道一忘是源于警惕,而跟着自己挑菜,说明一忘对他已经有了信任。
景岳暗暗有些高兴,他知道一忘偷偷藏了他平时给的糕点,也就不多说什么。
这时,杨松道:“道长本领高强,不知可懂风水道术?”
他话一出口,一旁的杨夫人握筷子的手紧了紧,景岳余光瞟见,却假作没注意,道:“为何如此问?”
杨松轻描淡写道:“咱们家里近日颇为不顺,我想请道长帮忙看看,是否有哪里坏了风水?”
景岳:“对不住,我只懂些拳脚功夫,并未学过正经道术。”
杨松明显有些失望,“是我唐突了。”
而他身旁的杨夫人,却整个人都放松不少。
第152章
夜里,杨夫人捧着一盆蓝色的蕨类植物从屋里出来,遇上正准备回房的景岳。
“太和草?”
杨夫人一愣,捧着太和草的手改为抱,似乎担心盆子摔了,显得有些紧张。
她笑了笑,“道长也认识此药么?”
景岳:“此药性寒,能驱火毒。”
杨夫人:“原来道长也懂医术。”
景岳:“略懂。”
杨夫人:“今日月亮不错,我抱它去院子里。”
太和草怕日晒,以月光为养分,白日一贯养在阴暗处。
景岳:“请。”
景岳侧过身,请杨夫人先行。
杨夫人感激一笑,抱着太和草出了门,半道上,她忽然回过头,发现景岳已经不在原地,多半是回了屋子。
杨夫人肩膀微微一松,又低头看了看怀中的草,露出个温柔的笑来。
此时月色正浓,惨白月光洒在太和草蓝色的叶子上,浮现出一条条深黑的叶脉,像无数交错流动的血管,看上去有点恶心。
但杨夫人丝毫不在意,她取出一根羽毛,轻轻擦拭着叶片,叶片一被触碰就会微微卷曲,像一株含羞草。
每当此时,杨夫人总会笑起来,恬淡而愉悦,像是看见了最为珍视之物。
过了约莫小半时辰,杨夫人将太和草放下,依依不舍地离开。
她一走,黑暗中走出一道小小的身影。
一忘看了看那株草,又望向杨夫人的背影,表情若有所思。
次日一早。
杨夫人正在院中捣药,见景岳也来了院子,便道:“道长昨日休息得可好?灶房里有粥和馒头,正热乎着呢。”
“多谢夫人,不过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