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胤不愿再想下去。文鸯见紫胤心有所思,似乎开始相信她的话了,于是顿了一顿,旋即又说道:“不知道长可否记得凫骁?百年前在安陆被道长所伤,道长应该不曾想到他会回来寻仇吧。如今你那剑灵的命就握在他的手上,该做甚么不该做什么,你可要想清楚。”
此时的紫胤,当真无可奈何,只得对她言听计从。
他只当凫骁与文鸯以红玉之性命要挟于他,然他并不知,红玉于他们却是大有用处,凫骁又如何舍得伤害红玉魂灵。
紫胤无奈,只得阖上双眼就地打坐以对抗魔气的侵蚀。
两盏茶功夫过去,紫胤被困阵法之中这许久,却也是燥热难耐,身上被这魔气所噬,又因方才误食五石散,现□□内热血涌动,唇角已有鲜血溢出,滴在道袍上晕开片片殷虹。
但纵然是痛苦万分,思及文鸯方才的话,却也实在不敢妄动,只得听从于她,静观其变。
红玉又看向那杯血色的液体,心知它必不会只是一杯酒那么简单。
而转念又想,自己对他既是用情如此之深,便可连死也不顾。
无论这杯里是何物,思及最坏之情况也不过就是送了性命。
红玉脑海中闪现着自己曾经说过的话:“喜欢一个人是想对他好,保护他。”不禁笑了笑。
罢了,就算这是自己能为所他做的最后一件事。无论如何,自己都是愿意舍弃一切,来换回他的安好,曾经如此,现在亦是如此。
这份千百年没有回应的感情,也算是有始有终了。好在,他并不在意这份感情。
“我并无此心。”这句话说从他口中出来当真轻松,轻若鸿毛地飘出,可是却重重砸在红玉的心上。
她思量着,现下若她身死,他也必定不会为之伤怀,想必这世上有没有自己也终究是无所谓了。
如此想着,红玉将玉盏中所盛之物尽数饮下。轻阖上双眸,眼前竟是出现了那个蓝衣身影,只是如今,她已经不再清楚,自己究竟是想记住这个身影,还是宁愿永远忘怀不复相见。
却不知,凫骁那藏于身后的手已然召出了法术。待红玉饮尽杯中之物,他只冷冷笑道:“一个臭道士养了个蠢剑灵。真是好笑!”
不等红玉反应过来,凫骁随即忽地发作,将法术狠狠打向红玉。
红玉对他的这一动作根本来不及防备,那法咒凝成的光束便生生打在身上。
“啊……!!”红玉忍不住一声惊叫,瞬时间,胸口伤痕数道,鲜血喷薄而出。
红玉起初还用手支撑着勉强站住,不过一会儿,她再也坚持不住,倒在地上用最后一丝力气错愕地盯着凫骁:“你……!”
却只听见凫骁的声音忽远忽近:“我是许诺会放了那道士,但何时说过要放你走?哈哈哈哈!!!!!”
红玉的眼前慢慢暗了下去,在完全失去知觉之前,他仿佛看见凫骁手握一白色物什,嘴里径自念叨着什么。
“安得与君相决绝,免教生死作相思……” 她气若游丝般喃喃自语道,再后来,便是无边的黑暗袭来。
☆、柒
却说紫胤在这阵法之中,原本无法感知到外界一切变化,但不知为何如蛊似惑般听到了那一声凄厉的叫声。
他心道不好,也顾不得这许多。骤然睁开双眸,手握古均铮铮作响。随即抬手一挥,破阵而出。却发现一直守在阵外的文鸯早已不见踪影,这才发现已然中计。
然而他也便不再多想,现下当务之急是速速寻到红玉。他拾起地上的青玉束发扣,轻轻用衣袖拭去上面的灰尘,放入衣襟之中,转身朝后山方向而去。
因无法感应到红玉双剑的剑气,待他找到红玉之时,已是半个时辰之后。
只见那一袭红衣斜躺在后山的一个石洞内,身上可怖的伤口还在汨汨往外涌着鲜血,可是身体却是慢慢冰凉,似是魂魄已然飘于体外,不知散去了何方。
她的长发并未干,冰冰凉地贴在身上与脸颊上,更显得此刻的红玉苍白憔悴。
紫胤也顾不得自己浑身是伤,伸手环住红玉贴近自己胸膛。
不消一刻,自己胸前的衣襟已是鲜红一片,也不知这究竟是谁的血。
他四下望了望,发现红玉双剑也不见了踪影。但眼下却已是顾不得这许多,他小心翼翼抱起红玉,强行催动自身元神勉强召出古均御剑往天墉而去。
回到天墉城,已是薄暮十分。
众人见紫胤御剑回来,手中怀抱一身着红衣女子,皆是有些讷讷。毕竟知晓紫胤剑灵一事之人仅限那几位德高望重的长老。
紫胤此刻却无暇顾及众人眼光,径直往凝丹阁而去。
才入凝丹阁,凝丹长老便被眼前景象唬了一跳。只见紫胤怀中女子面无血色,竟像是死透了一般,手臂直直耷拉下来。
瞥一眼紫胤,他自己亦是浑身是伤。还虚真人刚要问出口,却听见紫胤不甚有力的声音传来:
“先救她。”
说着便将红玉轻轻放至榻上,自己却半步没有离开。还虚真人见此情形,便唤过两名面相沉静稳重的弟子,将紫胤带入里屋疗伤上药,而自己却是径直走向了放着红玉的床榻。
不过一盏茶功夫,紫胤从里屋走了出来,身上的伤口已经被简单包扎,只是外衫还来不及换,上面可见片片殷虹,看着十分惊心。
紫胤刚来到正堂,却见涵素真人与其他几位长老闻此骚动皆来到了凝丹阁,后面还跟着陵越。还虚真人双眼微阖,伸手捏诀在红玉额前稍停片刻。片刻之后,待他睁开眼,可见眸中神色略缓,似是松了口气一般。
过了片刻,只听得还虚真人不紧不慢悠悠道来:
“紫胤不必担心。现下虽是不知双剑去了何处,然这剑灵本体仍在,尚未化为虚无,如此看来,双剑应该没有被毁去,实乃万幸。因此我也笃定,红玉姑娘的魂魄也只是挣脱了本体游离在外,而并未消散。若能催动九转归元阵,应为时不晚,或许尚能使唤回姑娘魂魄,以其与本体相合,继而转醒。”
“……”紫胤并未言语,只是略微颔首。
“如今紫胤你有伤在身,自是不便亲自护阵,此间权宜且交由门中几位长老吧。”涵素真人闻言,右手捋须,如是说来。
“如此,那便有劳掌门和各位长老了。”紫胤一抱拳,身形略微一弓。
“紫胤你于我天墉实有大恩,劳烦一说实不敢当。不过如此举手之劳,且红玉乃上古剑所化剑灵,当真难得。老道与众长老们自当尽力。”涵素真人说到。
“日前你于我说的封印一事,我已有所安排。此事关系世间生灵,天墉城必不会袖手旁观,我已派弟子前往神龙封印附近之城镇,明日即可动身。你且不必担忧。今夜你便好生修养,明日寅时三刻,众长老将在剑台为红玉姑娘布阵归元。”
紫胤微微颔首却并未答话,而是待众人皆散,转身往剑阁而去。他来到那扇门前,稍微使力一推,门便缓缓被打开。他向里迈了几步,停在了正中央的剑架前。那儿摆着一个深红色紫檀木雕工十分考究的木盒。紫胤缓缓伸过手,却迟迟没有将那盒子打开。
片刻后,转身走出了剑阁。
☆、捌
长相殿内,凫骁独自坐于冰冷的石桌前。
面前的桌上静静躺着一对通体红色的双剑,旁边是一块形似上古之物的白色玉珏。
他的目光在那玉珏上停留了许久,终是将手掌盖上了那玉珏,轻轻抚摸着。不过片刻,忽然一阵烟雾由那玉珏中飘散开来,越来越浓,直到渐渐地凝成人形。
只见那佳人肤如凝脂,眉眼如画。双眸中含着笑意,望向凫骁。“夫君……?”
凫骁看着那女子,并不应声,眼中充满了复杂的神情。
“夫君,你可要说话算数。方才明明答应我的,待我稍歇片刻,再醒来的时候便会跟我说说,这么些年究竟发生了什么。”女子微撅着嘴,似是撒娇一般,只是那眼眸里的笑意丝毫没有消散。
“好……”凫骁的表情有些不自然,却依旧如此答道。
凫骁起身走向窗边。
“文鸳,你可记得,数百年前,你我曾去了人间。在一个中原小镇遇上一个人,然他见我们并非常人,便狠心出手,将你杀死,而我则被他打成重伤。你临死之际立下毒誓,说一定会亲手杀了那人。我便用此玉珏将你魂魄封印,如此便不会消散。待到你转醒之际,便可使灵魂化入本体而重生。这些年来,我在世上苦苦找寻能让你醒来的办法,可得到的结果均是‘万般皆为天定’。正当我以为再也没有希望之际,你却自行醒来。”
凫骁说着,眼中闪过一丝慌乱与悲伤,但是很快便被掩盖了过去,却依旧背着身子,没有望向那女子。
“你说的那人,是谁?他可还活着?”女子问道。
“活着,当然活着!我们此次,便是要向那人寻仇!”凫骁不着痕迹地回避了第一个问题。
“夫君……”女子望着凫骁的背影,心中有些许不忍。“既是如此,为何我会全然记不起那些往事?”
“……”虽然早已料到她会如此问,但此刻凫骁却迟迟无法开口。“我……我也不知……许是过了太久罢。”
“……”
“今晚你且好生休息,明日我便会为你布下法阵,召你魂魄归一。”
翌日清晨,众长老齐聚于剑台。
紫胤亦是如时出现,手挥一咒将臂中环着的红玉慢慢悬于半空。
时辰已到,众长老站于红玉周身凝神静默,一会儿功夫,只见一个蓝色的法阵渐渐形成。
“嗯……?” 谁知不过片刻,涵素真人双眼微眯,似是疑惑般地停下了手中的诀。
其他几位长老见状,也纷纷停止口中的咒念,不解地忘向涵素真人。
只是众人见他眉心微锁,一脸凝重的神色,虽心下疑惑,却是谁也不敢开口询问。
一旁的紫胤真人见如此情景,便也依旧沉默着,虽然依旧是一脸万年不变的波澜不惊,但是广袖中微微收紧的拳到底还是出卖了他的情绪。只是直直望着涵素,有待他的下文。
“诶……”又是半晌的沉寂,涵素真人叹息一声方才徐徐道:“以此法术,要唤回红玉姑娘魂魄也并非难事,然现下……”他微微顿了一顿,目光望向紫胤真人,言语中多了些不忍与无奈,接着说到:“老道着实惭愧,方才于这虚空之中找寻甚久,却觉无论如何召唤却始终无法探识这魂魄的回应。”
“何故如此?”紫胤顾不得自己的慌乱被众人尽收眼底,急急问到。
涵素真人似是答非所问般地说:“这九转归元阵乃是上古阴系法阵中力量最为霸道之招魂阵法。但凡是尚未进入轮回的魂魄,无论失散在何处,或是被何物禁锢,这阵法都能以其阴邪之力将魂魄召回。布阵之时虽极其凶险,但凭众位长老之修为,却也是有十成的把握。”
☆、玖
涵素真人似是答非所问般地说:“这九转归元阵乃是上古阴系法阵中力量最为霸道之招魂阵法。但凡是尚未进入轮回的魂魄,无论失散在何处,或是被何物禁锢,这阵法都能以其阴邪之力将魂魄召回。布阵之时虽极其凶险,但凭众位长老之修为,却也是有十成的把握。”
涵素真人微微一顿,旋即又说到。
“然确是有两种情形,可使这九转归元阵失去效力。第一种便是这魂魄不愿回来。”
“不愿……”紫胤喃喃。
“万物归宗,一切自有缘法。若不是心甘情愿,倒也无法强求魂魄回到本体。此第二种情形,便是这魂魄在脱离本体之前,或许饮下了何物,不仅过往记忆皆失,连自己音容相貌也会一并忘记,这才对召唤之力毫无感知,故而无法引魂入魄。吾听闻,世间有一物名为忘忧散,似有此作用。”
“忘忧散?那本不是阳间之物。”凝丹长老疑惑道。
“确是如此。忘忧散取自冥府忘川河水,相传色如血,味同蜡。其中包含无数可以吞噬人之心念的魑魅鬼。然最近数月,地界封印被毁,妖魔乱世,这等阴间之物能现身,亦非不无可能。先师在世时,曾对我提及此物,故而有所了解。却不料今时,或许真的有缘一见此物之威力。”
涵素真人言罢,原本面面相觑的一众人,不约而同看向紫胤,皆不知应该作何反应。一片寂静过后,正当众长老以为紫胤不会再言语之时,只闻得一个清冷的声音,从他们方才目光汇集的地方传来。
“忘忧散……红玉……”紫胤薄唇轻启,似是自言自语般念出了五个字,而后便是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
包括涵素真人在内的一群人皆是一愣,这语调分明是他们素日里熟知的执剑长老,但是其中隐隐的却透露出一丝从没有过的令人捉摸不透的复杂情绪。
一条笔直的长廊中,凫骁与文鸯一前一后快步走着。
不一会儿,他们便来到这长廊顶端一扇紧闭的石门前。
文鸯看着眼前冷冰冰的石门,似是心有顾虑般地说道:“凫骁,你何尝不明白,就算此举成功,长姊也不可能再回来。你当真愿意吗?”
凫骁冷笑:“哼!一切无关其他。如今,我最大的心愿便是报仇。他曾夺我此生最爱,我便也要让他痛不欲生,最后再亲眼看着他死于我面前!”
“若大仇得报,你又当如何与她相处?”
“我会亲手杀了她。”
“……!!”
“文鸳会永远在我心里,而这个,不过躯壳而已,留与不留无甚重要。”
凫骁略微侧目示意文鸯退后,随后双指抵唇,口中念念有词。
门随即缓缓打开。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方形床榻,榻上躺着一名青衫女子。细看之下,已然是没了气息,面色惨白,嘴唇也无任何血色。
然而这面相,却与文鸯十分相似。
凫骁上前几步,看着床上的女子,微微出神。片刻之后,他阖眼念咒,随即一道光束由手中玉珏缓缓流出,在空中稍许停留,便缓缓融进那青衫女子的身体。
两盏茶功夫过去,那躺于石榻上的女子渐渐睁开双眼。凫骁上前,将她扶起。
“阿姊?”文鸯开口唤道。
“嗯?”那女子不解地望着她,又看向凫骁。
“文鸳,这是你小妹。昨日才与你说过,却又如何忘记了?”凫骁缓缓说。
“小妹……”
“阿姊你终于醒了。”
“不曾想,那日一别竟是过了这许久。”
凫骁看着身边女子,眼神闪过一丝复杂的神情。“是啊,过了这么久……”
“夫君有何打算?”
“待你修整好,我们便去寻那人,可好?”
“嗯。”
“他让你我分别了这么久,我也险些丧命于他的剑下。如今终于等到复仇的这一天!”凫骁说着,低头看着那双如水的双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