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酒的他靠在我肩侧睡着了，温热的呼吸拂过那一块皮肤，一下一下，像是抚摸。我的脖颈僵直、肌肉发麻，却不愿为此叫醒他或是换一个姿势。
灯光惨白，铁灰的座椅泛着冷光。我无事可做，盯着对面窗户上的人影出神。地铁转弯，周遭陷入了短暂的黑暗，衬得车窗上依偎在一起的影子愈发清晰。
大块的光斑晃来晃去。
眼睛既酸且痛。
无声的一个吻，落在他有酒窝的那边脸颊。干燥的嘴唇擦过温热的肌肤，一触即离。
但愿时间定格，停在这一秒。
我闭上了眼睛，但轮廓模糊的剪影仍在眼前。
匆匆而过的高中，我用尽全身力气喜欢一个人。明明只是两三年的时间，我却觉得我爱了他一辈子。
一直告诉自己等一等、再等一等，等我变得更好一些，我就向他表白。
其实我心里清楚我没有勇气。
我不曾想过搅乱他的生活，也不愿让他为我感到困扰。
以前我怕他知道，现在我怕他告诉我他知道。
就这样吧。
第四章
从那天分别后，我们就再也没了联系。
事情发生得突然，没有任何先兆他就疏远了我，我的生活里一下子没有了他。高中毕业的暑假，是一个闷热且漫长的夏天。我憋在家里自我陶醉，默默纪念我单方面的失恋。
我还是会想，他今天过得好不好。
他呢？他会不会想起我？
如果想起了我，他会觉得难过吗？
像我一样的难过。
报志愿时，我没有选择本省的大学。录取结果出来，我去了远在千里之外的一个南方城市。有人向我提起他，我摆摆手没让对方继续说下去。
既然决定要放弃了，就不要再给自己找机会了。
我把有关他的东西都扔了，只除了那件球衣。洗过很多次的衣服早就没了属于他的气味，我在垃圾桶前面犹豫半天，还是舍不得。说不清是舍不得他，还是舍不得喜欢他的时光。
或许两者都有。
我没想过还会遇到他。
大学四年，我们在两个不同的城市上学，毕业后我留在了这里，我们的生活没有任何交集，公司的合作项目却让我们在生意场上再次相见了。
穿着正装的他比起高中时候多了几分优雅，英俊的眉眼倒是没什么改变。幼稚鬼不见了，再次出现在我眼前的是一个可以用成熟与稳重来形容的年轻男人。
他见到我，很是惊讶地微微瞪大了眼睛，接着就看着我笑，笑得眉眼弯弯。颊边的小酒窝现出来，盛了浅浅的温柔，仿若初见。
虽然在他面前，我自觉仍是当年那个穿着肥大的校服、从不摘下黑框眼镜、任刘海遮住眼睛的书呆子。但我学会了唬人，能够若无其事地与他寒暄，把场面话说得漂亮，不输半点气势。
他也变了。
我们不可避免地经常见面。
他对我们的过去绝口不提，在同事面前我们仅是关系一般的老同学。我心知这样对他、对我都好，但是一想到最后惨烈的绝交只有我一个人铭记在心，我就觉得难受。
到底是意难平。
明知喜欢他是我一厢情愿的事，我还要在心里怪他。怪他不管不顾地闯进我的世界，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然后轻轻松松抽身离去，我却被困在原地走不出来。
何必呢。
愤怒也好，心酸也好，都是我自己的事。他从来都不知道，怪不得他。
项目进行得十分顺利，但是工作俨然变成了我的折磨。
我早就说过，他很聪明，做什么都游刃有余。他本人完全不在意这一点，不会自满，不在乎别人对他的看法，骄傲、随性，讨人喜欢。与他共事的确省心，可是与他一起工作这件事本身就是在折磨我。
同组的女同事看他高大帅气又能力出色，于是芳心萌动，天天把他挂在嘴边。他看出对方心动，不动声色地拉开距离，在事情还没挑明之前就委婉地拒绝了。想来过了几年，他学会了如何恰当地处理这一类事，再不会像对我那般潦草了事。
让我生气的是我居然还会为他吃醋。
我故作镇定，每天去上班前都要做一番心理准备，再三告诉自己我已经不再是自卑的怪小孩了。
为对方一个笑容就丢了魂的傻事，做过一次就够了。
我们的再一次相遇，开始平平淡淡，就算彼此心里都掀起了惊涛骇浪，面上也不显分毫。我以为我们各自守住了心事，过了这一段时间，便可再做回陌生人，谁知他不满足于此。
他的举动另我不得不多想。
我下班后乘地铁回家，他每每都能赶上恰好的时间，与我在公司楼下相遇。他非要稍我一程，把我带去地铁站。起先我拒绝了几次，他一点都不生气，第二天还是在同一时间取出车来、摇下车窗问我要不要跟他走。公司门口人来人往，同事们看了热闹，笑嘻嘻劝我。我为了避嫌，叫了别人一起搭顺风车。他任劳任怨地送我们去车站，在短短几分钟路程里费尽心思找话题与我聊天。我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想不明白他要做什么。
他为我多带一份早餐、帮忙处理文件，在种种小事上照顾我。
有时他会对我说些意味不明的话，我不敢深思，却忍不住去想。
我又回到了高中时代，为他的一句话辗转反侧，把话里的每一个字都掰开了揉碎了，暗自揣测他的心思。
他对我越好，我越慌。
不知道他为什么对我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把这份好收回去。
第五章
这一年快要结束的时候，合作项目进入了收尾阶段，却在这时出了问题。
跨年夜，我们不得不留在公司里加班。他泡了咖啡为我端来，停在我桌前看我工作。他的一只手撑着桌子、一只手搭在我的椅背上，身体前倾，好像把我揽在怀里。他突然低下头靠近了我，我们的脸贴得极近，只要我一转头，就能亲上他的脸颊。呼吸相闻，我恍恍惚惚地记起了他给过我的吻。
我立刻站起来，结结巴巴地说要去财务室拿一份报表。
他看了我一眼，主动退开。
慌不择路的我撞倒了旁边同事的椅子，他扶起椅子，问我有没有事。我没有回答他，快步走出办公室，冲进电梯。他急忙跟上来，想也不想就用手去挡电梯门。我拼命按着关门键，还是没拦住他。
电梯门缓缓打开，他走进来，默默地看着我。
“你还好吗？”
“嗯。”
“为什么不理我？”
“没有，你想多了。”
我按了楼层键，低下头，盯着我的鞋发呆。电梯的指示灯一格一格跳上去，他向我走近了一步，我快要被他逼到夹角里，压迫感在狭窄的空间里被无限放大。
他微微俯下身，在我耳边说道：“这几年，你过得好吗？”
我回以沉默。
他顿了顿，低声问道：“你有没有想过我？”
我张了张嘴，尝试了几次都没能说出话来。
说什么？
说我从没忘了你，还是说我依然喜欢你。
在独自一人的时光里，有过很想你的时候。
有时候，想到快要哭了。
喜欢他的这么多年，我没有后悔过。
一天都没有。
甚至直到今天，看到他，我还是会心跳加速。
不好意思看他，又忍不住看他。
记忆里不变的少年。
是我的百分百男孩。
一想到他，心就跳得很快。
他不在我身边也没关系，我还能偷偷地想念。
遇到了难事，我就会想起他。只要想到他，不论是多难的事，我都可以坚持下去。要努力，要做一个优秀的人，再见到他的时候，不能让他失望。
我想象了无数种与他再见的场景，他会气鼓鼓地说我狠心不辞而别，还是会理也不理把我看做陌生人。在我的设想里，唯一不会出现的可能就是现在正在发生的事。
我实在想不出他要做什么。
电梯缓慢地上升，猛地一晃，停住。
灯灭了，我们被意外困在电梯里。
眼睛看不见，耳边是他的呼吸 我闻到了男士香水的淡淡味道。他的手撑在我的头顶，从他身上传来的热度让我觉得紧张。
我想从他笼住的小小范围里逃出去，他一察觉我要推开他，就抓住了我的手腕。
在黑暗中我看不清他的脸，却能感到他的急躁。
他捏着我的下巴，抬起我的脸，吻了我。
“对不起。”
“对不起，我花了太多时间才想明白。”
“让你难过了这么久，是我不好。”
低低的一声叹息。
为什么？
我揪着他的衣领急促地喘息，泪水夺眶而出。
他伸出一只手，温柔地抹去我的泪水。
“你想太多了，都是过去的事了。”
等待呼吸平复下来，我松开了手，推开他，按下警铃。他没再说什么，挪开步子，站到一边。没过多久，维修人员就来了。电梯门被打开了，我急匆匆地走出去，除了远离他之外什么也不想。他跟在我身后出来，没再跟上来。
我以为时间会帮我忘记他，哪知道不在他身边的每一天，我都用来想念他。
也不是刻意去想他，而是我学会了他教我的事，喜欢着他喜欢的事物，为了他变得更加优秀、更加努力。爱过他的那些日子长在我身上，把我变成现在的我。
只要多看他一眼，甜蜜又酸涩的过往就倒带重来，百般情绪把我淹没。
他对我有一点好，我就会想入非非。
如今他吻了我，那么他对我是否多多少少有一点喜欢？
他喜欢过我吗？
他还在喜欢我吗？
我的脑子里是一团乱麻，理也理不清。
时间将近零点，问题终于解决了，我收拾好东西就要离开。他一直看着我，见我要走就急忙追上来。
深冬的夜晚，阴冷的风好像能吹进人的骨头缝里。他走在我旁边，为我挡风。我走得越来越快，几乎是小跑了。街上的行人不少，跨年狂欢的人群聚集在广场上，大荧幕上浮现出炫目的图案，代表新年的数字一闪一闪，倒数声响起来。
在新年钟声敲响的那一刻，他从背后抱住了我。我被包在他的大衣里，背靠着他的胸膛。他紧紧地抱着我，不管我如何挣扎都不放手。
“别哭，你一哭，我心里就难受。”
“不哭了，好不好。”
我狠狠擦了一把脸，抹去眼角的一点湿润。
他凭什么以为我会一直在原地等他。我为自己感到可悲，是我让他肆无忌惮地拿捏我的喜与悲。
喜欢一个人，有错吗。
不远处的人群爆发出一阵欢呼，有人在接吻，有人在拥抱。
我靠在他怀里，抓住他的手。
他反握住我的手，问道：“我们可以重新开始吗？”
【视角转换】
第一章
我和我的男朋友上了同一所小学和高中，但是他以为我们只是高中同学而已。
高中开学第一天，我一进宿舍就看到了他，并且一下就认出来了。
不过，谁能不认识他。上小学的时候，他年年都是三好学生，又是班长又是课代表，无论哪个老师都把他挂在嘴边，夸个没完没了。小孩人只有一丁点大，背个大书包，早早戴上了眼镜。每天早上，他肩上别着三道杠，站在学校门口检查学生戴没戴红领巾，拿着个小本子记啊记。他的满分试卷贴在他们班外面的墙上，供人瞻仰。
别说，字还写得挺好看的。
不过那时候我有点讨厌他，“差生”看“优等生”，哪能喜欢呢。
还没太有审美意识的时候，我爱吃还能吃，是个胖子。初三，我为了体育中考拼命减肥，爱上了打篮球，瘦下来之后模样大变。只怕我对天发誓、告诉他小学毕业照上站在最后一排的那个胖墩儿是我，他也不会相信。
长得差太多了。
更别提初中时我像打了生长激素一样疯狂长个，个子抽条，人又瘦了。长个长得太快，缺钙，夜里腿疼抽筋的滋味真是不好受。膝盖上长了生长纹，一条一条的波浪线，比肤色浅，很丑。他一点都不嫌弃，晚上他枕在我腿上看书，揪我腿毛，数我的生长纹，挠我痒痒肉，不知道哪来的这么多恶趣味。
我还不能说，就得惯着。
扯远了，扯远了。
反正不怪他认不出我，小学的我和高中的我差了那么多，他能认出我才怪。
我和他的生活没有什么交集，我不学无术、天天混日子，他认真又刻板、活得严肃极了。斯斯文文的大男孩，做什么都是胸有成竹的样子。
他长得清秀，是偶像剧和小说里男二号的长相。头发很软，手软，后来我知道了，他的身体和嘴唇也软。
早上起床洗漱的时候，没戴眼镜的他露出那一双美丽的眼睛，说话还有些刚刚睡醒的慵懒感觉。微微上扬的眼尾和懒洋洋的声音，完全不同于平时的他。
我在床上多赖一会儿，就为了多看两眼这样的他。
他有点瘦，睡衣穿得松松垮垮，总是露出锁骨来。我会等他刷完牙洗完脸了坐起来，抓紧机会多看两眼，等他换了衣服，再下床。
我觉出我对他不一般了，但是没想为什么。
他和大多数男生都不一样，说不上是好奇还是嫌弃，我老是盯着他看，悄悄地看。
高二，我的文科理科成绩差不多，说实话选哪个都无所谓。
他不喜欢物理，做了文科生。
我想了想，在表上选了文科。
分科前的最后一次考试，考前我仔仔细细复习，熬了大半个月，人都熬虚了，好不容易挤进了传说中的尖子班。
事情在一次篮球比赛之后就变了。比赛回来，我把球衣洗了，第二天去收衣服，发现我的球衣没了。
我以为有人拿错了，挨个问了一圈都没结果。我问到了他，他扯了一堆有的没的，说没看见，劝我再好好找一找。
我不太灵光的脑子闪过一道灵光。
他可能是心虚了。
体育课，我翘课了，跑回宿舍去找衣服。
我打开了他的柜子，没找着。想了一会，我爬上了我的上铺，他的床位，然后在他枕头底下看到了那件球衣。
震惊？ 得意？讨厌？兴奋？
种种情绪混杂，好奇占了上风。
球衣上还有一点他的味道。如果离他近了，就能闻到，是草本沐浴露的味道。
嗯，精致男孩。
我闻了一下，把球衣叠好，按照原样放回去。
我越来越频繁地想到他，猜他的心思。他喜欢我，我确定无疑。但是我想不到他的喜欢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我试图找出更多他喜欢我的证据。
用心想的话，以前忽略的细节都成了证据。
上课时，他经常回头。我们有过好多次不经意的对视后，我转换过弯来了，他是在看我。小组合作，他总是以舍友的身份问我能不能跟他一起。早自习，我要是迟到了，抄不完作业，他就等到快要上课了才收作业，被老师说了几次也不改。
他把他的喜欢藏得很好。
我不是什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