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叶秋和郭明宇是他们口中出现最频繁的两个名字。周泽楷虽没怎么参与讨论,但却始终神情专注地聆听着。
当我已经开始从锅里捞东西吃了,他们却还为了各自的战队而喋喋不休着。郑希声始终混在其中捣糨糊,我忽然听他说:“不知道什么时候咱们市也可以有自己的战队啊!”
其他两个男生也安静了下来。
我知道这次总决赛的两支冠军队分别来自B市和H市,估计之后狂热的粉丝们免不了要去一趟那两个城市进行一番朝圣。让男生们有些扼腕的是,虽然这次职业比赛有多支队伍,但却并没有一支S市的本土队伍进入后期的比赛。
“等着吧,以后会有的。”那个支持嘉世的男生抓起筷子,夹了一块牛肉塞进自己嘴里,道,“我一定支持。”
“如果以后有,我一定要去看主场比赛。”那个支持皇风的男孩子也附和道。
“我也我也,我还要去当他们的工程师。”郑希声嬉皮笑脸地说。
周泽楷没发声,他默默地低头舀了一口汤。
然而我看见,他微微地扬起嘴角,笑了。这个笑容,比面对我的时候要温柔,比面对林卿的时候要灿烂——大概是,他面对自己的时候,才会露出的笑容吧。
后来,荣耀之后几年的职业比赛里倒也出现过了几支S市的本土战队,但实力却始终不过尔尔。然而我总是能回想起2016年的夏天,我和这群踌躇满志的少年在热气腾腾的海底捞里的这番对话,还有那个独一无二的笑容。我总觉得,有一个奇迹,正在等待萌芽。
吃完海底捞,他们才刚刚从方才的比赛里回过味来。那个支持皇风的男生忽然想起了我,便问:“程君霓也玩荣耀吗?”
“对对,我刚刚还想问来着,看这个的女生很少吧。”支持嘉世的男生也反应了过来。
“没玩,就看看。”我有些心虚,讪讪地回答道,忍不住又喝了一口柠檬水。
“很好玩的,你不试试吗?”
“我很猪队友的,怕坑别人。”我笑着推辞道,下意识地望向了周泽楷。他也正看着我,嘴角带点笑意。
“又没关系,学委这么聪明,多玩玩就会了。”郑希声看热闹不嫌事大地又来搅了搅浑水,“泽楷你说,你也希望学委能跟我们一起玩的对吧?”
“嗯。”第一次,周泽楷没有半分犹豫,认真地点了点头。
我惊异地抬起头看他。在我们头顶灯光的照耀下,他的眼中有星辰闪烁。
散席之前,男生们约好了今天晚上要去打副本,他们在便签纸上给我留了各自的账号名。回家后,我便去楼下全家买了张账号卡。给我结账的小哥看起来年纪不大,他眯起一双小小的眼睛笑着问我:“小姑娘也开始玩荣耀啦,还是因为男朋友去玩的?”
我向他打着哈哈,攥着账号卡回了家。网上一查才发现荣耀这款游戏居然还要特地安装登录器。为此我不得不寻了个由头,跑到隔壁去敲响了邻家哥哥的房门。邻家哥哥的电脑果然顺应潮流地安装了荣耀登录器,他见我揣着一张崭新的账号卡跑进门,神情也有点讶异。
插卡,为账号起名。由于荣耀开服已经到了第五区,我试了好几个名字系统才显示没有重复。进了系统,我循着男生们给我留的账号搜索了一番。没有找到周泽楷,其他人倒是顺利地加上了。当时只有郑希声在线,他很快回应了我的交友请求。
“落花时节不逢君——学委,您的名字好中二。”
“我不觉得给自己起名‘黄金甲2002’的人没我中二。”
“你加了他们俩了吗?”
“刚加,为什么我搜不到周泽楷?”
“人家早去神之领域了,在那儿等咱们呢。”
在郑希声的解释下,我才知道荣耀这款游戏的等级制度,顿时兴致缺了一大半。郑希声最后对我说:“学委,别气馁啊,跟着我们一起努力练级,总有一天我们能在神之领域和泽楷碰头的。”
“哦。”我兴致寥寥地回复他,随意地打了几个新手副本。新手副本并不难通过,但我越打越觉得兴味索然。一直在我身后踱来踱去的邻家哥哥也时不时发出一声咳嗽提醒我注意时间。也许我天生便不是这块料吧,这么想着,我便下了游戏。
临走之前,我看邻家哥哥将自己的账号卡插进登录器,回过头问我:“霓霓啊,游戏好玩伐?”
“不好玩。”我的回答干脆利落。这张新买来的卡便就此束之高阁。
我没想过要去什么神之领域找周泽楷,也并不能因为他而喜欢上这个游戏。万一我像个屠龙勇士,一往无前,终于冲破神之领域来到他身边——却又发现,他身边分明已经有了个林卿呢?
我所需要做的只是仰望,那就够了。
后来,当周泽楷作为荣耀职业选手出道后,我才遥远地想起了这张被搁置已久的账号卡。那天我从大学宿舍回家,翻箱倒柜,终于是在初中时一本日记的夹缝里找到了这张兀自崭新的卡。我下楼去了趟网吧,在满世界丁零当啷的厮杀声中第二次插入了这张账号卡。系统很快显示读取成功:欢迎回来,落花时节不逢君。
我操纵着穿着寒酸的角色,在荣耀世界里漫无目的地乱走。天是好天,却也是天凉好个秋的时节。满目的落叶与萧瑟,我不曾见到花落,也不曾遇见他。
这个无心一取的名字,这么看来,倒像是个恐怖的谶语了。
☆、请回答2017
伴随着荣耀第二赛季一起开始的,还有我们的九年级。
九年级不比初中之前的无忧时光,即使是像郑希声这般顽劣的人,倒也乖乖地收了心开始学习。周泽楷虽然仍对荣耀充满了无穷的兴趣,但碍于家中强势的母亲,却也只能在学习的缝隙间偷玩那么一两把。
我圆满地结束了自己在学校管乐队的生涯,周泽楷每天早晨和傍晚也不再需要一直往国旗班那儿跑,不过我们一起回家的习惯倒是保留了下来。九年级有放学后的加课,下课往往要五点半朝后了。冬天天黑得早,往往出校门时便已是沉沉黑夜。我和周泽楷走过我们熟悉的道路——那家苟延残喘的风暴茶饮最终还是易主成为了一家COCO茶饮,瞬时又吸引了大批的年轻学生;裁缝店被改成了全家,巨大的落地窗前总是涌满了有说有笑的学生,罗森反而显得门可罗雀了;唯一不变的是始终冒着鱼腥味的菜市场。一路上周泽楷总是无言,总是我一个人在喋喋不休,但我好像已经习惯了他的沉默,反而以此为乐,总以为我讲什么他都会认真倾听。我和他在他家楼下挥手道别,然后再穿过羊肠小径重新走上回家的路。
显然,在遥远的第一女中的林卿也感受到了中考的压力。她空间的书单很少更新了,周泽楷台板里的书停留在了托尔斯泰的《战争与和平》这一本上。这是林卿留下的最后一点印记。林卿和她该死的书单不再那么频繁地出现在我的世界里了,以至于我都差点以为,她可以就这么干干净净地蒸发在我和周泽楷的时间和空间里。
我乐于把自己90分以上的试卷骄傲地递给周泽楷以供订正,我乐于一道一道题耐心地向周泽楷解答难懂的数学压轴题,我乐于和周泽楷分享我精心准备的笔记和考试要点。我当时总觉得自己在做些很浪漫的事,现在回想起来,倒也不过是一个优等生的痴心一片罢了。想要给周泽楷分享笔记的女生多得可以排满整个走廊,他选择我的笔记——也不过是因为坐得离我比较近罢了。我当时怎么就不明白。
总之那段时间我的生活质量还真是挺高,每天学校里都有这么一个巨大的盼头,连艰苦清冷的毕业班岁月都显得充满了温情。2017,每当我回想起这个年份,心中总是暖意。请回答,2017。
可能是受了好心情的影响,我一模二模都正常发挥进了年级前五。郑希声倒也算争气,赶在一模前总算把他中不溜秋的语文和英语搞了上来,每次倒也能考进年级前十,表现不错。各大高中推优名额发下来的时候,我们俩都顺利拿到了名额。我们不约而同地都选择了C区最好的市重点高中——光远中学。本来我妈妈觉得我的成绩不够稳,怕我失手,让我报本区分数稍低于光远中学的第一女中,但是被我拒绝了。我时常想,如果没有林卿的存在——那么,也许我确实会考虑这个更为稳妥保守的选择。然而,我不愿意,我不甘心。我偏要拿出自己全身上下最好的本事,我偏要盖过林卿一头。
好在,我妈妈的担心并没有成真:面试、笔试,一来二去,我倒也一帆风顺地赶在六月到来以前把高中给确定了下来。我和郑希声拿到了光远中学的提前录取,只需要中考考到普高分数线就可以成功进入光远中学了。
我和郑希声是在一次数学周测中途被叫出门通知了这个好消息的。我们很兴奋,班主任也很高兴。她大发慈悲,直接免去了我们俩这次的数学考试,还让我们用办公室的电话给家里报喜。我和郑希声在老师办公室左一个七大姑右一个八大姨地浪费着电话费,等到考试结束铃响才得意洋洋地回了教室。
我控制不住自己的好心情,快步走到周泽楷身边坐下。他刚交完试卷,桌面上还残留着橡皮擦留下的灰色橡皮屑。他刚将自己用完的草稿纸整整齐齐地折成了正方形,见我和郑希声回来了,抬起头,用疑惑的眼神望着我们,似乎也在好奇我们刚才的去向。
“我们进光远啦!”还没等我来得及宣布,郑希声先沉不住气地出了声。话音落下,我们的身后投来了无数道视线。一时之间,我们成为了整个班级的焦点。
我知道,班级里有羡慕的声音,但也有不满的。我记得刚入学时成绩最好的并不是我也不是郑希声,而是另外两个女生。但是这两名女生却在一二模考试的时候被理化拉了后腿,没能拿到推优名额。她们没有抬起头看我们,只是低头整理书本、抬头抄黑板边缘的备忘录,但是眼圈却微微红了。
等大家闹够了,我才在周泽楷身边坐定。他抄完了备忘录,已经准备理包回家了。刚才的欢乐莫名给了我一些勇气,我突然问他:“周泽楷,你有什么想对我说的?”
“……嗯?”周泽楷愣了愣,茫然地望着我。
“你现在有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呢?”我注视着他的眼睛,认认真真地问。
我想要他的祝福。哪怕是一句“恭喜”,也比一切的恭维都值得珍惜。我依然保持着我和他初见时那种优等生的骄矜,我想要被他认可,想要他承认:我真的是一个非常非常优秀的女生。非常优秀,比林卿还要优秀。优秀得多——你看,林卿都不一定拿得到光远的推优呢。我拿到了。
周泽楷低头沉默了很久。我不知道这种沉默是他的思索还是难堪。但是,最后,他还是慢慢地开口了。
他的视线从我手边的语文作业上移开,他注视着我的眼睛,不知是真情还是假意地对我说,一字一句地说——
“我觉得……与有荣焉。”
与有荣焉。
我们当天语文现代文阅读作业上的一个词语。
我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他说自己也为我感到荣幸,但我莫名又有些伤心。我确实得到了他的祝福——这不正是我想要的吗?可是我又隐隐有所期待,想要他说一些更特殊的话语。人啊,不都是如此贪心的吗?
“谢谢啦。”最后,我只是这么说。
一时间,我和郑希声两个人成了班级里最刺眼的人。当别人都在最后冲刺的时候,我却已经能和郑希声把酒言欢、一边喝着RIO一边分享着耳机看荣耀的直播了——郑希声每天早上都会带一瓶不同口味的RIO来学校,趁中午老师不在偷偷撬开瓶盖,往我的保温杯盖子里倒一杯,往自己的杯盖里倒一杯,周泽楷偶尔也会(被强迫)和我们一起喝一杯。我们拿着不同颜色的保温杯盖,“笃”地碰撞一声,各自一饮而尽。这一隅空气不畅的小教室,竟也被我们喝出了一种天大地广的豪情。
鉴于我们俩这种严重败坏班级学风的过分行为,午间休息和晚上加课考试时我们总是会被赶到楼梯口的长椅上玩手机。有时周泽楷学得熬不住了,也会从后门偷偷溜出来和我们喝杯RIO、看会儿比赛。
那一年,郑希声喜欢的诛仙战队已然战绩不佳,最终还被踢出了职业联赛;而周泽楷看好的嘉世依旧风头正盛。有一天郑希声无意中说到S市刚成立的一个俱乐部好像要办青训营了——当时周泽楷也在。
“你要去啊?”我朝郑希声翻了个白眼。
“我这臭水平当然不去,泽楷倒是可以关注一下。”郑希声说着,望了周泽楷一眼。周泽楷不响,只是笑笑。
我那时只当这是玩笑话,没想过有一天它会成真的。
那段时间,出于自己影响大家学习的愧疚,对于送上门来的同学录,我一律来者不拒,并且总是在留言区写一长段一长段的留言。我也从家楼下的文具店里买了同学录,12块粗制滥造的活页本封底印着三毛的《梦里花落知多少》。我拆开活页本,第一页便递给了坐在我身边的周泽楷。
当时周泽楷的透明桌垫下已经压了十几张待写的同学录了——多半来自本班和别班的女生。周泽楷拿到我的同学录后,也只是默默地将它塞进了桌垫下。我的那一页纸和别人的纸逼仄地挤在一起,我的一捧真心和别人的真心逼仄地挤在一起。我有些伤心。
我时常在担心,周泽楷会不会忘记这些同学录的主人是谁,会不会错把给我的留言写给了他人。
后来我才发现,我的这个担心实在是有些多余——我和别人并没有什么不同。
我又不是林卿。
6月17日和18日是中考,但对于我和郑希声来说,这只是再普通不过的日子;我们即将迎来的,也是再普通不过的小测。周泽楷其实也不甚在意,他的成绩始终那么中不溜秋,他也没有抱太多太大的期望。
于是,我们这三个没有压力一身轻松的人在中考前一天愉快地决定考完最后一门就去看电影。郑希声用手机软件查了学校附近影院的排片,在《摩尔庄园》和《神奇女侠》里犹豫了一番(虽然是郑希声一个人的犹豫),我们买了《神奇女侠》的电影票。
电影很一般,仍然脱不了好莱坞大片的窠臼,不过因为主角变成了女性,倒让我有了一星半点的兴趣。
然而,我却并没能好好欣赏这部电影。
电影还未过半,坐在我和郑希声中间的周泽楷居然……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