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白眼很明白大丈夫能屈能伸的道理,见情势不对,立刻做小伏低。
“雇主,要求。”
嫌弃他废话太多,这次鞠婧祎直接缩短成两个词。
“这这这,小的不知道。”三白眼苦恼道,“那人过来的时候神神秘秘的,浑身上下裹着黑纱,但出手阔绰,一下子,就。”他伸出两根手指,“这么多金子呢。”比划了下,他又说,“对方就是让我们见到穿大理寺官服的人就揍一顿,这样。”
为了出门方便,鞠婧祎换了身常服,又年纪偏小个头偏矮,看起来就是还未长成的少年模样。林正担心不带护卫不安全,特地穿上官服想要吓退旁人,没成想这官服倒还不如不穿。
鞠婧祎伸手,淡淡道,“交出来。”
三白眼连忙从怀里掏出金子,双手奉上,乖乖说,“都在这了。”
金锭入手微沉,背面刻着宣和一年的字样。
从外观上来看,是看不出有任何问题或是线索。
鞠婧祎又问,“他是如何找上你的?”
“那天小的和哥们一起去南鼓楼后边那个沁芳院玩,不知怎的就被找上了。”
沁芳院是西市最大最有名的勾栏院,几乎人人都知道。
鞠婧祎垂首似乎在思考什么,过不了一会,便命林正将三白眼以及手下全部捆住,然后找来巡逻的金吾卫,除了三白眼外全部带走。
第3章 天街小雨润如酥
叶衡起自然也知道沁芳院是何地方,原本他应该跟着鞠婧祎一起,但他还记着自己带了妹妹在身边。
“大人,下官先将妹妹送回府上,再去沁芳院与大人汇合。”
鞠婧祎并不反对,让林正带上三白眼就要走。
但赵嘉敏不愿意,她瞅见不远处兰儿的身影,计上心来。
“哥,你忙你的去。”赵嘉敏说着就要赶他,“兰儿就在那,我和兰儿一起回府,你不用管我,你的公事最重要。”
鞠婧祎瞥了她一眼,这一眼极利,似乎看穿了她心中所想,但鞠婧祎很快便收回视线,没有多说什么。
叶衡起倒是什么都没察觉出,只是感到妹妹的体贴,乐得合不拢嘴,“那你小心些,知道吗?”
“嗯嗯。”
鞠婧祎再看了眼乐呵呵的大傻子叶衡起,眨眨眼,还是没说什么。
等叶衡起走远,赵嘉敏挥退叶府的家丁,拉着兰儿到一旁咬耳朵。
“咱们去换身衣服偷偷跟着哥哥。”
“小姐。”兰儿紧张地扯了扯赵嘉敏的袖子,“小姐,这样不好吧。”
“不然我去,你就别跟着我了。”
“别啊。”
拒绝的话还没说完,她就被赵嘉敏拉去了一旁铺子。
三白眼的手臂被鞠婧祎抵住酸筋,一开始哼哼唧唧地直叫唤,见鞠婧祎面色变冷,连忙忍耐收声,不敢再造次。
叶衡起好奇问道,“大人,您这一身功夫是从哪学的?”
“青阳山。”
叶衡起与林正对视一眼,语气激动,“可是传闻中安平郡主的师门?”
“正是。”鞠婧祎说,“安平郡主是我的师姐。”
“安平郡主?”三白眼显然也知道安平郡主的大名,面露惊讶,顺便吹捧一番,“难怪大人功夫如此厉害。”
“闭嘴。”
鞠婧祎对他的声音产生了厌恶,一声都不想多听。
可惜三白眼显然不懂收敛二字如何写,沉默一会,又问,“大人,您为何非要白日去那沁芳院,眼下都不开门,等晚上再去不好吗?”
“大理寺办案,什么时候需要讲究时辰了?”鞠婧祎神情不变,“倒是你,以后出门记得看黄历。”
长街上,两个小小少年从成衣铺子里走了出来,个高的那个风流少年顿时引来各方瞩目。无他,实在是长得亮眼,无论是谁看见,都忍不住想要再多看一眼。
“小。”穿上男装扭扭捏捏的兰儿低着头,半天才挤出一个字。
赵嘉敏打断她,“叫我少爷。”
“是。”
她还能怎么办呢,只有跟着小姐走了。
反正只是跟着大公子,不会发生什么事的。
兰儿如此乐观的想着。
当她跟随赵嘉敏来到沁芳院的门口,即便她从未来到这种地方,也看出了楼上斜倚的姑娘们眉目中的风情。
“大小姐。”
“叫我少爷。”
“少爷。”兰儿满脸尴尬,“大公子来这种地方是为了办公,我们就算了吧。”
赵嘉敏也不逼她,笑着一指对面的茶楼,“我们去那等着,等哥哥出来。”
兰儿顿时松了口气。
反正不进沁芳院就好。
此时鞠婧祎几人已经进入沁芳院,找到管事的妈妈。
她看起来很年轻,举手投足间流露出的礼仪,不由让叶衡起与林正对她肃然起敬。如果他们不是在这沁芳院里,还以为自己是在某个大户人家的后院见到她。
三白眼舔着脸上前喊了声,“晏妈妈。”
晏妈妈让人上茶,并不理睬他,而是看向鞠婧祎,“不知几位官人前来,有何贵干?”
“这个。”鞠婧祎看向三白眼皱眉,吐出一句疑问,“你叫什么名字?”
三白眼一个踉跄,悲愤道,“大人!一路上您都让我说了六次自己名字了!”
“那就再说一遍。”
三白眼很委屈,“张三省。”
“叫张三不好吗?”
“您这句话也说了第六遍了!”
叶衡起清了清喉咙,问晏妈妈,“张三省说自己在沁芳院这遇着一人,个子不高,但身着黑衣,看不清脸,不知道你有没有印象。”
“黑衣人。”晏妈妈柔柔笑着,“每天来沁芳院的不说上百也有几十人,身着黑衣的更是不少,您这么问,我也说不出什么。”
林正说,“可那人黑纱蒙面,看不清脸,此等行为神秘的人,你总该有些印象。”
“不瞒大人,沁芳院的规矩,就是不问来处不知归处。您若是真想知道,何不亲自留下,安心等待那人呢?”
“晏妈妈说的倒是不错。”张三省又插嘴,“也许他会来找我,问我生意做的怎么样了。”
叶衡起并不将晏妈妈和张三省的话放在心上,那人很有可能一直在观察张三省的动静,但绝不可能出现在他们面前。
想到这里,他几乎是下意识,控制住自己想要投向鞠婧祎的视线。
他能想到的,她不可能想不到。
那人付了钱,必定要看着张三省完成任务才能甘心,既然如此,必定也知道他们来到了沁芳院。
他们的一切动作,都有可能落入他人视线中,让那人警惕,提前抹去一切证据,甚至设下陷阱。
而鞠婧祎还是来到了这里,一步一步落入极有可能存在的陷阱。
她到底是怎么想的?
正当叶衡起胡思乱想的时候,鞠婧祎突然开口,“那就有劳晏妈妈了。”
晏妈妈立刻笑容满面,令人如沐春风,“哎呀官人真是客气了,今晚正好有咱们秋水姑娘的琴艺表演。”她特意凑近叶衡起,抛了个媚眼过去柔声道,“还有雅姑娘的成人礼呢。”
“那要一个位置好的房间。”鞠婧祎不等林正与叶衡起反对,便一口应下,顺手掏出张三省刚刚上交的两枚金锭放在桌上,“我们会看到好戏结束。”
看到桌上的金色,晏妈妈笑容更深,“那就多谢官人了。”
等晏妈妈走后,张三省目瞪口呆,“大人,您,您。”
“物尽其用。”鞠婧祎看他一眼,“难不成,你还有?”
“没了!”张三省连忙捂胸,“真的一厘钱都没了!”那模样,仿佛下一秒鞠婧祎会扯他衣服。
林正还有事要做不会留下自然没意见,叶衡起就踌躇了。
“大人,这样,不太好吧。”
“我会亲自和叶大人解释,你放心。”
听鞠婧祎这么说,叶衡起算是放了心。
可是等在外面的赵嘉敏和兰儿就没那么安心了。
也是奇怪,青楼对面便是茶楼,这茶楼里聚集了不少书生,动不动便是高谈阔论眼下局势,茶楼并没有单独的房间,坐在大厅里,除了楼下的熙熙攘攘还有对面的莺莺燕燕,便是一声高过一声的争论。
“小皇帝年纪轻轻,手段却不少。祁年兄,按你当初所说,摄政王死后不出五年,这举国就会乱了套,可你看,现在都整整六年了,依旧无事。”
“你还真信这个疯子。”有人说,“外有安平郡主和闻老将军保家卫国,内有季小丞相和镇国公,这世间,可不会因为缺了某个人,就此毁灭。你们也太看得起摄政王的作用了。”
“没错,多亏了季丞相和镇国公,近几年来四海升平,百姓安居乐业。这繁华盛世,前十年都未曾见过。”
“哼。”那祁年兄终于开口,“若是没有摄政王六年来的兢兢业业做基础,哪里来的繁华盛世。”
赵嘉敏眼眸一转,目光落在那祁年兄身上,似乎想要深究他落魄外表下的一片真心。
有人笑道,“就算这盛世有摄政王的一份功劳,他那女儿也早已把他构筑的一切浪费的差不多了。”
赵嘉敏握着茶盏的手立刻收紧,眼瞳一黯。
“我就说女人不能掌权,心大到居然和敌国通信,她是想自己做皇帝吗?”
立刻有人劝道,“这种话可不能乱说,小心传出去。”
“那大理寺卿鞠婧祎也是个女人,你有种在她面前说这话?”
“说了又怎地。”
“没怎地。”有人笑答,“只是你接下来一段时间,都没法出门了。”
“怎么说?”
“我家有亲戚在刑部令史府上当差,听说三年前那新上任的刑部侍郎林木森看不起她,在她面前出言不逊,结果你知怎地?她当着刑部尚书的面,一手就将侍郎抡在地上,那侍郎躺在地上哎哎叫唤半晌站不起身,尚书的脸都绿了!”
“这么厉害?”
“是啊,尚书亲自去请的太医,说是骨折。”
“然后呢?”
“然后?伤筋动骨一百天,侍郎躺在家里三个多月,尚书也不敢把此事说出去。”
“丢死人了哈哈哈。”
此事赵嘉敏也有耳闻,小皇帝还私下当做笑话讲给她听。
想想尚书大人一整个月的难看脸色,赵嘉敏就忍不住想笑。
眼看着天色发沉,越来越多的人进入沁芳院,兰儿开始催促赵嘉敏回叶府。
“大,少爷。”兰儿见赵嘉敏一直盯着沁芳院门口,忍不住问,“咱们什么时候回府啊?”
赵嘉敏思索了下,拍板道,“咱们进去。”
“啊?”
兰儿只能脸不是脸鼻子不是鼻子的跟着赵嘉敏走进沁芳院。
相比兰儿的束手束脚,赵嘉敏就显得自然许多,随着人流进门,找了个好位置坐下,一眼就看见中央以粉红色花瓣铺就的大型舞台,四面挂上轻纱,烛火下美轮美奂。
“上壶碧螺春。”赵嘉敏拦住一人,“对了,今天有什么表演吗?”
“今天您可真是来对了。”沁芳院的龟公面容清爽,带着让人放松的笑意,手脚麻利地上了壶碧螺春,答道,“咱们雅姑娘今日成人礼,可热闹了。”
“雅姑娘?”
见赵嘉敏笑意中隐有兴味,察言观色的龟公自然不会错过任何一次做生意的机会,“咱们沁芳院的姑娘各有风情,雅姑娘就胜在一个雅字,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本来他还想夸赞一番雅姑娘的面容,可是目光触及眼前这人,便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若说相貌,雅姑娘比不过此人,就连气质,也差了一截。
“大人。”眼见下方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叶衡起便开始坐不住,“咱们这样招摇,不太好吧。”
林正压了张三省回大理寺,眼下只有他们二人。
鞠婧祎反问,“有哪条法律规定,我们不能坐在这里?”不知是不是叶衡起的错觉,她眸中似乎闪过调皮的笑意。
“没有。”
沁芳院是少数登记在册的合法青楼,他们身为公务人员,也可以进来消遣一番。
“那不就得了。”
“可是这都这么晚了。”
“叶大人是肚子饿了?”鞠婧祎挥手叫来守在门外的龟公,“你们这有什么吃食,随便上点招牌。”
“不是。”叶衡起欲哭无泪,遇到这种独断专行的上司,真是不知所措。
“那就是无聊了?”鞠婧祎叫住龟公,“还有哪个姑娘现在有空?”
“不用!”叶衡起吓得赶忙将龟公推出门外,“上菜就好了,不用叫人来陪!”
他转过身,一眼看见鞠婧祎仰头笑得合不拢嘴,彻底惊呆了。
“原来,太宰大人,也会笑啊。”
“我也是人,为什么不会笑。”
叶衡起这才意识到自己说出了声,“以前从来没见太宰大人笑过。”
鞠婧祎收起笑意,脸上少了些往日的冷漠,“那是因为以前你们见我,都是在大理寺。”
是了,如果在大理寺她也像现在这般放松而不是立起一个冷漠严肃的形象,恐怕他们并不会将她放在眼里,哪怕她能力再强。
正思索着,楼下表演已经开场。
“你说。”鞠婧祎坐在窗边随意扫了眼下方,问叶衡起,“这次谁能拔得头筹呢。”
叶衡起跟着看了过去,却差点没愣住。
几乎全京师有头有脸的人物都来了,他眼熟的就不少。
“居然这么多人。”而且非富即贵。
“是挺多。”
但鞠婧祎看起来心思并不在这上。
等饭菜摆满桌面,应着楼下阵阵鼓声,叶衡起忍不住问,“大人,您为何一定要留在这。”
鞠婧祎似乎不想再逗他,解释道,“你也看到了,来这的人非富即贵,可那个黑衣人,却是在这里找到的张三省,你不觉得奇怪吗?”
“这。”
“那人的目的应该不是教训我们那么简单。”
“您为何如此肯定?”
叶衡起并不觉得一个疑点就能作为证据支撑鞠婧祎的论点,那黑衣人就是无意间遇到张三省才有的计划,也有可能。
“如果是那些人,他们不会这么开玩笑。”
整个沁芳院灯火明亮,暖黄的烛光摇曳,映入鞠婧祎的眸中更显流光溢彩,浅棕的瞳仁闪过一抹嘲弄。
“他们会下死手。”
“这。”叶衡起愣住,“再怎么说,您也是。”
他突然反应过来,那些人不会对鞠婧祎动手,也会对大理寺其他人动手,不为什么,只为震慑他们,让他们明白,某些权威,是他们不能侵犯的。
这是那些人惯常用的手段,他居然忘了。
“不过,先不论其他。”鞠婧祎的目光转而往下,落在正中央纱幔间的美人身上,“竞拍开始了。”
“竞拍?”叶衡起腾的脸红起来,“那个,那个。”
“哟,我还以为,你不懂呢。”
被鞠婧祎一挪揄,叶衡起更是尴尬的直跳脚,“我,我只是,这种事要是不知道,根本说不过去啊。”
“嗯,也是。”
“可是我还是不明白。”叶衡起说,“黑衣人为何要让张三省。”
“很奇怪对吧,但是换个方向去考虑对方的目的,就会清楚了。”
“除了报复,其他目的吗?”叶衡起眼眸一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