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一个声音竟抢在了他之前。
燕翎喊他:“恨箫客。”
他回问:“什么事?”
燕翎问道:“我可以相信你吗?”
恨箫客微笑道:“可以。”
赵燕翎翻身上马,“我去了便回!”
晓蝶也拉了马缰:“燕翎,我同你一起去!”
马儿撒蹄飞奔。
恨箫客潇潇洒洒地一拂衣袖,对着暗处的来人朗声喝道:“阁下好耐性,好不容易走了两个,也可现身相见了!”
他长箫在手,一招打落及身的暗器,恨箫客想及赵燕翎放心地将镖队托付于他,自己定不会辜负这份期待,当全力以赴。
只是他又想道,自己无法抽身得见野马坡接下来的一场交战,不免又心生可惜。
赵燕翎与袁晓蝶奔到野马坡山巅时,欧阳无敌已单膝跪倒在地,站立的灰眉下射出诡秘的笑。
晓蝶一眼望见那棱角分明的脸,仔细打量来,忽然大呼:“你是七杀道长?!”
欧阳无敌惊闻晓蝶的声音,反射性地抬头,却一眼望进了燕翎关切的眸中。
“你……受伤了?”简单的问言,却在他心中纠结了千道万道的网,脑海中从相逢到重遇的记忆一下子涌来,他自认为睥睨世间万物的不羁眼神,却每每落到她的身上,便仿佛钉上了似的。
欧阳无敌还是受伤了,当日为司马无情疗伤而耗尽了内力,连日来随着镖队急行,又需打探七杀道长与云三娘的行踪,几乎无暇休养。此番他几乎倾尽全力应战,气息却在令天愁深厚的内力下渐渐不稳,不过二十招,肩头已中了一剑,血流不止。
“燕翎姑娘——你怎么会来。”他似问却陈的一句,却让令天愁抖起了精神,“哈哈!原来你便是中原镖局的赵燕翎!本座方才还在烦闷为何你接帖不战,看来你最终还是来了!”
“接帖?”
赵燕翎方才想到被司马无情抢走的纸笺原来是七杀道长的战书,她明白了,明白得惊诧,却又明白得感动,司马无情是为了保护自己而擅自毁了七杀道长的挑战书,只是依他的个性不会置之不理,难道他也会在这里?
“司马无情呢?”她将剑抽出,冷冷凝神。
“无情三绝斩的司马无情吗?本座可没见他。”
“咦?”燕翎只愣了片刻,却见灰影一闪,令天愁的雷霆刹剑已如疾风般卷到自己眼前。
当真令人猝不及防!
她顺势后撤两步,却又深怕令天愁对一旁的晓蝶下手,便使一个旋身转了开去,手腕一挑,欲将他的剑尖荡开旁去,谁知剑锋相撞,自己的内力竟胜不得他本分。
令天愁只为试探,便没有续招,他撤下剑势点头道:“果然有些功夫!”
“等等!”
欧阳无敌不知何时站了起来,五指紧扣剑柄,气势骇人:“你还没能胜得了我,又怎配和燕翎姑娘交手?!”
令天愁冷笑了两声:“你的逆剑招式可都被本座看到一清二楚的地步,孰胜孰败,不用再试,本座今日见你英雄少年,死了可惜,方才那剑才破了规矩,没有取了你的性命,然而你真认为自己仍有与本座匹敌的资本么?”
燕翎急道:“欧阳无敌,还是让我来!”
她知道,无论自己怎样坚持,眼前的男子会和那家伙一样,什么都不会听,什么都不会改变那固执心意,可是明知这话是多余,但她还是忍不住说了出口。
“笑话!”他故意带了怒意说,“什么时候我欧阳无敌竟然被你看不起了?”
他正要背过身去不再看她,却感觉她身边有另一道目光在轻轻地凝望着他。
那目光是晓蝶的。
赵燕翎盯着他的背影,命令似的口吻:“喂!你不行的时候换我上,可别被这个什么道长给打残了哦!”
“傻瓜……”他努力去找回自己那丝极尽骄傲的声音,“倒是你,该好好复习我教给你的东西了!”
“什么?!”
令天愁陡见欧阳无敌反握剑于胸前,竟是极其奇怪的起势,森然剑气,绵绵不绝向四周弥漫。
欧阳无敌摆出“真是没办法”的表情笑了。
“燕翎姑娘、无敌逆剑的必杀七式,从现在起你可要认真看清楚……”
☆、第十二章 逆剑悲鸣(下)
欧阳无敌反手出剑。
令天愁听他道有杀招使出,不敢疏忽,便横剑相迎,条件反射般加了几分守势。在他看来,以自己的修为与剑艺击败眼前人轻而易举,但他无法轻敌,高手对阵知晓彼此底细,如欧阳无敌深知自己必败,若是抱着两败俱伤的索求而来,他就必须全力提防。
这一点晓蝶也想到了,如果是她碰上无法战胜的对手,可以牺牲自己保全大家的话。
她不敢多想、越发紧张,转头却见一同观战的赵燕翎神色间虽有担忧,但却比方才明朗许多,不禁疑虑。
赵燕翎相信着欧阳无敌,她凝神认真地看,努力将他的动作去看得清楚,欧阳无敌再次与令天愁缠斗到了一起,逆剑的姿态招式于她而言已不陌生,今日再看竟更多被欧阳无敌的身法与力道吸引。令天愁挡下欧阳无敌三剑之后突然反守为攻,向欧阳无敌受伤的肩处出了连环一击,有如雷霆直劈要害,眼看避无可避,但电光石火的一瞬,欧阳无敌手中的逆剑竟划出一道不可能的折线轨迹,避过雷霆刹剑,反是刺破了令天愁的衣袖。
“漂亮!”晓蝶振奋喊出了声。
“原来是这样!”燕翎的注意力全在欧阳无敌手中剑上,她有练习过逆剑的法门,这古怪的折线轨迹旁人谈不得虚实,但是她一下便懂了,虽然看似奇异,但并非无法实现,这对用剑者控制剑的本领有着极大的考验。
令天愁为之一愣,本以为自己这一击必然得手,便心疑是否轻敌少算了些什么。他自然要再度确认,便又递出虚实不明的一剑,决意触及逆剑之时再做变化,结果同样,几乎是在他的剑招变化同时,欧阳无敌的剑变得更快,占据了先机。
两人不觉间已拆了数十招,令天愁有意拉开攻击的距离,却无法在短时间参透这变化的剑招是来自身法还是剑法,欧阳无敌反剑斜刺后再接一剑向上疾挑,令天愁交剑正深感自己已占不了上风,忽然发现了破绽。
他是久经生死战的高手,只要抓住对方的一丝一毫破绽,就能完全改变局势。欧阳无敌本无失误,只因他受伤在前,连续的对剑终究还是让他的气息在这一剑乱了一拍。
本座既承诺于人,便休怪本座无情了,令天愁注入八成功力,雷霆剑毫不留情趁着逆剑的空隙挥出,双剑相撞,欧阳无敌的剑生生被震飞了出去。
“不好!”
赵燕翎见形势不对,慌忙施展迷踪步迎了上去,她不顾这也许是令天愁引她上钩的诱饵,只要能快一步救欧阳无敌的话。
虽然欧阳无敌用剑鞘格挡下了两招,但眼见令天愁的下一剑已无处可避。
燕翎离他还差两步。
忽然一道紫电以雷霆万钧之势在燕翎眼侧破闪而过,耳边划过风声撕裂,“呛”地一声剑鸣抢在她出手之前,发出了有些悲伤的调子。
这次插在地上的是令天愁的剑,而让令天愁脱手的这一击,是欧阳无敌那柄被打飞出去的剑。
那柄剑被司马无情扔了回来。
一旁的晓蝶这才反应过来刚才燕翎疾步上前之时,身边掠过一道更快的蓝影是谁。
欧阳无敌半跪着平复气息,司马无情缓缓从他身边走过,低头看了一眼,却没有说一句话。
他对令天愁说:“你的对手是我。”
令天愁拾起长剑却冷笑道:“可我原本约的对手并不是你。”
他直接转身面向了赵燕翎。一旁的晓蝶心底一惊。
好重的杀气,燕翎以本能出剑护身。
令天愁道:“赵燕翎,本座问你,想必你早已知道保镖是刀口舔血的行业,你身为女子选择这条路,可曾后悔过。”
赵燕翎厉声道:“不曾后悔!”
“好!”
令天愁长喝一声,昂首挺胸,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晓蝶疑惑了,他怎么又走了,还会回来吗。
而只有离令天愁最近的燕翎看得清楚,令天愁执剑的手筋处沁出了点点血珠,怕是已经断了。
令天愁不动声色,沉着离开,怕是为了留住他那分拼杀已久得来不易的尊严。
她回忆起那声逆剑的嘶鸣,是她生平所见最为凌厉的一剑,不知司马无情情急之下为救欧阳无敌是用了多少功力使出了那一剑,她不禁感叹,司马无情的实力,果然还有自己未曾见识到的。
赵燕翎捡起那柄剑,手中依稀还能感到剑身在颤抖。
她将剑交还于欧阳无敌,终于有机会说了第二声谢谢。
欧阳无敌接过剑愣了一愣,这柄剑从他手中脱离,先后经过司马无情与赵燕翎的手交还了回来,仿佛是冥冥之中注定了他无法离开两人独身而行。
他还是回过神对燕翎道:“逆剑的必杀七式为天地各三式加上绝杀一式,我方才使出的是‘天钩倒划’与‘地龙反卷’,相信你看了之后,定能参透其中奥秘。”
“我已经明白了。”燕翎微笑回应。
欧阳无敌愣了一瞬后微笑:“我就知道,你不会让我失望的。”
“哎?你都不问问我是怎么发现的。”燕翎却有点失望。
“燕翎姑娘,请听我说。”司马无情正色打断两人,“你和晓蝶姑娘请快回镖队,镖队怕是有危险。”
“我会的,只是欧阳无敌的伤势……”燕翎不放心地望了一眼。
司马无情道:“这里交给我就行,我会照顾好他。”
“燕翎,我们走吧。”晓蝶已牵来马匹,其中一套缰绳扔给燕翎。
“嗯。”燕翎点头。
马儿向远方奔走,司马无情直至确认燕翎与晓蝶已消失在视野之中,缓缓长呼一口气,先前勉强撑住的精神登时溃散,终于虚弱地坐了下去。
他的内伤本未痊愈,短时间内冲破欧阳无敌的点穴也已拼尽全力,当赶来发现友人就要命丧七杀道长剑下,几乎将功力全数注入剑中,用上断魂三招的其中一式,已经竭尽力气了。
“走吧……”
司马无情眼前伸出一只手,欧阳无敌先于他调息,自然恢复地更快一些,“如果燕翎姑娘回来,看见我俩都坐在这儿仓皇狼狈的样子,你我的面子算是丢大了。”
司马无情想了想,忽然紧握住欧阳无敌的手,狠狠地拉扯了一下。
欧阳无敌却猛地吃痛,但他也忍住没有松开。
令天愁的剑伤了自己这只手肩部的骨头,司马无情应该知道,而他竟然还是用力让自己痛了一次。
欧阳无敌知道他是故意的,因为他看见司马无情眼中露出的也是痛苦的神色。他知道他们其实都痛在了一起。
司马无情道:“你在逃避。”
欧阳无敌道:“我没有。”
司马无情道:“你并没有欠我,我也不会说欠了你。如果你觉得这两年来我们的经历与交情只能用欠与偿还来衡量的话,这并不是你。”
欧阳无敌不语,听他说下去。
司马无情道:“我知道,你找借口离开,既想成全于我,又想一个人去拼命,你错了。纵然我对燕翎姑娘深怀情意,此时也不敢多想,如今中原镖局护送血书进京,正是要将心力合一之时,而你单独行动,岂不是遂了敌人的心意。何况……”
他低声道:“要是你有什么不测,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司马无情借力站起,两人的双手依然紧握,他们面对面地瞧着彼此,谁也没再为之前的事多说一句话。
沉默许久之后,欧阳无敌抬头望了望天色道:“以我们现在的体力,不知道能不能在天黑前找到住处。”
司马无情这才恢复了以往的自信微笑:“如果没有铁衣卫来打扰的话应该可以。”
两人默契地扶着对方,步调有些狼狈,但却终于再次心意合一地,往最近的镇上去了。
在燕翎与晓蝶赶回来之前,镖队着实经历了一番苦战。
不知底细的数位白衣刺客合围而至,也不问镖队来历,上来便狠出杀招,意图赶尽杀绝。
江雄与叶振宇在前方御敌,逐浪刀与八卦刀配合默契,张开的刀影几乎封住刺客所有去路,而汉英与梦娇靠后一些以提防偷袭,恨箫客与湖土在最后,一边护卫两位镖师和辎重不被偷袭,一边互递了几个眼神,似乎是在对话。恨箫客想,对方此番前来多半不知自己底细,便准备着做些出其不意的举动。
果然,先阵刺客死的死伤的伤,众人体力消耗之际,林子暗处突然传来阵阵女子哭声。那声音尖锐而幽怨,如利刃一般朝着众人耳鼓刺去。
赵梦娇脑袋嗡声一响,那声音竟化作重重回声,听一阵后竟分辨不出是哭还是在笑,她想捂住耳朵,却怎么也止不住那声音愈来愈亮。
此时一缕箫音奏起,余韵不绝,听上去竟令人心情舒缓平静。
恨箫客吹奏的乐曲时机恰好,梦娇、汉英等人只觉精神一震,方才五官被刺痛的不适一下便如烟消云散了。
而眼力好的叶振宇也立刻寻到了声音的来处:“在那里!”
他指向树林深处,那里出现了一个幽灵般的身影,头戴斗笠蒙着面,正要掏出竹管吹出什么似的。
“小心暗器!”恨箫客对镖队众人发令同时,施展轻功身法疾驱向前,闪电一般破入林中,手中长箫作武器使,只一招便打掉了偷袭者的斗笠与暗器,——数支淬了剧毒的银针。
偷袭者是位化了女人妆容的青年男子,乍一看擦了香粉抹了胭脂的糙脸有点可笑,他偷袭未成,又见恨箫客的箫曲刚好克制自己的功夫,大惊道:“你是谁!”显然并不知镖队有此人物。
恨箫客点穴制住那人:“朋友,我本是局外人,只顺路与中原镖局走一段路,你我井水不犯河水,我也不想取你的性命,只不过我多一句嘴……你这天魔叫魂若是令师看见,怕是要让他失望了。”
他言下之意,此人并非传说中的索命人,只是他的不肖门徒而已。
男子脸色一阵发紫:“大……大侠饶命。小的只是被抓住了欠赌债的把柄,不得已受命行事啊!”
恨箫客道:“那你是何人派来和中原镖局过不去的呢?”
男子颤声道:“是……是大档头座下。毒粉也是她所带着的。”
大档头也终于开始行动了吗?恨箫客内心轻震,表面上却也笑得无害,手上一松:“多谢了。”
另一边,大家眼睁睁看着恨箫客手上一松,放了那人逃走。
恨箫客回到镖队众人身边,此番虽又是苦战,但好在大伙都只受了轻伤,他的第一反应便是可以和燕翎交差了。
恨箫客也不解释自己为什么放人,只说幕后主使是柳无三时,留意到蔡汉英露出纠结的表情,恨箫客不禁伸手轻轻拍了拍汉英的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