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宁一笑,回头离开。
“如此就不担心明日见不到先生了。”
慕清彦的笑容渐渐落下,他看着手中令牌,低声重复:“先生。”
他将令牌揣入怀中,露出一个很不稳重的笑容。
“先生。”
“郡王,您不是先生,您是我的祖宗!”监正送走长宁,看到慕清彦从台上下来干嘛凑上去:“您可吓死小的了,这私会呸呸呸,私见公主是多大的罪啊,您说您一个正经的驸马爷,干什么要在下官这间小庙里,干干这种事儿呢!”
慕清彦挑眉看他。
监正松了口气:“幸好这是没被什么人发现,可算熬过这一劫了。”
慕清彦看他,突然一笑,微敛袖检查监正的书架:“你这儿可有星玄宝鉴、天黄十二道还有紫薇九宫这几本书?”
“有,不过这些都是观星术入门的书,您这样的”监正不好意思一笑。
纵使世人都忘记慕家的本行是什么,他们这一行也不会忘。
那慕家的老祖宗可是观星术的祖师爷,这观星台能有如此气派,还是祖师爷建造的,他们天天在此,怎么可能忘。
所以慕清彦的观星术他一向是俯首称臣。
怎么用得上这些基础书籍。
“自然不是我看,”慕清彦修长有力的手指嗖嗖嗖抽出数本书来,“我是要作些批注,送人的。”
“嗨哟谁这么大的福气,竟然能让您收徒!”监正羡慕嫉妒地眼红,口水都流出来了。
“徒弟?”慕清彦心情好,唇边笑就没断过,不免多说两句:“她不是徒弟,只我是先生而已。”
监正啊了声,摇头表示:“没懂。”
“不过郡王您真是高深莫测,只是这些书日后能否借下官一看。不不不,您,您是要在这儿教吧,那下官,下官能旁听吗?”
慕清彦挑眉:“本王,可以在这儿教吗。”
“当然可以!”监正拍胸脯打包票。
慕清彦笑笑:“甚好,那你日后去问殿下借书好了。”
“殿殿下?!”
监正感觉自己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
第三四五章:宵夜
次日长宁忙完鸿胪寺的事就来到钦天监。
还没入夜,监正却急急忙忙给钦天监的人撵了出去,还战战兢兢地将屋子里打扫干净,还在中间腾出一块地方摆好桌椅香案茶水,甚至还有一盘果品。
长宁来时,看到他正拿着根鸡毛掸子扫来扫去。
“今日看来,这钦天监堂皇许多。”长宁经过计时的滴漏,发现昨日的灰尘已然消失无踪,钦天监打扫得是一尘不染。
监正这是担心她找他虚报吉日的麻烦,这才费心讨好。
长宁撩袍入座,银乔领人退下:“郡王呢?”
“郡王在”监正指着书架后,“在里面批注呢,下官这就去禀报。”
长宁嗯了声。
监正绕过书架,只见慕清彦单手撑桌,头靠在手上浅眠,一缕发丝垂在书卷上,香炉中袅袅升起的烟色映得他面白唇红,惊为天人。
计时的滴漏叮咚一声,落下最后一滴水,当!
酉时到了。
男子缓缓睁眼,见到监正毫不意外:“她来了?”
监正回神,低头应是,心跳咚咚作响。
“殿下刚到。”他竭力平复呼吸。
慕清彦起身走下桌案,与监正擦肩时微一偏头:“监正方才在看本王?”
“下官失礼,下官失礼,请郡王恕罪!”监正赶忙叩头。
慕清彦白袍拂过,走向长宁。
“把桌上的书拿过来。”
监正松了一口气,将桌上的书抱过去放到长宁桌上。
因为这一摞很厚,他又是个官,摇摇晃晃倒险些砸在长宁桌上。
还是长宁伸手扶了一把,书才没倒。
监正满头是汗:“殿下恕罪。”
长宁蹙眉看他,龚监正一辈子小心谨慎唯唯诺诺,倒是在她手下多活几年,直到宋宜晟杀死她的时候他都还活得好好的。
这种人虽说可恨,不忠不义但也不是大奸大恶之徒,毕竟人不为己天诛地灭,面对郑安侯的威胁他也只能投靠,何况她这几日毕竟是在钦天监学习,长宁倒也不打算追究什么,只挥手示意他退下。
监正有些恋恋不舍地看向慕清彦,那眼神比独守空闺的妇人还要幽怨。
长宁眼睛在大腹便便的中年监正身上转了圈,又放到玉树临风的慕郎身上,略显尴尬地清了清嗓子。
总不能是她搅扰二人好事吧。
慕清彦噙笑:“殿下若允,你留下来做个侍读也是可以。”
长宁眉梢一挑。
慕清彦这是在卖人情给她。
不过钦天监监正这颗棋子说重要也不算重要,因为钦天监在朝堂上当然没什么分量,可若说不重要,倒是什么大事都能掺和一脚。
若能收入麾下,倒也不失为一招关键时刻能出奇制胜的妙棋。
“钦天监虽然官居五品但毕竟是一司之长,做我这区区四品武官的侍读,只怕是委屈了龚大人。”长宁笑说。
监正浑身一凛。
长宁话说的明白,不是公主的侍读,而是少将军的侍读。
这就是区分,日后投入何人麾下,这可是关乎身家性命的大事。
监正一贯是两边插科打诨的人,如今突然要他选择,哪里做的出来,但慕清彦授课,那可是得之一句受用终身的事,他心里实在痒痒。
慕家在观星一道先于他数百年,他这辈子也不求做多大的官享多大的福,只有观星,是他毕生的追求。
龚大人一咬牙,“能为殿下效劳是臣的荣幸。”
“大人客气了,”长宁笑说,摆摆手:“本宫只是同大人开了个玩笑,切莫当真哦。”
女孩子笑盈盈的让监正有些摸不准头脑。
“不论如何,殿下恩情,下官绝不敢忘。”
“去搬个椅子来吧。”长宁挥手,已经去捡桌上的书来读。
银乔侯在外面不时进来奉茶,因着深夜,长宁随慕清彦登了三次观星台,熟悉各大道宫星象,绘制成图。
“殿下学的很快,”慕清彦声音温润,敛袖提笔,以朱色为长宁圈点几处错误。
监正捧着自己画的星图跟在长宁后面屁颠屁颠地,希望也得到一些指导。
慕清彦扫了一眼:“龚大人不愧是监正,此星图准确无误,殿下,您可以以龚大人的星图作为参照修改。”
长宁正低头盯着自己的图思索,闻声抬头,嘴里还下意识地轻咬着笔杆,“好。”
慕清彦对她微笑。
长宁的目光已经移到监正的图上去了。
她时间紧迫,自然全神贯注,这种短时间内迅速学成一门技术的本事她早就掌握了。
因为不论前世今生,她都没有充足的时间去学习,只有突发与应急。
只有龚监正意识到了,自己似乎成了加快教学的工具了。
谁让这些都是入门基础,他研究三十年的东西,能不驾轻就熟吗。
更让他崩溃的还在后面。
长宁中途让银乔奉上宵夜,她看了慕清彦一眼,道:“记得让御膳房准备两份。”
“两份若有人问起,奴婢该怎么解释?”银乔有些拿不定主意。
难道真说是殿下在和郡王学习观星术?
“另一份自然是给监正的,”长宁百忙之中回头看向银乔:“我向监正讨教观星术,难道不该为先生准备一份夜宵么?”
银乔应是退下,监正却哭丧着脸,怎么他成了教殿下观星术的先生?
难道殿下原本就是这么想的。
监正看向长宁,女孩子回他一个无辜笑容。
再看慕清彦,男人低头检查星图。
监正恍然。
殿下连着两晚往钦天监跑总要找个理由,跟他学习观星术不就是最好的理由?
所以,殿下和郡王早就打算把他留下来“侍读”。
那他还为了能一道学习,不惜出卖自己?
殿下啊,您和郡王还真是天生一对!
监正欲哭无泪。
正当他委屈着想用美食填补空虚时,才发现银乔端着第二份宵夜放到了郡王面前。
他张张嘴。
不论是从师生角度还是论地位高低,他都不敢和辽东郡王抢宵夜啊。
慕清彦还客气地做了个请的手势。
长宁舀了勺甜汤,外头看向这边,美眸含笑。
还是殿下命人准备的宵夜!
监正一个激灵顿时了然于胸,忙不迭地站起来赔笑:“不不不,下官不饿,还是郡王用吧,下官去,去画星图。”
长宁看他逃也似的离开,笑着将甜汤送向嘴边,边道:“这龚监正还挺有意思的。”
第三四六章:狂妄
慕清彦嗯一声,也拿起甜汤撇了撇,舀一勺,圆滚滚的糯米团子白嫩嫩地弹了弹。
眼皮上抬,是少女垂着睫毛张着小口憨憨地咬下去。
“很美味。”慕清彦吃下一颗甜圆,笑说。
长宁却咂咂嘴,表情说不上满意,“还可以,你们辽东的宵夜就是这个水平?”她举盏问道。
御膳房的人都是人精,因她刚回宫不知她口味喜好,送来的东西一贯是中规中矩,就说这玩甜汤不甜不淡,没什么特色可言。
辽东郡王也算是一地藩王,竟对这样的甜汤就表示满足。
“辽东民风淳朴,倒还真不善做这些小食,我平素也没有吃宵夜的习惯。”慕清彦解释。
长宁哦了声,舀了两下,继续喝汤。
她却曾身娇肉贵,做过这大楚王朝最尊荣的女人,自然尽享奢靡,就连纱帐前的珠帘都要用清一色相同大小的珍珠穿成,参差了一颗都不行。
区区一碗甜汤哪有不受用的道理。
她用了两口,在三种糕点中挑了一块咸口酥心糕,又以茶漱口,才算完。
慕清彦捏着糕点端详她的一举一动,半晌才浅尝一口,放下茶具继续传授。
月起正中,慕清彦将要留给长宁的书册都递过来。
夜色已深,他不便久留。
“明日就是比武之日,听闻殿下更改了不少规则,场地物事可都备好了?”他问。
长宁:“事关国家体面,鸿胪寺和礼部倒还算用心。”
她没提郑安侯一党,慕清彦也知道,这一党在这件事上倒是异常安静。
但大多数的安静,通常都是蓄势待发。
慕清彦:“星图诡谲,殿下要多加留心。”
银乔为长宁披上红斗篷,女孩望他:“多谢先生教诲。”
慕清彦完美的唇廓有丝丝嗡动,最终扬起:“殿下慢走。”
“告辞。”长宁抱拳转身,火红斗篷上粉白相间的芙蓉随着衣袂在夜色中绽放。
银乔有些惋惜地回头,终究搀着长宁离开。
“殿下,奴婢看着郡王似乎待您有”
“银乔,”长宁唤一声,打断银乔的话,“此话莫要再提。”
“是,”银乔低头。
长宁顿住脚步,回头遥望,观星台上仍有一身影挺立。
夜风拂过,发带飘飘,形如谪仙。
“郡王是个聪明人,”她盯着那身影道,“我待他无意,处处奉他为先生,他自不会再往我身上费心思。”
银乔抿了抿嘴。
她怎么感觉经过今日,郡王反倒放不下了。
长宁转身登上轿辇。
“授观星之恩我自会相报。”
她监国圣公主认可的先生,当然不再是减免三年赋税那么简单。
长宁轿辇起驾,慕清彦也回到长安城的临时府邸,在庄公子的唉声叹气苦苦纠缠中得知一个消息。
“那个比武是大公主选婿的风声是突厥人放出来的。”
慕清彦神情未动。
这件事于她有利,他何必阻拦。
“你就没想过,万一那姓曹的小子不争气,输了这场比武,结果你又没去,可不是要把红鸾星拱手让给那帮突厥蛮人了?啧啧,这岂不便宜那若那小子了?”
慕清彦睨他,“所以?”
庄公子咧嘴一笑,变戏法似得从怀里抽出一张纸来:“瞧瞧,做兄弟的替你想的多周到,颜轻穆,怎么样,假名都给你编好了,够义气吧。”
“到时候你就往那儿一站,要是姓曹的能赢,你就弃权,要是不能赢,你就嗖嗖嗖嗖,是吧。”庄公子手舞足蹈地比划着射箭的动作,“什么四箭连发,对你来说太轻松了。”
慕清彦接过帖子,上面写着他的序列号为二十八,箭矢颜色为青,还有些比赛的位置等详细规定。
“她真的很用心,设计得万无一失。”慕清彦失笑。
如此,又何来曹彧失败一说。
她对他敞开心门,信任,了解全都给了曹彧,又岂会不知曹彧本领如何。
这一次,是她为曹彧创造的舞台。
“只待曹彧夺魁,她便能如愿请旨赐婚,或许还有别的手段能帮曹彧挣得军功,成全他将门虎子的威名。”慕清彦声音风轻云淡,只是脸色木着,不再飘飘如仙。
庄公子舔了舔唇:“你别尽长他人志气哎!你干什么!”
他好不容易从慕清彦手里夺回帖子。
两截的。
“我不会去的。”慕清彦说,转身进屋。
夜色中,背影有些萧索。
庄公子看着他远去,有些无趣地丢开帖子。
不多时,房上传来两声琴弦震动,片刻,流水的琴音泊泊淌出,汇入夜色。
“哎,你自诩梅妻鹤子,远离红尘,可面对情爱还是不够逍遥,不够逍遥啊。”庄公子叹道,将折扇往腰间一插,“不管你咯,小爷我逍遥去了,喜欢哪个就把哪个抢回家,管他那么多呢。”
琴音一震,陡转激扬。
千军万马过大江,浪拍砂石,风声涛涛。
庄公子像屁股上装了弹簧,一跃而起,逃也似得跑出院子。
嗖嗖嗖。
他方才落脚之处插了数根竹竿,随风抖着叶片。
天亮时,有小厮收走这些竹竿。
慕清彦果真如约未曾出门。
长宁将比武的事安排在了皇城门前的大街上,这里是城中最大一片空地,确切说,乃是一个校场,是皇帝检阅凯旋归来的士兵的地方,站在皇城外城墙上俯瞰能将全局纳入眼帘。
“当初外祖父得胜凯旋,也是在这个地方接受父皇的注视么?”长宁问。
鸿胪寺卿连忙低下头,全装没听见。
一旁的人更是如此。
长宁不怪他们。
“好了,都安排妥当了吗?”
“都安排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