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了来了!”人们喊道,城防司里走出了拿长枪的甲士,显然是要料理掉这只危险生物。
“吼!”它似乎知道命不久矣,叫声凄厉绝望,竟然撑着剧痛站了起来,扬头发出最后的长嚎。
第九十章:神吼
“唏律律!”城防司里的群马突然嘶鸣起来,躁动不安地踏着蹄。
长宁偏头,准确地分辨出雪浪的叫声。
当日她离开的时候,把雪浪托付给客栈老板娘喂养,就在城防司后门旁,距此不远。
街边流窜的野狗家狗也在瞬间跑得无影无踪。
“怪兽!怪兽!”人们惶恐倒退,就连拿枪的甲士也是手心冒汗。
这东西叫声太妖异了,听了就让人心里发颤。
难怪抓它的时候,战马都不听使唤,只能他们亲自上前,原来是被它吓到了。
“这说不定就是突厥人留下的怪兽,故意祸害我们庆安的,兵爷,快快,快把它杀了。”百姓们无知胆小,见这小兽一声吼就有这么大的威力,当然害怕。
人们害怕起来,多数只有两种选择,要么跑,要么将危险扼杀在萌芽中。
显然,这只垂垂将死的小兽属于后者。
甲士也深觉有理,手一翻,举起长枪,铿地刺了过去。
长宁纹丝不动。
只见那小兽喉中发出层层嚎叫,扭头避开长枪反口就咬在枪杆之上。
甲士用力嗯声,想抽回长枪,那小兽却不撒口。
“愣着干什么,扎死它啊!”甲士急了,对同伴嚷道。
同伴持枪便捅。
“呜!”小兽激灵地撒口向后跳,躲开两杆一并刺来的长枪,可它后腿伤太重使不上力,还没跳多高就啪地摔回地上。
两个甲士冷笑靠近:“小畜生,还挺倔。”
小兽可怜兮兮地舔着伤口,呜咽有声。
两名甲士却都是沙场老手,根本不会同情,两人靠近,同时举枪,总有一杆能将它钉死在地上。
电光火石之间,长宁眉头一蹙。
就见小兽不退反进,猛冲向最先冲它出手的甲士,张口便咬,吼声震天。
甲士被震得耳朵嗡嗡作响,刺啦啦地向后倒退,手中长枪滚落在地,都转到长宁脚边上了,而他则跌坐在地,听到小兽催命的吼声下意识挥手格挡。
“吼呜,汪汪!”小兽拼命往前冲,显然是认准甲士喉头,可它却被脖子上的绳索拴住,那距离碰巧让它近不了半步。
甲士悬着的心刚放下,就见那小兽转头就要咬他的腿,他下意识惨叫一声。
幸好同伴一枪刺来,小兽无奈只能后退。
“原来是条恶犬!”甲士狠狠啐了口,他这辈子怕是都忘不了那如狼似虎的吼声:“我杀了你这个孽畜!”
甲士显然受不了在父老乡亲们面前丢脸,拔下背着的长弓嗖嗖嗖就是几箭。
小兽本来就是强弩之末,这厢躲开三支便已筋疲力尽。
它无力再战,却仍嗷嗷嘶吼,仿佛在宣誓,要战至最后一刻。
不愧是战斗民族的神兽。
长宁目露精光。
此时此刻她若还不能确定这只小兽的身份,她前世的八年可就白活了。
神吼。
那若坐下那只号称可以生撕虎豹,差点儿咬断宋宜晟腿的那只神秘的吼。
应该就是它了。
原来,所谓的神吼竟然是一只狗。
只是这狗的确与众不同,若非它接连吼出的两声狗叫,绝没有人敢说这么凶悍的动物竟然是狗。
想想街边那些被吓得夹着尾巴溜掉的成年土狗,这小兽身长不过半米,却是凶悍的吓人。
“那若这次,可真是损失惨重了。”长宁咧嘴笑开。
她也没想到,这几个月竟然是那若驯化神吼的关键时期,连出战都要带着神吼。
而那若又太傲,自以为算无遗策,天下无敌,没想到这一世的突然来袭会被她重创,为了快速逃出鹰眼关,他只能丢下神吼。
长宁扬起下巴,很是开心。
今日这只神吼夭折在此,那若就是自断一臂。
神吼连中三箭,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鲜血沾湿它的鬃毛,蓬松的毛发塌下去,身形越发的小。
“果然是只小狗崽,这也就五六个月大吧。”众人议论。
“连小狗崽都这么凶,还知道咬人脖子,长大了得什么样儿啊。”人们下意识打了个寒颤。
长宁眸光微动。
是啊,这只未来要笑傲战场的神吼,让宋宜晟都闻之变色的神犬,就要在这庆安小城里殒命,死在一个籍籍无名的小甲士手里。
长宁看着小兽黑豆似得眼,那一刻,小兽似乎也在看她。
是那样的愤怒,那样的不甘。
长宁攥起了拳头。
前世她死前,宋宜晟非要挖掉她的一双眼珠。
大抵也是因为这样的目光。
“小孽畜,老子这就送你归西。”甲士抢过同伴的长枪,狠狠刺向神吼。
“铿”地一声,长宁脚尖一翻,甲士滚到她脚边的那杆长枪被踢到半空,长宁反手一捞,长枪翻着一个漂亮的枪花就挑开了甲士的枪头。
甲士突然受力重心不稳,蹬蹬后退半步。
长宁则乘势而出,挡在了神吼前。
“你干什么?让开!”甲士恼羞成怒,见长宁纹丝不动,挥枪刺来。
这种级别的挑战,长宁闭着眼睛都能应付。
只见她单手使枪,双脚都没有挪动过,就再次挑开了甲士的枪头。
奄奄一息的神吼黑豆似得眼珠倒映出少女轻松应对的背影。
它又威胁似得呼噜了两声。
长宁回头看它,蓦地,长枪回指,铿地一声插在了神吼头部半寸。
女孩走过来。
这一次,神吼的呼噜声停止了,脑袋随着长宁接近而动,虚弱的前爪拨弄着地面,显然有些畏惧。
噌地一声,长宁拔出长枪。
她静静地看着小家伙在地上挣扎。
很快,这只神犬停止挣扎,一翻身对着长宁露出了它毛茸茸的肚皮。
肚皮中央还有一抹聚成水滴状的白毛,很是可爱。
长宁噙笑,蹲下来,摸了摸它的肚皮:“放心,我会救活你,保护你。”
“呜”神吼又一次呼噜一声。
“你敢阻碍我执行公务,找死!”甲士怒喝,竟对着长宁背心挥枪刺来。
长宁蹙眉,猛地拨开长枪,枪花翻转,出枪神速。
甲士还没反应过来,一支枪头已经抵在他喉头。
“大楚将士的枪是对着突厥人的,不是欺凌弱小,指着自己人的。”长宁冷哼,先一步收枪。
“把你们细柳营特制的伤药给我。”她说,向一旁那没拿枪的同伴伸手。
“不能给她!”甲士挡住同伴:“她要救这只恶犬。”
长宁蹙眉。
神吼伤势不轻,必须尽快治疗。
她提起长枪,非要让她亲自动手么。
“给她。”人群后响起一声。
第九十一章:别扭
方谦越众而出,身后还跟着一队人马,显然是去押送军需回来。
他带头从怀里掏出一瓶伤药丢过来,长宁扬手接住,又看向那两个甲士。
方谦是统领,近日怕是还要升官,两人当然听命,不情不愿地交出了一小瓶伤药。
“统领,这狗是突厥人留下的,不能让她”
方谦立起手掌:“什么事都得量力而为,”他看了长宁一眼,转而盯着甲士:“有些人,我都惹不起,你还要和她争辩?”
甲士张张嘴,显然听出方谦话里的味道,灰溜溜告退。
长宁没说话,只走过去给神吼上药。
人群被驱散,方谦却听见她招手叫人通知庆安候府。
本就气不顺的方谦心里一堵,走过去:“与狼共舞,当心玩火自焚。”
长宁给神吼处理了小伤口,又砍断长箭,在箭头边缘涂上止血止痛的草药。
“多谢方统领关心。”她亦低声,手上处理不断。
方谦冷哼,但看她处理伤口极为熟练,心里的疙瘩又大了两分。
她总是如此神秘。
长宁扯下自己半截裙摆撕成长条给神吼包扎,一遍道:“链子递给我。”
方谦深吸一口,颇有几分怨气:“这还没当上世子妃呢,就开始使唤我了?”
长宁看他。
方谦已经将链子递过来。
“你在别扭什么?”长宁接过链子,缠在手上,一边问他。
方谦一怔,别开脸干笑:“我哪儿敢跟您别扭。”
“跟我?”长宁纳闷仰头。
方谦笑容一敛:“你说的是谁?”
“沈锦容,不然还能是谁,你不是要对她负责么?”长宁盯着他。
方谦浑身僵住,是啊,还能是谁。
长宁盯着他,敏锐地感觉到方谦的情绪波动。
但她在情爱方面实在经验太少,只以为方谦还在芥蒂她的身份。
长宁蹙眉,不过她也可以理解。
明明是在战场上同生共死过的兄弟,下了战场却不能彼此信任,方谦肯定很矛盾。
长宁盯着他,心中衡量。
经过沈锦容的提醒,她已经意识到自己身边缺乏的正是一个可以信赖的属下,或者说是,朋友。
她对这个词还是有些抵触。
圣公主的骄傲不允许她同任何人交朋友。
而这种畸形的骄傲,只因她前世一直担心自己的身份会被识破,所以她傲气冲天,不与任何人交集。
她的傲,战战兢兢,直到将这个词刻入骨髓深处。
直到,她的傲变得居高临下,俯视众生,纵使离她最近的宋宜晟,人前也要对她毕恭毕敬。
而在知道她真的是大楚的嫡公主后,长宁更加不觉得这是一个错。
她本就是天潢贵胄,本就该俯视众生。
女孩子扬起下巴,目光清明。
只是这种傲,将不再是她轻视对手的资本。
所以虽然时至今日,她已经忘记朋友是一个什么样的关系,但她还是决定试着去相信一些人。
比如秦无疆,比如,眼前这个男人。
长宁攥了攥拳头。
这对她来说虽然有些陌生,但她一贯干脆利落,也不扭捏:“方谦,其实我并不是善云,死了的那个莫姨娘,才是善云。”
“她是善云,那你你才是真的莫澄音?”方谦抬头,眸中一亮。
“善云姑娘。”庆安候府的马车赶来。
长宁蹙眉,光是这件事她就要解释一阵,何况是自己的真实身份。
“你到底是谁!”方谦却拉着她不许她走。
远处,又有一道熟悉的藏蓝身影策马而来。
秦无疆也到了。
长宁立刻扒开方谦的手,一边将兜帽摘下盖到神吼身上,一边压低声音道:“你就当我是莫澄音好了,若你还想得到缺失那页就配合我,暂时不要揭穿木生的身份。”
方谦也看到远处秦无疆的身影,他保持距离,却也有些心急,咬牙低声:“你便要把功劳拱手让给宋宜锦不成。”
长宁蹲下来,安抚地摸了摸神吼的头,庆安候府的马车已经到了跟前。
“什么事都得量力而为,方统领,善云原话奉还。”她抱起神吼,蹬上马车,放下车帘令一句:“去医馆。”
庆安候府的马夫听命离开。
秦无疆策马立在一旁,看了场好戏,手肘撑在马鞍上,托腮瞄着方谦:“善云,又宋宜晟的什么人啊?竟敢对我们的守城英雄方统领不敬。”
方谦收敛心神抱拳对之:“秦参谋。”
秦无疆笑笑,从马上翻下来,又嘶了一声:“我怎么瞧着这善云,很眼熟啊。”
“参谋说笑了,善云是宋府内宅的人,您怕是不能得见。”方谦硬着头皮道。
“哦,宋宜晟的女人。”秦无疆阴阳怪气,余光标着方谦的脸色。
果然,这硬汉脸上一白,木着脸道:“没什么事的话,卑职告退了。”
秦无疆嘿嘿一笑。
这小小的庆安城,可真是藏了不少有趣的人和事儿。
宋宜晟府里的女人,和细柳营的统领眉来眼去,宋家芝麻大胆的大小姐也敢说自己上阵杀敌,还真拿出了二十人方阵的手稿,让他辩无可辩。
“哎,别走啊!”秦无疆招呼一声,挡住方谦的路,“跟我说说木生。”
方谦无比警惕,不论秦无疆怎么问,他都只是一句:“袍泽之情,别无深交。”
秦无疆是个很有耐心的人,方谦缠不过他,索性借口运送军备脱身。
这下轮到秦无疆无奈了。
“别无深交。”
“一个沈家这么说,一个方谦也这么说,”秦无疆手指交替敲打马鞍,望着方谦越走越远的背影,蓦地眯起凤目:“我秦某人别是马失前蹄,被什么人给捷足先登了吧。”
他一路若有所思,刚回到落脚的县衙,就见曹彧身边心腹匆匆跑来:“秦二爷,我们家世子爷正找您呢。突厥人撤兵了。”
“哦?”秦无疆下马匆匆赶往大堂。
大堂里坐了不少将领,方谦也在其中。
“鹰眼关方面传来消息,要我们尽快将二十人方阵的训练之法交给三军战士,还有那弩锁,要加紧制造。”曹彧作为最高指挥官,宣读完李老将军的命令便看向赵参将。
“这这方阵是木生的,弩锁方谦,弩锁是从哪儿取来的?”
方谦越众而出,眉宇间有一抹犹豫:“回参将,是沈家。”
“沈家?”曹彧与秦无疆对视。
“大盐商沈复矩?”
“正是。”赵参将替方谦答道。
第九十二章:折子
“沈复矩。”曹彧念着看向秦无疆,毕竟他才从沈家出来。
对方抱肩轻笑:“又是沈家,他们沈家可真是人才辈出啊。”
“还有木生,现在满大街都在传,木生就是之前失踪了两天的宋家大小姐,这时间身形,连伤都对的上,就是不知”赵参将看了秦曹二人一眼,语带询问。
事实上不单是他,在场除了知道内情的方谦,哪个不想知道此事是否属实。
“嗨呀,问一下不就行了?要不我老周去。”周统领大咧咧说道:“木生小兄弟最是豪爽,她若真是,肯定不会计较的。”
“若不是呢?”赵参将凶巴巴喝道。
那可是庆安候的妹妹,唐突冲进宋家求见,还得了?
虽然宋宜晟玩忽职守,注定要被陛下贬斥,但到底如何处置还不清楚,他们这群莽夫,怎好贸然冲上门去求见人家没出阁的大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