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躬到底,郑安候却迟迟不语。
宋宜晟维持姿势腰间酸痛,更要命的是浓浓的屈辱让他脸上火辣。
他将目光定格在郑安候的石青色的靴面上,表情僵硬木讷。
“好了,陛下已经疑心我和你的交情,庆安候还是先搬出去吧。”郑安候一拂袖,转身离开。
宋宜晟攥紧拳头。
袖子下的手臂青筋暴起。
想他堂堂庆安候,竟然还会被人连夜扫地出门。
“是。”他噙笑,恭恭敬敬,命人收拾离开。
更深露重,街上安静的只剩蝉鸣。
他回望一眼庆安候四扇开的朱漆大门。
总有一天,他会让郑安候后悔,今日的所作所为。
“驾!”宋宜晟策马离开。
郑安候站在府中高楼上望见,身后心腹上前:“这庆安候倒是好脾气。”
“会咬人的狗,当然不会先叫。”郑安候哼声。
“那侯爷还”
郑安候轻哼:“就因为这样,才要一直这么狠狠地压着他,让他一辈子不敢对你吠。”
“侯爷英明。”心腹吹捧一句,又道:“但陛下那边”
“放心,陛下不会杀他,这只是个警告。”郑安候冷声,意有所指。
宋宜晟也算是刚立过“大功”,陛下怎么也不会挑这个时候杀他。
“准备一下,明日进宫面圣。”
果然不出郑安候所料,皇帝对宋宜晟只是简单的申饬罚奉,而对立下大功的宋宜锦也有重伤。
“庆安候,接旨吧,恭喜令妹了。”
郑安候皮笑肉不笑,代为传旨,还道:“陛下让你速速回庆安,不可再擅离职守。”
又是庆安。
他到底要在庆安蹉跎多久。
宋宜晟无比憋屈地接旨,当下告辞回程。
他非要看看,到底是谁在庆安翻云覆雨,坏他大事!
第一零三章:决定【月票50+】
宋宜晟快马加鞭,恨不得当即飞回庆安,好好问问宋宜锦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是谁给她的胆子,冒认木生。
可他身负圣旨,却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这又不是什么加急的圣谕,按大楚的规矩,途中每个驿站都要点到,要记录时间,若是密封的圣旨还要记录封存情况。
这些都是为了确保圣旨不会被人中途篡改,是必要的流程。
所以宋宜晟纵然归心似箭,也不得不老老实实地到每个驿站点到。
如此一来,至少要在途中再耗上四天的时间。
四天
宋宜晟想想就觉得头大。
他才离开庆安几天,就闹出这么多惊天动地的大事。
先是突厥围城,后是有慕郎提醒,曹家军千里相援,这些也就罢了,都是男人的事,可他的妹妹宋宜锦却掺和进去了。
再等四天。
鬼知道又会发生什么事。
他按按眉心,这些日子以来,那股落入瓮中的感觉时时纠缠着他,让他快透不过气来了。
但他搞不明白,这幕后的人到底是谁。
是谁能联络到顾氏。
又是谁觊觎会他的家传之宝,是谁知道这东西藏在宋家的。
宋宜晟捏着拳头,看向杨德海:“你说,会不会是她?”
“她?”杨德海下意识摸向后腰,那里藏着柳华章的画像。
“侯爷,您太累了。”杨德海垂头。
他们赶了一天的路,宋宜晟在长安又饱受打击,会胡思乱想是正常的。
宋宜晟轻笑。
“从我爹阵亡那天开始,我收到的打击羞辱,还少吗。”他目光炯炯,站起身来望着月光。
“这点儿折辱,不算什么。”
皎月明黄而柔亮,他伸出手,抓捕月光。
“是她在冥冥中报复我吧,她怪我。”宋宜晟凌空抚摸着,好似看到了红裙明艳的女孩。
杨德海抿抿嘴:“侯爷不是说过,鬼神之说,实属无稽。”
“无稽。”宋宜晟轻吐。
眼前红裙少女忽然一声开始起舞,光裸的脚,铛铛的铃。
宋宜晟摇摇头甩开那道身影,看向杨德海:“可你看大道宫的那位道衍道长,他有皇帝的信任,他便不是无稽。”
杨德海不语。
他二人都明白,皇帝根本不相信宋宜晟。
谁又会相信出卖恩人的人。
宋宜晟木着脸。
他还是太嫩,只顾着拉拢朝臣,却忽略了,皇帝虽然耳根子软,但他依然是皇帝这一点。
宋宜晟眯眼,看来,他必须要找一个契机改变皇帝对他的印象。
否则进长安为官之事,才是无稽之谈。
“郑安候其心险恶,但主意倒是不错。”
杨德海猛地看他。
侯爷这是决定了吗?
宋宜晟抬头望月,可他想见的那张脸却不再出现。
连最后的幻觉,都不肯给他。
“我能有什么办法呢?我从来,都没有选择的余地。”宋宜晟声音由轻转重,已经做出决定。
就算当一只出头鸟,也比一辈子窝在狗窝里任人嘲笑的好。
杨德海应是:“那人选?”
他是知道的,宋宜晟心中属意的人选正是晴暖阁那位还顶着善云名字的莫家小姐,否则也不会对她百般照顾。
“两手准备,”宋宜晟道。
“虽然她适合,但莫家血脉终究是个祸患,不到万不得已,我不想冒险。”宋宜晟道。
如非必要,他还是希望在得到墨家机关术后,斩草除根。
杨德海深通宋宜晟心意,立即应是:“属下回去就加紧训练那些女人,一定给侯爷再培养出一个柳大小姐。”
宋宜晟呵了声,瞥他。
“不,是一个好工具。”杨德海改口。
“睡吧。”宋宜晟做出安排,心情舒畅几分,次日又继续赶路。
而长安与庆安这条官路上,还有一对柔弱的身影正迎面而来。
当然,庆安县里的清晨并不像官道这样冷冷清清。
城里非常热闹。
所有的木匠都被沈家请去,分成三拨,制作不同的弩锁组件,互不相通。
而另外有十个从虞县调来的沈家心腹负责将组件装好,源源不断的成品流入大营,当然是件喜事。
曹彧这两日忙着监工,也无暇帮秦无疆寻找真正的木生。
秦无疆自己折腾了许久,上下营中搜集木生样貌资料,却毫无进展。
长宁做事,又岂会留下破绽。
“将这两日赶出的弩锁先送抵鹰眼关,既然沈家是方统领负责的,就派方统领亲去。”曹彧吩咐,百忙之中抽空看向皱眉思索,就差仰天长叹的秦无疆:“既然她不愿意出来,你又何必强求,全当是卖宋老将军一个面子。”
曹彧心地柔软,到底同情宋宜锦年少失怙,以为她因此才会干出冒名顶替的事来。
“不行!老将军的面子可以给,但他们兄妹在我这儿可没这个面子。”秦无疆冷哼。
柳家的案子他和曹彧嘴上不说,心里却是存疑的。
即便柳家真要谋反,宋宜晟揭发恩主,人品也是令人不齿。
“世子,方统领说他脱不开身,请世子爷另择贤才。”陆峥上前。
曹彧笑笑,瞥了秦无疆一眼,都是他惹的麻烦。
他虽然是统领曹家军的睢安候世子,但庆安县的守军到底是不归他管,只是按将军职位,临时指挥罢了。
方谦不怕得罪他,拒绝听命,他还真不好说什么。
“好吧,让周统领去。”曹彧没有生气。
倒是秦无疆若有所思地站起来。
“又怎么了?”曹彧无奈。
“我怎么把他忘了。”秦无疆自语,一边回瞪曹彧:“都是你天天嚷着沈家的弩锁,公事,害得我不敢登门。”
“你自己躲懒,还要怪到我头上?”曹彧好笑看他。
秦无疆却大步流星地出门。
“对了,那抓捕柳的事。”曹彧突然唤道。
因为他发觉,这几日风声落下,怕是那宋家大小姐收敛手脚了。
秦无疆在门外大喊:“随口扯谎的事你也要关注,闲的发慌就帮我找人。”
曹彧摇头失笑。
秦无疆是因为瞧不起宋宜锦,才觉得她在扯谎,但曹彧一贯不会随便轻视别人,倒多了几分重视。
“看来柳家,的确有漏。”他喃喃,只当是宋宜锦被柳家余孽行刺。
曹彧蹙眉。
这就有些难办了。
“世子爷,若真有柳家余党,我们抓不抓?”陆峥也请命。
曹彧看他,深吸一口,做出决定。
“当然要抓。”
第一零四章:画图
柳家一亡,大楚就剩他睢安候曹家精兵良将,军威最盛。
若不小心谨慎,下一个有抄家灭门之祸的,就是他们曹家。
曹彧长在权利旋涡的中心,对此再明白不过。
所以,不管柳家是否冤枉,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该怎么办就怎么办,不用我教你。”曹彧留下交代,走出房门,望着边境天阔云淡,心情才舒畅两分。
陆峥应是,又抬头:“哦对了,侯爷,宋大小姐派人送了些礼物来,说是感谢侯爷当日的救命之恩。”
“分内之事,礼就不必收了。”曹彧挥手。
虽然现在还没有充足的证据,但宋宜锦很可能罪犯欺君,他不想和她扯上什么关系。
“没收?”宋宜锦咬唇:“他别是觉得我谢礼送得晚,失礼了吧。”
这些日子事情太多,若非前日清剿流寇又见到了曹彧,她都要忘了这件事。
所以她一回来,就命人准备谢礼。
饶是如此,还是晚了一些,曹彧若觉得她失礼,也不足为奇。
宋宜锦心烦意乱,虽然她的确对曹彧动了些心思,但比起性命之忧,她更关注后者一些。
“不收就不收吧,先放到库房去。”她按了按眉心。
“小姐,县衙又来人了。”丫鬟来报,宋宜锦眼睛一亮,许是曹彧后悔了?
“是秦参谋。”丫鬟残忍打破宋宜锦的幻想。
秦无疆?
宋宜锦磨牙,这个人于她,就是仅次于柳华章的大魔头。
“说我伤重了,不见。快去,别让他再闯进来!”宋宜锦可是见识过这位秦二爷的放荡不羁。
连宋家书房他都敢直接闯,她这绣楼人家还真不一定能挡得住他。
可惜,宋宜锦实在高估自己了。
秦无疆不知道有多嫌弃她和她的绣楼呢,压根不想惹这身臊。
“小姐,秦参谋说说军情紧急。”
“军情紧急就去细柳营啊,找我一个女流之辈做什么!”宋宜锦脱口而出,丫头听命正要去回话,又被她叫住:“等等!”
她深谙长宁脾气,若是柳华章的木生,一定不会不闻不问。
“我去。”宋宜锦磨牙。
尽管她想想秦无疆那张长得不赖却非常无赖的脸就犯憷,此时也只能硬着头皮去了。
“这就是你说的军情紧急?”宋宜锦更磨牙了。
再画一张阵法图。
算狗屁的军情紧急!
“我不是把那张图纸交给你了吗!”
“丢了。”秦无疆理直气壮。
宋宜锦脸皮直抽抽。
无赖,无赖!
“军情紧急,鹰眼关上下将士都等着呢,还请小姐尽快画完交给我。”秦无疆睁着眼说瞎话,眉头皱都没皱。
宋宜锦攥拳头。
她才看过一遍就被秦无疆抢走了,现在哪儿画得出来!
“哦,对了,听说你们府里有个叫善云的丫头。”秦无疆说。
宋宜锦一听这个名字头皮都要炸开了。
“你找她干什么!”
“哎呦,别急,别急。”秦无疆说。
“我没急。”宋宜锦反驳。
秦无疆连连点头:“好好好,我怀疑她偷了我的东西,宋小姐先画着,我去见她验证一下真伪。”
“不行!”宋宜锦断然拒绝。
她想“画”图,还不得靠柳华章,岂能让秦无疆见她。
“怎么不行,”秦无疆抱肩:“难道宋小姐画图还需要她打下手不成?亦或是,需要她捉刀代笔,嗯?”
宋宜锦脊背绷紧:“当然不是。”
秦无疆噙笑看她。
“是,是她。她现在住的晴暖阁,是我哥妾侍住的地方,想来已经是我哥的人了,你与她相见,怕是不妥。”宋宜锦强行编出借口。
“哦,想来?那就是现在还不是庆安候的妾侍了?”秦无疆抱肩。
“那正好,我还得抢时间,争取在庆安候回来前,见上一见。”
秦无疆大步流星出门。
宋宜锦气得半死,追出去:“秦参谋,你太无礼了!”
“哦?那就请宋小姐去县衙走一趟,当着我们家曹将军的面,好好画一画图,讲解一下思路。”秦无疆歪头:“听说你要送谢礼,这个谢礼就不赖啊。”
“你!”宋宜锦哑口无言。
秦无疆干笑,朝天翻了白眼,扭头就走:“哎呀,晴暖阁。”
宋宜锦气得跺脚,肩上伤口更疼,她微一眯眼,想到了办法。
秦无疆也很快找到方向。
长宁正在木室坐着,静候着他。
“怎么,你知道我要来?”秦无疆看着桌上的两碗茶,毫不客气地端起来喝。
长宁噙笑:“不知,这是给我的阿仇准备的。”
她冲一旁抬抬下巴,秦无疆顺着目光望去,软垫上的黑毛神吼正在睡觉。
“这狗更丑了,是应该叫它阿丑。”他道,不急不怒,又喝了一口茶。
长宁笑了,眉眼弯弯。
秦无疆还是那个秦无疆,不论什么情况,总能让她开怀。
“秦参谋大驾光临,不知”长宁没说完,偏头避了一下。
秦无疆正横着一只手掌比在眼前,遮住她的下半张脸。
“别说这个,说,你敢说出去!”秦无疆咧嘴笑得一口白牙,“或者,还有刚才的事,又或者,滚吧。”
全是长宁当晚对他凶的那几句。
长宁木着脸。
“秦参谋,”
“嗯?”秦无疆笑呵呵看她。
“你怕是被突厥人的箭射到脑子了吧。”
秦无疆哈哈大笑。
“我方才去查了,那个胡商铺的蔡老板,根本没有女儿。”他自顾自地说:“所以沈家母女哪儿,也是你先打了招呼的。”
长宁不语。
“还有对面柴垛里,我搜出来了宋宜锦当晚穿着的衣裳上的布条。”秦无疆又兴冲冲道。
长宁抿嘴看他。
“这么说来,宋宜锦的伤也是你砍的吧?”秦无疆自言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