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王哈哈大笑:“谁人能不服中丞的管教,本王倒要好好见识见识呢。”说罢便转向卢尚秋:“本王命你抬头。”
卢尚秋抬眼对上梁王,不禁感慨,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大周皇帝武则天俊美绝伦,面相方正,眉目间除了女子的柔媚,更有份男子的英气;这梁王武三思是皇帝的侄儿,也是个英俊潇洒之人,眉眼中正,凤目有神,只可惜那唇上滑稽的八字小须将他的英气减了大半,实在有失王爷的风度。
梁王将此堂下之人定睛细看,不禁怔愣。于是离了座走下来,围着卢尚秋转了两圈,盯着看了半晌,回头问来俊臣道:“这人忒的面熟。”
“王爷确实见过此人。”来俊臣皱眉道,“不过——是在画中。”
梁王思索一番,一拍大腿,作恍然状:“难不成是前些日子中丞给本王送去的那牡丹图?”
“正是。”来中丞拱手。
上官婉儿不知他们所云为何,一副云里雾里的表情。卢尚秋知道他们所言为何,脸上顿时烫得可以烙烧饼,恨不得当即挖个地洞钻进去。
梁王抚须呵呵一笑:“来中丞藏了这么个妙人儿在自己手中,怎得也不与本王说!”
来俊臣面有愠色。武三思好色成性,常常来同他抢人,平日里那些姬妾也就算了,这个可是他手下,好歹是个官员,况且如此妙人儿他还真舍不得。便斥卢尚秋道:“老夫与王爷商谈要事,你赶紧退下。”
梁王摆了摆手:“不妨不妨,又不是什么外人听不得的事。”说完竟示意卢尚秋坐到他身边来。
来中丞面上一时乌云密布,心中暗骂梁王。片刻,他沉下心来一想,这人也不过是个手下,若梁王喜欢,不如顺水推舟,送王爷一个人情。见卢尚秋兀自跪在地上犹豫,便叱道:“王爷赐你坐,你别不识好歹。”
卢尚秋谢过王爷,那红衣女官便引他坐在梁王旁边。
那梁王放纵成性,竟也不避讳众人,径直捉了他一只纤纤玉手,握在掌中把玩。卢尚秋僵直地坐着,任由王爷翻弄他修长手指,大气也不敢出一口。
梁王望见来俊臣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忙挥挥手道:“中丞快说,有什么细节要添加。”
听两人谈话,卢尚秋方知:梁王武三思此次前来,乃是找来俊臣共议“大周万国颂德天枢”的筹建之事。这天枢乃一巨大铜柱,拟建于东都洛阳端门之外,高耸入云。柱基由铁制成,其形如山,其上雕刻蟠龙麒麟;柱身由武三思撰文,极力称颂武则天的功德,并将百官及四方国君的姓名亦锩刻于其上;柱顶为承露盘,直径三丈。工程浩大,劳命伤财,只因梁王自己为了博取圣上的欢心,好立他为太子。
上官婉儿插嘴道:“王爷这擎天柱要做多大呢?”
武三思道:“自然是越粗越好,越大越好。”
来俊臣大笑,婉儿亦笑得花枝乱颤。
卢尚秋听得他们如此肆无忌惮地形容给皇帝筹建的天枢,不禁暗暗替这些人脸红。
两人拟定由梁王启奏陛下,来中丞负责筹资后,梁王一行便起身告辞。
来俊臣道:“王爷大驾光临,贱内不才,为王爷备了些小菜,还请王爷与婉儿姑娘在此处用过膳再走不迟。”
梁王也觉得有些累,便不推辞,道:“中丞有什么好酒好菜,尽管端上来。”说罢执了卢尚秋的手,将他肩搂了,“卢郎来与本王一起用膳。”
梁王称呼卢尚秋为“卢郎”,这个称呼是只有亲密的人,比如父母称呼儿子、妻子情人称呼丈夫才使用的。来俊臣听了,面色更加阴沉。
卢尚秋何曾与王族如此亲密接触,愣愣地被王爷推着,随引路的家丁进了来府膳房。
席间梁王与来俊臣喝酒谈事,上官婉儿得了空便与这新科进士卢尚秋交谈。婉儿其父上官仪,为唐高宗龙硕年间的宰相,因劝高宗废后,招致武曌不满而遭诛,其女婉儿被武曌留在身边做事。这上官婉儿生于宰相之家,自幼知书达理,也是个通透灵巧的人儿,深得武曌的信任与喜欢。卢尚秋亦是饱读经书之人,两人一问一答,你来我往;上至天文,下至地理,无话不谈,竟是万分投机。
酒过三巡,吃饱喝足,王爷再次起身告辞。“来中丞,筹钱之事本王便托付于你,你筑枢有功,圣上定会大加赏赐。”
“王爷抬爱,下官在所不辞。”来中丞嘴上回答,眼睛却盯着王爷攥着卢尚秋始终没放开的手。
“中丞,你这个属下,本王向你借用一晚,你不介意吧?”
“下官的人便是王爷的人。”来俊臣朝着卢尚秋阴阴一笑,“只是,此人亦是朝廷官员,借不借还要看他自己的意思。”
卢尚秋对梁王好色有所耳闻。先前两人谈话之时,他早已料到王爷不会对他轻易放手,所以已将此时情景在脑海里过了一遍。狄仁杰的势力在朝中遭削,来中丞势力日益强大,指望查绍俞如今亦成了不可能之事。那么他还认识什么人,能比查阁老官更大,更厉害?为今之计,他只想逃离来府,若此时不走,接下来中丞肯定会有大刑伺候。那么不如借梁王之手,助他跳出苦海。
他做了一个艰难的抉择,随梁王上了马车。
那厢来中丞狠狠望着他,那眼光似要在他身上穿出一个洞来。
***
车轮碌碌。马车内,梁王搂了卢尚秋与自己坐在一处,在他那俊俏眉宇间逡巡半晌,道:“卢郎便是那誉满京城的牡丹公子?”
卢尚秋羞愧地撇过头去。
梁王道:“卢郎,我知你一介读书人,又是朝廷官员,怎可能自甘堕落,做这些不齿的事儿。”
卢尚秋听了此话,转过头来,面露惊诧。
梁王捋上他额间掉落的一缕秀发,道:“本王知道来俊臣那厮专爱弄些乱七八糟的整人玩意儿欺负新人。定是他拿了什么要挟你。”
梁王一番话,说得卢尚秋更为诧异。他先前以为梁王只当他是个以色侍人的兔儿,贪婪他的相貌;谁知王爷竟如此体恤他,一语道破他如今的酸楚。卢尚秋眼圈一热,两行清泪就这么无声无息地落下去。
梁王见美人落泪,顿生怜悯之心,便揽了他入怀中,哄道:“本王和来俊臣那厮不同。你跟了本王,本王不会欺负你的。”
新科进士终于在王爷怀中哭泣出声。
是夜,梁王府。卢尚秋在下人的伺侯下洗净身体,身着一袭白色亵衣,卧于梁王寝宫内的床榻上。
不时梁王沐浴完毕,推门进来。
卢尚秋见他进来,便将双眼闭了,牙关紧咬,颇有英勇就义之态。
梁王进得房间,只见那洁白床榻上,躺着一清丽人儿,一双凤目紧闭,一张红唇紧抿,肌肤如白玉凝脂,一头乌黑的长发散落于枕间。美人身着一袭白衣,那洁白胴体在纱衣下似隐似现,仿若仙子一般,比他手头的牡丹公子图,更艳,更美。
然而,梁王只是将他搂进一双温暖的臂弯里。
卢尚秋只觉得身后异物火热,原来是梁王已动情,将那挺起热源抵在他臀尖。他虽然从前看过男男春宫,却从未经历过实战,心里极度紧张,禁不住在梁王怀中挣扎忸怩。
梁王一把按住乱动的他,道:“本王知道你还没有准备好。本王不是那种无情之人,卢郎不愿意,本王不会逼你的。”随即抱紧了他,不再动作。
那温暖的怀抱,那柔情的话语,似乎在遥远的过去,也有人如这般对他好。他忽地忆起了与杨元慥在一起的,那些少年无忧的快乐日子,止不住潸然落泪。
梁王无奈地拿枕巾替那泪人儿拭了泪:“睡觉睡觉,本王明日还要早起上朝。”
作者有话要说:
二号攻出场
注:梁王武三思,历史上评价比较低,但都说侄子像姑,武曌是个大美人,亲侄子也不会丑。由历史图片看来,是个帅哥,而且是武家众小辈中最博学文气的一个。他除了想当储君,好像没什么其他的理想,所以和魏王武承嗣有间隙。不过,当皇帝显然是封建时代最大的理想。。。。
第20章 第二十章
第二日梁王早起上朝,下人们进来伺候梳洗。卢尚秋惊醒,也慌忙爬起来。
梁王按住他道:“卢郎要往哪里去?”
卢尚秋道:“下官得回御史台,不然中丞要算下官旷职。”
“中丞那处不要再去了。”梁王面色不爽。
卢尚秋畏惧来中丞,更畏惧这刚认识不久,不知底细的梁王,生怕梁王是那喜怒无常之人。此时见他阴了脸,心中不禁懊悔。
“昨日本王向中丞要人时,中丞那眼神差点没把本王给生吞活剥了。”梁王见自己吓着他,便缓了脸色,在他额间一吻,“时候尚早,卢郎不妨多睡一会儿。御史台不要再去了,待本王在尚书省为你找个职位安顿。”
卢尚秋乖乖睡下,梁王起身离开。
梁王此时担任春官尚书(礼部尚书),监修国史,与鸾台侍中(门下侍中)、凤阁内史(中书令)同为当朝宰相,他的承诺比起三品御史大夫的话自然分量十足,卢尚秋听来如蒙大赫,喜不自胜。他在那巨大床榻上翻来覆去,终是睡不着,便唤那王府的婢女,要求更衣洗漱。
伺候他梳洗的婢女道:“卢公子,王爷叮嘱了,卢公子日间可以自由行动,只是要赶在王爷下朝之前回来。”
卢尚秋点点头算是应允。
婢女又呈给他一块铜质小令牌,道:“此为出入王府的令牌,公子请收好。”
洗漱完毕,卢尚秋出了梁王府的大门,一时竟觉得两肋轻松,整个长安城在他眼中,天也蓝了,空气也不如从前那般污浊。
伙夫将他载回卢府。一夜未归,赵香菱挺着大肚子,正在焦急地等他,见了他便焦急询问。卢尚秋心觉有愧于妻妾,此时也想不出什么好借口,只将赵香菱双肩搂住,不再言语。
***
少时,天黑。院外“咚咚”叩门。
卢尚秋探出头,朝李仁义摆摆手:“仁义兄,说我不在。”随即躲进房,示意他去应门。
李仁义开了门。
门外是梁王府的信使。信使道:“梁王请卢公子过府。”
卢尚秋什么时候与梁王有交情了?李仁义惊诧,嘴巴张成圆形,呆呆地向那厢一指,已然将好兄弟出卖。
那信使进了房间,朝卢尚秋单膝跪下,重复道:“梁王请卢公子过府。”
赵香菱不知所谓何事,见丈夫面色难看,以为丈夫惹了什么麻烦,便急急向来使道:“卢郎不认识什么王爷,使者请回罢。”
使者道:“梁王今天早朝归来不见了公子,十分心急,还请公子速速随在下回去复命。”
卢尚秋向那使者一揖道:“请使者回去告诉王爷,下官之妻即将生产,请王爷准许下官留在家中照顾妻子。”
使者看看赵香菱那高高隆起的肚腹,见卢尚秋所说不假,便赶紧回去复命。
一刻钟之后,那使者返回,向卢尚秋道:“王爷体恤弟妻,准了卢公子的请求。卢公子若是有什么事要请王爷帮忙,那令牌是王府下人都认识的,王爷随时恭候卢公子。”
卢尚秋称谢。
使者又道:“王爷请卢公子在家中好生待着,千万莫回御史台,旷职一事请卢公子不用担心。”
赵香菱听了开心不已:“卢郎,这王爷真好,放你长假,你终于可以多陪陪妾身了。”
卢尚秋腹诽:你也不问问为什么王爷无缘无故放我假。
天下没有白吃的筵席,他看得明白,梁王此乃怀柔政策,要作势追求他呢。大周都城长安,风气开放,男风盛行,士族之间爱恨情仇他亦时有耳闻。可这梁王像是吃饱了撑的似的,这种无缘无故的宠爱,是福是祸未知,他一区区小民恐怕无福消受,还是能躲多久躲多久罢。
***
十一月里,西风阵阵,寒气渐袭。
入冬前,赵香菱为卢尚秋生了一对足月的龙凤胎,卢尚秋将男孩命名为“悟义”,希望其明理;女孩取名为“兰泽”,希望她今后如兰草芳泽,成为一个贤惠的女人。与此同时,王思思出了月子,携了满月的大胖小子卢悟载,一行来到长安。卢府上下顿时热闹起来,迎接三个新生命的到来,一家人欢聚团圆,十分喜庆。
王思思初次来京;卢尚秋闲赋在家,于是带了两位夫人同游长安。一行人先参观了高祖、太宗时期的皇帝行宫——太极宫。太极宫位于长安城墙外西北方向,为隋文帝所建,其北宫墙上有玄武门,“玄武门之变”就发生在此。王思思礼佛,一行人便去了城南著名的大慈恩寺上香,又参观了寺内高宗时期兴建的大雁塔。大雁塔是当时长安城内最高的建筑,登顶即可俯瞰京城,眺望皇宫。不巧的是当时大雁塔塔身破损,正待修葺,众人不得登塔。
众人驾着马车,自城东皇帝度假行宫兴庆宫外绕了一圈,便回到赵香菱最爱的东市。王思思不曾见过如此热闹的集市,对那些琳琅满目的小玩意也甚为感兴趣。采购是女人的天性,不一会儿,两姊妹就往马车里堆了一大堆杂七杂八,有皮影纱扇,首饰发夹,有杏仁大枣,核桃年糕,尽是些妇人家的玩意儿。卢公子看着两位夫人有说有笑地往前走,似是意犹未竟,还要继续买,他望望家丁手上挂满的小玩意,又想想马车里那一大堆,仿佛听见了荷包在黯黯哭泣。
晚间,两姊妹饭也懒得吃了,命人在客房里支起来一面白纱帐,后头点了油灯,将那新买的皮影搁在帐子前,有板有眼地开始演戏。卢尚秋边吃饭边看女眷们玩乐,心道:这赋闲的日子实在是逍遥自在,难怪书中常常有写前朝的高官动不动就“告老还乡”,“归甲种田”。
不日,梁王果然遵守承诺,在圣上面前举荐新科进士卢尚秋为春官礼司员外郎,从六品。圣上准奏。卢尚秋遭破格提拔,一年不到便官升两阶,薪水翻了一番,直叫那厢李仁义羡慕不已。
那使者来报信时已是晚间。这边卢家人正在准备饭菜,便听得西面那厢李氏大骂:“看看人家卢公子,小小年纪便仕途通畅,步步高升,还认识了人家王爷;你四十多岁了才做上个引赞,连品阶都没有,每月里那几吊钱的月俸,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