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城外一阵阵周兵的叫骂声,朱元把手中的宝剑越攥越紧。他不时地扭头看看身边的朱仁裕,忽然紧皱眉头对朱仁裕说:“仁裕,你到城头去看看周人究竟有多少人马。”
“不用看。”朱仁裕立即回答。“只有赵匡胤几千兵马。”
“只有?”朱元冷冷地笑了一声。“你说得真轻巧!你知道这个赵匡胤奇袭滁州用了多少兵马?”
朱仁裕不再吭声,他似乎料到朱元把他支开要出事,走了几步,又扭回头来,只见朱元正挥起利剑要自刎,他大吼一声急步跨到朱元面前,在朱元还没有割断喉管之前夺下了他的剑,咣啷一声远远地扔在厅角。
“朱将军,大丈夫在世,为什么非要认死理?”
朱元垂着头,乜斜着眼瞅着朱仁裕,半晌,问道:
“你想让我降周?”
“将军差矣!末将以为将军原本就是大周的臣僚,不幸降唐罢了。如今打开城门以迎王师,才合正理。将军想一想,如今唐国奸臣专权,排抑贤能。末将早就看出来了,江南人心胸太狭窄,我们这些北方汉子,只不过是他们调来调去的走卒而已。不立功他笑你无能;立下功他说你狂妄无礼。为这些南蛮子去死,值得吗?”
“那赵匡胤能容我吗?”朱元有些迟疑。
朱仁裕见朱元的话有了转机,紧接着说:
“依末将看,大周与唐国已经结下了死仇。就算柴荣和赵匡胤不是出于真心,为了灭唐,他们也绝无可能把将军置于死地。”
朱元又在厅里踱起步来。城外的呼喊声起伏不断。
“将军,当断则断啊!”朱仁裕捡起厅角的宝剑,双手捧着来到朱元面前,说道。“将军如果认为末将说了不齿的话,末将甘受将军一剑之戮!”
朱元直勾勾地瞅了朱仁裕半天,接过他手中的剑,绝望地叫了一声:
“仁裕!”
“将军有话尽管说吧!”
“我,我只是想用一死的英名换得皇上照顾我的老母,照顾我的妻小!”
“将军别傻了!”朱仁裕急得直跺脚。“如今皇上听信了陈觉的鬼话,早不把你当忠臣了!”
朱元茫然地出了刺史厅,缓缓往城门走去,朱仁裕紧紧跟随在他的身后。
朱元来到城楼向外一望,周兵正在架设攻城的云梯。
“打开城门吧!”他命令身边的朱仁裕,声音并不算大。
“打开城门!”朱仁裕高声喊道。“迎接赵将军入城!”
眼看着周兵簇拥着赵匡胤涌进城来,朱元又回到了州衙,他遣开所有的卫兵,独自一人正襟危坐在正厅之上。
一身戎装的赵匡胤来到衙中,后面跟着十几个将校。
朱元一动不动,直到赵匡胤走到他面前,将校们规规矩矩分列在两旁。
“朱将军,赵某谢谢你!”赵匡胤双手合抱,朝朱元施礼。
朱元的脸上毫无表情,冷冷地说:
“败军之将,任凭赵将军裁处!”
“哪里话!朱将军的威名,赵某早有耳闻,你我不过是不得已而兵戎相犯罢了,还望朱将军不要责怪赵某。”赵匡胤说着,又扭过头,对众将校道:“你们暂且退下,我要与朱将军单独说话!”
厅中只剩下赵匡胤和朱元两个人。朱元这才起身来到赵匡胤面前,跪了下来:
“赵将军,朱元罪孽深重……”
没等他把话说完,赵匡胤连忙将他扶起,说道:
“将军何罪之有?”
“朱元格杀周将数人,夺得三城,开罪于周;如今又迎赵将军入城,开罪于唐。”
“朱将军让赵某敬佩之处也正在于此。”赵匡胤握住朱元的手,缓走几步,对面坐下。“将军连下淮南三城,威名震天,只可惜李璟不会用人,置将军于孤危之地。赵某不过是乘了李璟送来的空子,才得以与将军相逢在此。如今将军顺应天命,摈弃伪朝,赵某对朱将军深信不疑。我想让朱将军便宜担任大周的和州刺史,继续驻守在和州,切断扬、蕲二州唐人应援之路。赵某还要带兵东进扬州,去解李重进将军之围,不知朱将军肯不肯屈就?”
赵匡胤这里所说的“便宜担任”,意思是说在特殊情况下不经朝廷任命而由外臣临时委派的官,这在古代是常有的事。
“惟赵将军之命是从!”朱元向赵匡胤深施一礼,眼里涌出了泪水。
大宴三天,赵匡胤与朱元相揖而别,带领兵马朝扬州而去。围困李重进的陈觉听说赵匡胤杀过来,早已闻风退去。赵匡胤抵达扬州城下,没遇到唐兵的阻遏,这倒引起了李重进的怀疑。直到第二天,李重进才只放赵匡胤和五六个将校进城。
见过礼之后,李重进冷冷地问赵匡胤道:
“扬州城安然无损,你来干什么?”
赵匡胤不卑不亢地答道:
“赵某奉皇上之命,特来与李将军会师。”
“是奉皇上之命来向本帅问罪的吧?”李重进的声调高了许多。也不等赵匡胤回答,他便走到一个列校身边,“嗖”地一声从他的剑鞘中拔出剑来,直抵在赵匡胤脖项上,两眼冒火,愤然说道:“张永德那个小王八羔子密报本帅降唐,想把本帅置于死地。他这回可真立了大功了,皇上为此还赏了他个殿前都点检!可你赵匡胤算个什么东西,也想用我的人头换个殿前都点检干干?”
前些日子,张永德的确被柴荣授以殿前都点检之职,这事赵匡胤知道,但圣旨上说授张永德此职的原因是他围困寿州,终于迫使刘仁赡写了降表,拿下了淮南开战以来最坚固的城池。其实这一次柴荣命赵匡胤东趋扬州,主要是想让他劝李重进与张永德重归于好。因为柴荣知道: 尽管陈觉和李景达重兵驻于扬州四围,只不过是做个样子,他们单等着李重进降唐呢,怎么会真的攻打扬州?
殿前都点检究竟是个什么官?为什么让李重进如此耿耿于怀?说来这个官儿是周太祖时才设置的,此前皇帝出征,只设个大内都点检。大内就是皇宫,都点检就是全权过问。全权过问皇宫诸事固然荣耀,但名字总不那么响亮,所以郭威当了皇帝之后,专门选拔了禁卫中最骁勇的一批军士组成殿前东班、西班、南班、北班和中班。中班负责“大内”,东、西、南、北四班负责京城四区的盗贼治安。这五班悍卒的总管,就是殿前都点检。换句话说,能当殿前都点检的人,可就是皇帝最信任的人了。如今张永德虽然身在淮南,但有了这么个职
位,显然是李重进无法比拟的了。李重进认为赵匡胤平日与张永德贴得很紧,又深得柴荣的欢心,此次他来扬州,不是明摆着要拿唐国劝降自己作文章,把自己除掉吗?李璟算个什么东西?我李重进会去投靠他?他给我当孙子还要看我高兴不高兴呢!可眼下张永德、赵匡胤,甚至包括柴荣,真是欺人太甚!反皇上固然是大逆之罪,我李重进不会反皇上,不过反反你赵匡胤,总不至于落什么罪名吧!
“李将军,你这是干什么?”赵匡胤语调虽不强硬,但李重进听了,还是觉得有些发怵。是啊,你李重进尽可以猜测赵匡胤来者不善,但此时此刻赵匡胤身边只有四五个人,他就是真想拿你李重进问罪,也没这个力量呀!
看着李重进慢慢把宝剑掣回,赵匡胤诚恳地说道:
“李将军,朝廷派我们合力杀贼,我们兄弟可不该离心离德……”
“你少和本帅来这一套,谁跟你们是兄弟!”李重进咆哮着打断赵匡胤的话。
“实话跟你说吧,赵某此次来扬州,是受皇上之命,劝李将军与张永德言归于好。别忘了,你和张永德都是皇上的亲戚呀。亲戚之间如此不和,我们这些跟着皇帝打江山的人岂不心凉?”
“亲戚?哼!”李重进没有被赵匡胤说动。“背地里说本帅降唐,暗箭伤人,他算什么亲戚!”
“李将军,你不也密报他围城无功,甚至说他贪图女色,搅乱纲常吗?”赵匡胤先将了李重进一军,又放缓口气说道:“其实二位将军的话皇上都没有相信,皇上只相信大周的将帅个个神勇,统一中国,指日可待!”
“用不着你替别人瞒我哄我,本帅又不是三岁的孩子!”李重进的火气又冒上来了,那把宝剑重新架在赵匡胤的脖子上。“你说实话,是不是张永德让你诳本帅出城,要谋害本帅?”
一直站在两旁没有说话的部将们也来了精神,七嘴八舌地跟着李重进逼问赵匡胤:
“快说!快说呀!”
“敢加害李将军,找死!”
“……”
赵匡胤把双眼闭上,一字一顿地说道:
“李将军的德望谁人不知?赵某一向十分敬重。没想到今日里你李重进心胸如此狭窄,像妇人一样多疑多忌,这倒真让赵某看你不起了!赵某料你不敢在这扬州府衙里砍下我的脑袋!如果你我非要以仇人相待,咱们城外单独交手,那才算条好汉!”
“哈哈哈哈!”李重进突然大笑起来。他把剑丢在地上,笑够了,竟双手抱拳,朝赵匡胤施了一礼。“赵匡胤,你真摸着我李重进的脾气了,我最见不得乘人之危下黑手的家伙。他张永德不敢来见本帅,可这个仇本帅算是跟他结到底了。他不是立下大功了吗?他不是升任殿前都点检了吗?好哇,这淮南的仗本帅也不打了,淮南的城本帅也不守了,都留给他来收拾吧。老子明天就离开扬州城!”
“李将军,万不可视军机为儿戏呀,离开扬州,你要到哪里去?”
“放心吧,本帅不会去投降李璟!”李重进与赵匡胤四目对视,眼里充满了傲气。“我也不会回汴梁。老弟,跟李璟这种人打仗,能显出英雄气概吗?老子要杀回北疆,去跟契丹人比试比试。我要让皇上看看,李重进究竟是条铁汉,还是块软骨头!”
“此话当真?”赵匡胤不知虚实,脱口问道。
“当真。”
“有圣谕吗?”
“圣谕?”李重进又笑了两声。“告诉你,我们在淮南耗得太久了,契丹人早想南犯了。本帅不为朝廷着想,难道都要等着张永德?如今北线只有党进和崔彦进两个庄稼汉,顶个屁用,真要是契丹人过了白沟,再等圣谕,那就太晚了!”
赵匡胤终于没有劝住李重进。两天之后,李重进果真带领全部兵马离开扬州,把座空城甩给了赵匡胤。
李重进来到泗州城下时,张崇诂早已在城外迎候:
“李将军一路劳顿,洗尘的大宴,下官早准备好了。”
李重进跳下马走到张崇诂面前,笑道:
“崇诂,当刺史的滋味不错吧?”
“全仗李将军所赐!”
“本帅听说你在泗州搜刮了不少钱财?”李重进与张崇诂并肩往城里走,边走边问。
张崇诂偷眼瞅瞅李重进,尖声一笑道:
“李将军真乃顺风耳千里眼,所言不差。不过下官只是一条光棍,钱财再多也没有用处。如今兵荒马乱之时,崇诂只不过是为将军多积攒些金银粮草罢了,下官还等着将军为我记功呢!”
“哦?难为你想得如此周全。”
“下官料想李将军会久驻淮南,才这么做,没想到将军突然决意北征,实出意外。”张崇诂想探探李重进的口风。“不知将军此去,崇诂是否随行?”“没你的事,你就安心给本帅守好泗州城吧,本帅还会回来的!”李重进随口说道。刚进城门,他像又想起了什么,扭头问张崇诂: “你刚才说什么?你还是一条光棍?哈哈,这么大的泗州城,就找不到一个像样的女子做老婆?”
“像样的女子倒是有一个,可惜将军有话在先,小人不敢碰她。”
“谁?”
“前泗州刺史薛义潮的女儿,名叫盈盈。”
“哦,你不说本帅倒忘了,薛义潮不是病死了吗?”
“遵李将军的命令,小人将盈盈和她母亲安置在府衙之旁,派人专一守护。”
“你这个鬼头,是不是等本帅给你做大媒哪?”李重进指指张崇诂的鼻子。“本帅记得你说这女子天姿国色,有这事吧?走,看看去。”
张崇诂兴致勃勃地把李重进等人引到府衙东边一座院落前,问守门的老汉: “盈盈姑娘呢?”
“在里面。”老汉弓腰答道。
这院子就是原来薛义潮的住所,连正带偏共有二十几间房。张崇诂边喊着盈盈的名字边进屋去找,不想找遍每一间房,竟没有见到盈盈母女的踪影。
“跑了?”
他气急败坏地回到门口,问老汉道:
“你把人给我看到哪里去了?”
“就在里面哪。”老汉抓了抓后脑勺。“找不着了?”
“你去找吧!”张崇诂朝老汉屁股上狠狠地踢了一脚,将老汉踹倒在地,吩咐身后几个兵丁:“留在这里再找,我就不信她们能飞出去!”
李重进早等得不耐烦,张崇诂连忙赔笑,拥着他进了州衙。
第十回 归德军暂藏龙影
淮南一围就是两年,李璟终于打熬不住了。眼看着齐王景达的几万军队消耗殆尽,江北十四州除了庐、舒、蕲、黄四州之外,都已落入了周人之手。为了保全江南,李璟经过几天几夜的思考,决定让中书舍人草写降表。第一,把江北十四州统统割给大周;第二,削去自己的皇帝之号,从今以后只称“唐国主”;第三,每年给大周进贡白银十万两、丝绢十万匹。条件是划江而治,互不相犯。
此时柴荣正在真州的迎銮镇坐镇指挥,这是他第三次驾临前线。他原本不想再出京城,可是自从符皇后病逝,秀妃整天在他耳朵边吹风,要立宗让为太子。看来这个秀妃希宠太切,竟然不顾祖宗法度了。虽然柴荣对秀妃仍旧喜爱,但他更怀念死去的符皇后。为了追回对符后的那份情感,更因为符彦卿是大周两代皇帝倚重的老臣,他打算再立符彦卿的第五个女儿符金环为后。符彦卿现已回到了大名府,柴荣命礼部尚书前往大名,与符彦卿商量纳后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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