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地的风俗,不到六十岁的女人是不能看棺材下葬的,主要是怕年轻女人身上走红,这样会冲了坟气,就会破坏了这个家族的兴旺。
随着伺仪的话音:“落葬,!”只见,老太太的棺木下到了框里,又一声“填土!”一锹锹土扬在上面,很快棺材就不见了,一个赫家老辈子姑娘的人生在老李家,在老垃子,在黄口大坡的苍松萃柏之间落下惟幕。
烧纸钱,牛,童男童女,金库银库,一团团火焰,随之,一个女人的人生,内心的苦难和幸福一了百了。
人都有这一天,赫老太太心里想,入土为安,是人一辈子最后的幸福。
赫老太太心里总像有事没办好一样,这里的事情已经落桌,急忙带儿子孙子媳妇一起回赫家园子,她心里有一件事牵挂着。
两个小孙子很高兴迎上来说:“奶奶回来了,我想你了。”
“奶奶也想你们,在家都玩啥了啊?”老太太说。
两孩子说:“玩得可高兴了,祁叔叔来正房里玩了。”
老太太一听吓得快死了,凭老太太的直觉,可能是有事了。
不出五天,老太太给张嫂提及祁玉的事,张嫂高兴的像什么是的,洗了被褥,拿出了两双新鞋,一人一双,衣服洗了,挂了新的小门帘,贴了大福字,六月十八那天,赫老太太在就给两个人在西下房里办了喜事。摆了酒席,六桌子满族八大碗,八碗八盘八碟。满满的,很丰盛。老太太叫来了七个儿子七个媳妇和孙子孙女们,还有园子外的本家子们的代表,老太太是以干妈的身份来操办的,大家都喜气洋洋的,小四小五也穿了新的衣服和鞋子,说:“祁叔叔,你娶了媳妇还和不和我们玩了?”
“玩啊,叔叔永远和你们是好朋友啊。”
图兰格,她心里明白,自己怎么能不过来吃席呢,一定要走过这一心理上的关口,千痛万痛不能让赫老太太看出来,不能让大家看出来。
图兰格收拾了一下,就来到下房,看见东西下房都是客人,桌子上摆设着满族风味的酒席。
祁玉穿着灰色的长衫,图兰格认出,这件长衫是自己亲手做的那件,是希虬活着时送给祁玉的。希虬只穿过一次,看祁玉没什么像样的衣服,就让图兰格烫平了叠好送给祁玉。图兰格说:“你六哥让你穿这衣服,看合适不?”祁玉穿了还真合适,就将它作为礼服,每当有重要的场合就穿上这个长衫。今天穿上它,图兰格看了心里很是酸痛。
图兰格美好的梦境和那真实的一夜夫妻就这样结束了,也必须结束。漫长的孤独情感之旅才刚刚开始,而且没终点。
富尔江把大片的土地分成两部份,那里有一座石头桥,是两岸的交通要道。江东面属于图家堡子,江西边是赫家的土地。江面上有一段细小处,在冬天上了冰的时候,一步就可以跨过江去,这里的人叫它“一步跨”。这段江道是图赫两家的地界,可这几年江面不知道为什么在向东移,一年下来赫家就多了几分沙滩地,这外人是一点也看不出来。
赫家的土地,自从老太爷死了后,分了成了八份儿,靠江边的这一块是希斡家的地,希斡和赵茑茑发现了这个秘密后,就叫人来偷着向江边上填土,江面就继续向东移一点,移一点就多几分地。后来老图家发现了,来找赫家老太太了。
图半仙话说的不是很好听,赫老太太坐在炕沿上叭哒叭哒的抽着烟,从心里说,她根本没把图家堡子的这个图半仙放在眼里,但好歹也是兰格的远房娘家爷爷辈的,不能说过头的话,这会让六媳妇脸面上过不去。就一再说些好话,说:“我们家大媳妇赵茑茑不在家,回娘家了,等她回来,我让她买上点心去看你家老太太。年轻人不懂事,你们就别和她一样的见识吧,我给你找平这个事。再说了都是亲戚,从我六媳妇那么论,我还得叫你点啥,你在这十里八村的也是有名望的人儿,家里有了事也得求到你名下给圆全,你那神法沟里沟外谁不服呢,你有了不高兴的事不向外人张扬那是你有修练,直接来找我是对的,那不比和外人说强啊,那是你爱护我们老赫家的名声,我老太太把你看成是贵人。”
图半仙知道赫老太太的为人,其实他没怎么有机会来赫家园子里,因为老赫老太太从不理会他这号人,也是有点构不上。今天给了几句好话,半仙感觉跟赫老太太这样的人家来往,觉得有档次,也算是运气,你看人家这屋子里的摆设就知道人家的底儿是深是厚了。再说,赫老八爷也是个有脸面的人,就为这事是把关系搞僵了也不好。
赫老太太满口让他中午留下来吃中饭,也可以在园子里住些天,兰格也一口一口地叫他“小五爷”,老太太陪着吃过饭他就要走了,老太太让老费赶车给送回去。
老太太叫来了赵茑茑,没给她一点好脸儿,问她关于填土占地的事,赵茑茑只好承认了,老太太说:“你这孩子,没有这么办事的,希斡从小就老实,现在听了你的,你一点不往好道上使唤他,净出些坏遭儿,老图家来人了你知道不,弄不好咱得吃官司,到候你去啊,谁也不能替你去丢丑”
赵茑茑一听就腿软了下来,说:“额娘,你可别吓唬我,我哪见过那世面,是我一时糊涂,才办出这不体面的事,你替小的多担点吧,求你了,你老了我孝敬你还不行啊。”
老太太见她软了,才松口说:“什么时候也学会说人话了,说得乖好听的,我等你孝敬我,我死了都穿不上裤子。”
“额娘,你听你说的,多难听啊!”
老太太放下烟袋,把两腿磨上炕沿儿,盘起来,让大媳妇也坐下来,说:“你一个小人儿家,不能太狂了,眼里得有人,心里得有事,脑子里得有谱,一天到晚的,没收没管的,想说啥说啥,想做啥做啥,那不是咱赫家的规矩”赵茑茑感觉无地自容,两个手一劲地往一块扭。老太太说:“多亏兴京还有你八叔,人家老图家怎么也还惧点,但咱得给人家一个说法,明儿你自己去吧,看看图家老太太,自己请的神儿自己送去,再说了,人家辈份在那儿,不用说别的就是看看就行了,让希斡送还是让老费送,你自己定,你要是感觉不得劲儿,就让玉蝶或是婉婷陪你去。说着老太太从腰里掏出一把大钥匙,在老板柜上吱呀咔嘣开了铜锁,一掀柜门,一种空灵而厚重的响声仿佛唤醒了许多的尘封的记忆,赵茑茑一激灵……
老太太这屋子里一共三口大柜,南北炕各一个,中间万字炕一个,老老太太传下来的,都是“刺儿秋”面的,年头久了,都有些发红了,暗红色里透着一圈一圈的年轮。上面的黄铜柜俬剪子有小碗口大小,媳妇们都向往有一天,这些老柜连同老柜里的东西能掌在自己的手心里,尤其是赵茑茑想着老老太太临终前交给老太太的那个金灿灿匣子是会在三个柜子的哪一个里,一个柜子三个隔儿,还有夹层,会在哪一个柜子里的哪一个隔里?
想到这,她心里的血就往头上涌,她对婆婆说:“额娘,这柜子总不打开会发潮呢,用不用我帮你凉一凉?”
老太太说:“这里面也没什么,都是从前啊你公公从南边儿还有那牛庄倒回的一些布料丝线还有乡下买不到的东西和一些洋袜子什么的。三个柜子满当当的,东、西下房的柜子里还有呢,有一天,我老死了,这些东西我一针一线也带不走,将来都是你们的。”
赵茑茑关心的不是将来,而是现在,关心的东西也不是那些布料洋袜子。在老太太向外倒东西时她看见了那些五彩缤纷的绵绣彩缎,让人眼花缭乱,但她的心不乱。老太太说:“现在这些东西都不多见了,都得好好保存起来,小孙子们结婚万一那时没有了呢。”可这些东西不足以引起赵茑茑的兴趣,她眼睛直直的往里看,想看看有没有那个金灿灿的匣子。
老太太只拿出了一些布料,都是蜡染的花布啊柳条布啊还有蓝式布还有一块黑卡奇,老太太把一块礼服呢拿到了一边,说这块不能送人,又重新放进柜子的深处。一共是六块布,真不少啊。赵茑茑心里很是舍不得,就说:“这些布够穿多少年的啊。”老太太还给带了两铁盒的点心,还有一些自己做的玉米粉子,说让图家老太太尝尝。
第二天,老费给拴了车,赵茑茑会了赵婉婷,两个人收拾得像模像样的一起去了图家堡子。赵茑茑认为,只有婉婷会帮助她把这事办好。图半仙见赵茑茑和赵婉婷来了,还真没说口外的,让她们进了屋子,看见两人带了这么多贵重的礼物,也就乐呵呵地接受了,让她老婆做了中饭,是前一天包的苏叶饽饽,小米水饭,咸鸭蛋,还有一盘子山菜,小葱沾酱。三个人在那吃了饭歇了晌,就赶车在太阳落山前回到了赫家园子。
从那一天起,赵茑茑有了一种很好的感觉,她很想像婆婆那样,在赫家园子,在黄安口做一个像婆婆那样有面子的赫家女人。老太太告诉她,好好学吧,做人做女人也是一门子学问,做女人首先要“心正”,做女人也要有男人的心怀,男人的志气和能力。
第七章
图半仙一边收下了赫家的礼物,一边也向江边填土,每填一些,江道就向西移动一点,很快失去的土地都收回了,就在江边钉木桩子,垒了石头筑起一条堤坝。以后,无论江道怎么移动,那条坝巍然不动,成了图赫两家明显的地界。图兰格没有把这事往心里去。
那一日,赫乌拉回来住娘家,此时的乌拉,已经不再是过去那个样子,经过许多的挫折打击后精神恍惚的样子,见了人已经有麻木了,也不打招呼也不说话。年近四十的她,面色黄瘦,她总是想娘家,想自己的额娘和兄弟侄儿们。一个人走山路,早早就从家里出门上路了。一走要走一天,傍晚才到赫家园子。每次来娘家,总是背一些东西给娘家,没有什么好的,都是些农家产品,娘家有她也背。给弟弟侄儿们做的那些鞋,新的接旧的,一茬又一茬,一来就是一大包,各种颜色的鞋面,鞋底细细地纳着均匀的针脚,图案都是好看的方块和盘肠儿。可一到赫家园子,就会招来一些人的白眼,一张张脸冷冷的,大哥大嫂嫌弃她,就说:“乌拉,你快见额娘去吧,她在想你。”其它嫂子也是往外支她。唯有图兰格老早就出来接过乌拉手里的东西,说:“姐,累吧?”乌拉高兴地说:“不累呢,我能走,我啊就是想娘家,就是想这个地方,哪儿也没有这儿好。”
一进屋子,赫老太太就眼泪汪汪地说:“我的傻闺女,又跑来了,这天这个热啊,走路上火啊,要是有一天额娘不在了你可别这么跑了啊。”
“额娘,你不在了,还有哥哥弟弟嫂子弟妹侄儿侄女呢,这才是我的家啊。”
图兰格说:“就是啊,还有我呢,还有这么多的侄儿呢”
“也是,也是,那样的话,我百年之后有那么一天儿,也就能闭上眼睛了。”
老太太一边抹泪一边说,捧起乌拉的两脚,左看看右看看说:“看这脚都走得肿了!”
图兰格帮助脱去鞋,把她转到炕上。乌拉面向炕里,摸摸娘家的炕席,感觉很亲切,高兴地捞起炕上的一个蓝花小棉被盖在腿上,嘴里还说:“这小被子还是我小时候盖的那个呢,现在是不是给球球了?”
图兰格告诉张嫂中午给杀个鸡,放点松树伞蘑菇,炖得香香的,乌拉姐最爱吃小鸡炖松树伞蘑。
这时候,老三希里来了,一见乌拉就说:“姐,你怎么又来了?”乌拉没作声,只是眼泪汪汪的看着母亲。然后,从包裹里拿出三双青礼服呢面做成的鞋,有大的有小的,鞋底边儿很白外面还包着毛头纸,对希里说:“三哥你给带回去吧,我就不过去了,万一三嫂不给开门呢。”
老太太在一边对老三说:“她就是想娘家,想这些哥哥侄儿们,想她这个额娘,看你那个样儿,我要是有一天死了,你妹妹要是奔你来,还进不来门呢!小样儿,怎么的,丢你门风了还是现你眼了,丢人丢她额娘和阿玛的人,现眼现她额娘阿玛的眼,还轮不上你这个三哥!再说了,我还没死呢,给脸色也轮不到你们,自己半斤八两自己不知道,自己什么老婆不知道,还上天了不是!你都对不起他一针一线给你们做那鞋,没良心的,那些死人们嫌她,可你们是从我一个娘肠子爬出来的,你嫌她,你们也有姑娘,人说话做事别做损,给自己留点后步……”
………
老太太越说越生气。
老三说:“你这老太太,还有完没有?一口一个你们,算我没说行不?你这老太太厉害的不是地方。我可惹不起你。”说着就走了。因为他知道,老太太是冲着自己的媳妇赵玉蝶不给开门的事发火的。
过去,老六希虬对姐姐还行,但总觉得姐姐的路走得不那么光彩,说话时总说姐姐要好好在家伺候公婆,不要乱走,这样不安全。老太太见图兰格不嫌弃乌拉,很感激她,把她当成贴己的人。在没人的时候给她讲一些关于乌拉的事情。
乌拉从前也是一个聪明灵利的姑娘,十二岁那年得一场病,病好了,两耳朵就聋了,能说话,但怎么也听不见。到了十六岁时,冬古河老康家托人上门提亲,好歹得有个人家儿,就这样订了婚。十七岁结婚时,乌拉才见到那男人,是一个很健全的人,乌拉还是很高兴的。
一家四口人,老公公老婆婆还有一个有轻微癫痫大伯哥,三十多了还没有媳妇。家里是小门小户的人家,吃穿是有,但没有充足的物资和快乐的精神生活。
乌拉听额娘的嘱咐,嫁到人家就是人家的媳妇,要守妇道,孝敬公婆,乌拉都是这样做的。家里活多,她一样也不差,做饭洗衣服,还要伺候不健全的大伯哥。可是结婚三个月,男人说是做生意了就走了,走了挺长时间一点信儿也没有。乌拉的生活只有一个内容了,就是干活伺候公婆,伺候有病的大伯哥,有时还要下地干活,在娘家从没干过农活,乌拉手上都是血泡,没有人心痛。
那时候图兰格已经进赫家门了,她随老太太一起坐马车来冬古河看到乌拉姐,心痛地流下眼泪来。
乌拉这样日子一过就是四年,男人也没有信儿,这时乌拉二十一岁了,赫老太太是个开明的人,和兰格商量说只要老康家肯出手续就把乌拉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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