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存在主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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存在主义-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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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陀斯妥也夫斯基向我们提供了一个世界,而齐克果却以 一个个人身分出现在我们面前。他们两人都具有无限的激扰 性,不过陀斯妥也夫斯基是逼人的广阔,而齐克果则是刺耳 的狭窄。如果一个人从齐克果投入陀斯妥也夫斯基,则他就 如一个从小屋子中教养长大的人突然被置于大海上一样迷 失,或者你甚至可以这样想:陀斯妥也夫斯基是有意地同齐 克果开玩笑。相反地,那些把《地下室手记》当作序曲聆听 的人,当幕布拉起,齐克果要报告他如何成为一个作者的时 候,已经在心里有了准备,即使齐克果的《作为一个作者,我 的作品之观点》对他也不再是陌生的,正似乎齐克果是从陀 斯妥也夫斯基的笔下走出来的。 
   地下室的人物把安适的“水晶宫”当做一个遥远的可能 性加以描绘,并告诉我们某个个人必定会反叛它,想办法彻 底把这不可忍受的安适摧毁。而齐克果,这个并未被放逐到 西伯利亚—— 如年轻时的陀斯妥也夫斯基—— 却生活于干净 卫生的哥本哈根的人,倒看出生活是如何被弄得越来越舒适, 而决心“到处制造困难。” 
如果说陀斯妥也夫斯基的评论者所易犯的错误是把他书 中人物的观点与论证归属于作者本人,则对齐克果所易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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错误乃是把作者本人完全忘了,把他的作品视同黑格尔的作 品一般,在阅读之际忘了他的人格成分,这完全失去了作者 原意。因此,研读齐克果最好是从他《作为一个作者,我的 作品之观点》一书开始。 
   齐克果在谈论他自己时是何等怪异!而不论在内容上,风 格上与感受上他又何等相似于陀斯妥也夫斯基的地下室人 物!只要与海涅 (Heinrich Heine)作一个简要的比较,就 可以看出前两者都具有某种新的东西。海涅的自我意识是天 下知名的,并且会一时困窘了浪漫派的读者。然而海涅的紧 张性大部分是来自幻想与理性的分驰,而齐克果的自我意识, 正如同地下室人物的自我意识,远更令人困窘,因为它与公 众 (群众)有关,与公众的反应与论断有关,而这关连是曲 侮性的关连—— 而这个公众正是他鼓吹着加以卑视的。他的 身体的畸形对他的风格与思想可能是没有影响的,然而,如 同地下室的人物,他是内在脱臼的—— 情况是如此严重,以 致海涅在相形之下似乎十分健康。海涅的散文是何等流畅,而 齐克果的散文却是何等扭曲!两者对讽刺有共同的爱好,然 而海涅的世界相对齐克果而言却是整洁而轮廓清楚的:即使 他的忧郁比起齐克果来都是快活的东西。他们是死于同年的 同代人,然而海涅在今日看来几乎是古典的,齐克果却是痛 苦地现代的人物。 
   他们两人都与黑格尔有关,海涅甚至曾与他共处,而年 事稍晚的齐克果却只听过老迈的谢林(Schelling)在黑格尔死 后对他的苛烈批评。海涅与黑格尔分道扬镳是因为他觉得后 者不够自由,且过分权威,而齐克果却觉得黑格尔过于理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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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于自由。称海涅为浪漫主义者是不恰当的,因为他坚定地 拒绝放弃启蒙时期的理想,他不肯收敛他刺透性的批评智力, 因之也不能宽容任何情感。齐克果也逃出了浪漫主义圈限,因 为他同样摈弃感性的迷汍光线,摈弃心智与情感的一切可爱 的综合,他坚持信仰的荒谬性—— 这种信仰是他所接受的。 
   陀斯妥也夫斯基毫无疑问地是世界文学的巨人,而齐克 果则是它的怪杰:有时他是一个漂亮的但气死人的文体琢磨 家,时常又是一个令人头昏脑胀的思想家,然而,总括起来 说,他又以他的个人性蛊惑了读者。他对于他的墓志铭的提 议是无双的:“那个个人”(That Individual)。 
   齐克果不仅是一个个人,并且试图把个人当作一个范畴 导入我们的思想之中。在他庞大的、未经修剪的散文丛林中 很难发现他在哲学上的重要性,他是一个有侵略性的思想家, 而他主要攻击的对象是黑格尔—— 虽然对于此人他缺乏任何 第一手的知识—— 以及基督教;后者已存在了大约十八个世 纪,而初看起来似乎与哲学无任何关系。事实上,齐克果是 在反叛希腊智慧:在哲学与基督教两者之中,他所攻击的都 是希腊遗产。 
   西方思想受着希腊哲学的巨大影响,而后者复受数学影 响,因而西方思想忽视了个人。现在有些人注意到这个漏洞, 然而,总是把它归罪于现世主义 (secularism),而鼓吹人们 应该返回到中世纪—— 似乎那时个人是中心点—— 或返回到 柏拉图对永恒真理或永恒价值的信仰之中。然而齐克果反柏 拉图一如反黑格尔,反汤玛斯(Thomas)一如反哥白尼。他 把整个的宇宙概念扫开,当它是一个使注意力分散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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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事以后,上帝试探亚伯拉罕,对他说,亚伯拉罕,他回 答说,我在这里。上帝说,带着你的儿子,你唯一的儿子依 撒喀,你最喜爱的儿子。”对齐克果而言,这是人之处境,人 的命运。世界在其中不占分量,它不能给予任何帮助,人的 处境即是如此,而“有一件事是必要的”,就是决断。 
   齐克果不相信永恒不变的真理,不同意柏拉图之仰赖理 性。对齐克果而言,伦理并非去洞见善,而是作决断。然而 他忽视了决断与决断之间的不同:决断可分有见地的与无见 地的,有理性的与无理性的,以及负责任的与不负责任的。然 而,他看出理性不能使我们免下决断,他看出希腊人,基督 徒以及近代哲学都在试图忽视这一个全然重要的事实—— 此 处他的看法完全正确。这些人或沉思何为永恒,或分析道德 关系,或试图证实他们的世界观,或证明基督教的优越,或 者甚至证明上帝的存在—— 然而,这一切都是在试图逃避做 选择的必要性。齐克果攻击神学、伦理学、形而上学的高傲 传统,把它们当作是黑夜中吹口哨 ① ,当作自我蒙骗,当作是 一种不懈的努力以掩饰那决定性的决断—— 理性的种种证明 全属次要,在这个理性的网幕之后,我们一直在下决断,而 且必须进行决断。 
   齐克果至少用间接的方式驳斥了柏拉图二元论的遗产以 及一般人对于灵魂或自我的概念:一般人把它和肉体相比,当 作它是本体。齐克果则认为自我乃是无定形而不可掌握的,因 此必须以可能性、忧惧与决心诸种意涵才能对它有所领会。当 



① 可能意指夜行心虚,吹口哨助胆之意。—— 中译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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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出了我的精神可能性,我就经验到那忧惧—— 那忧惧乃 是 “(由)自由 (而来)的眩晕”(“The dizziness of  freedom”)而我的选择是在恐惧与颤怖中完成的。 
   这些主旨一直是所谓的存在主义的中心;这些主旨我们 可以见之于雅斯培的无教派的宗教信仰之中,见之于沙特的 无 神论之中,亦见之于两相对立的巴斯 (Barth) 与布特曼 (Bultman)的神学。此处就存在着齐克果对于现代思想上一 个非常重要的环节的重要意义,他攻击已被众人接受的基督 教的观念,要求把通俗的自我观念做彻底修改,提醒人们该 把注意力集中于决断。 
   他是一个叛逆者,而即使我们同意这种叛逆有其必要,却 仍然要承认他行之过甚,而他的追随者们亦未适切地修改他 的过分之处。对于理性,他未作谨慎的批评,指出何者是它 所能,何者是它所不能,却对它发动总攻击。对于数学及其 他科学他没有质问究竟在何种程度上它们对哲学—— 特别是 伦理学—— 具有有效价值,他却求助于显然无效的论证。笛 卡儿认为推理务必明晰确断 (而科学进步加强了这种趋势), 这种要求是否会使哲学家们变成了只重逻辑与琐事而忽视重 大的哲学领域?齐克果不做此问,却完全捐弃了明晰确断的 思考。 
   齐克果的主要错误可以见之于他的两句警语之中:“由热 情而来的结论是唯一可靠的结论。”以及“我们的时代所缺乏 的不是反省力而是热情。”十九世纪并非如此,今日更非如此。 他强烈厌恶枯燥冷静的作品,但即使与他口味相同的人也不 难发现他的诊断错了,他的药方是会致人于死的。确实,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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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理性不能解决生命中最关重大的问题,然而,是否因此就 可说热情能够呢?或由此就认定理性该全部被抛弃呢? 
   在这个重要点上齐克果回坠到柏拉图的理性与信仰的二 分法,数学与神话的二分法,似乎是,在无法获得数学上的 确定性之处,我们就必须满足于无可发问的故事。(柏拉图的 神话当然是优美的—— 然而却从来没有被细心追询考查过, 也从来没有遭到一个堪与对立的故事,用同等的优美,讲述 思想完全不同的神话。)这种虚假的替换物—— 理性所不能提 供确定知识之处,这个替换物本身亦全然无能为力—— 由于 基督教对它的重新估价而变得更为糟糕。柏拉图曾总括地说, 凡是最重要的事情,理性都是能够胜任的,然而基督教却获 得了徒众,谓凡是由理性所可决定的事物eo ipso(因之)就 不是终极重要性的,他们认为有决定性的事物超乎理性思辨 之上。圣·汤玛斯反对这种立场,他允许理性的思考—— 就 是说在可允许的范围之内—— 不过,也只是为了与异教徒的 非理性背景相对照。当然,齐克果与路德更为接近:他反对 哲学,推崇个人主义。他回呼着路德出名的格言 (比路德自 己确实说得还好):“那要做基督徒的人必须把眼睛从理性中 挖出来”;“你必须与理性分手,甚至不认识它,甚至把它杀 死,否则一个人就不能进入天国”,以及“理性是妓女。” 

(三) 尼采 

浮面的去阅读尼采的著作 (正如人们常常这样阅读他的 著作一样),尼采似乎与齐克果属于同一脉络;然而,他并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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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就是特别为了这个理由,他的“试评基督教”(尼采《反 基督》一书的副题)不管是为了维护作者或基督教,都不应 予忽视,也不得把他视为对同情和美德的野蛮抗议而置之不 理。诚然,尼采并不下于齐克果,他也是一个热情的宣扬者 和伪善的批评者,但是他并不牺牲理性以赞扬热情,而他之 抛弃基督教并非由于他认为基督教过于合理化,乃是由于他 认为基督教是理性的首敌。他在《基督》和其他著作中,对 于信仰的讽刺批评,读起来很象存心批评齐克果的。 
   尼采和齐克果之间的不同首先引起了我们的注意。就全 面来说,这不同之处确然比雅斯培所小心编列出来的相似之 处远为重要(请阅本书中他对这两人的评述)。雅斯培把尼采 化归为齐克果类型的人物而没有把握住尼采的最大特色。 
   在尼采出版 《查拉图斯特拉》 之前,他在 《愉快的智 慧》中写道:“当具有仁慈、优雅、天禀等德行的人在信念和 判断上都纵容着漫不经心的态度时,这些德行对我来说又有 什么意义呢?在某些虔诚的人们中,我发现一种对于理性的 憎恶并对此感到欣慰—— 至少他们就此暴露出他们败坏理性 的良知。”在他的《查拉图斯特拉》中,尼采说:“厌倦的情 欲以拼命之跃,跃到终极之点—— 这可怜无知的厌倦之情!是 它,这厌倦之情,创造出一切诸神及来生世界。我的兄弟们, 请相信:它的缘由是因为肉体生命厌倦了肉体生命,对肉体 生命感到绝望……”在他五年之后出版的《反基督》一书上, 在一连串对于信仰的批判中他写道:“‘信仰’的意思是不想 去知道什么是真实的。”这类的讥语对于任何熟悉尼采著作的 人都可以随意摘出更多,而若把它加诸于齐克果身上与加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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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尼采有意讥讽的人们身上是同样合适的,也可能是更加贴 切,如果尼采早已洞悉了这丹麦人是何等执着地欺骗自己。毕 竟,齐克果自己坚持说信仰是“解释了一切事物而写在我心 灵深处的秘密”,当我们从这角度来阅读他的著作时,他的三 个阶段和“伦理的目的论之悬搁”的概念,部分看来,可说 是一个畸形者绝望的企图。这个畸形者,如他在其他著作中 所透露出来的,是完全受他父亲的形像所支配着,他企图说 服自己并且说服一个女人,使两人相信关于他和她在一种奇 异的方式下解除婚约是全然与人性的动机无关。若说这样的 一种心理上的分析对于他的著作是公正的则属荒谬。当然,我 们绝不会这样说。一再提到这些事件的唯一理由在于说明, “不想得知真理” 在齐克果信仰所持的态度中占一重要的位 置。 
   根据琼斯 (Ernest Jones)的记载,弗洛依德常说尼采 “比其他任何活过或者似乎活过的人更能深切的认识自己。” 而这句话,弗洛依德一定不会把它用到齐克果身上。 
   尼采是一个“存在主义者”吗?当他初受人们注意的时 候,他思想上的不同面貌就为人所注目。只有在第一次世界 大战后战败的德国,对“存在的”贡献很大的齐克果才变得 为人所周知,而尼采也在一种新的看法下为人所认识。以我 们最初的标准来衡量,尼采很可以被称为“存在主义者”。拒 绝归属于任何一个思想的派系,否认任何信仰团体的充足性, 反对哲学的体系,以及对传统哲学明显的不满而把它视为肤 线的、经院的和远离生活的—— 尼采的这些明显特征并不下 于齐克果、雅斯培或海德格等人的。我们也不能说这种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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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义的概念宽大到没有了界限和无意义。很明显的,存在主 义排斥那些较接近传统的哲学家,如怀德海甚或罗素,更不 必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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