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千骨重重点头。
第二天夜深,白子画刚脱下长袍,就见花千骨兴高采烈地推门而入,只好再度披上。
“怎么了,小骨?”
花千骨满腔的话顿时堵在嗓子眼里,看着师父眼睛都直了,口水哗哗地流。
“师父!果然,你说对了!看这个,两年前,齐云山十余名弟子被人一片片剃掉身上的肉拿去喂狗,他们被以仙法续命,就这样看着自己一点点被野狗吃掉,直到最后才死。齐云山到处都找不到凶手,而据他们的小师弟说,听到其中一个死者吹嘘过,他们下山捉鬼除妖时,好像杀了一个兔子精,分食了兔子肉。不过齐云山掌门不认为哪个妖魔有这个胆量和本事跑来为一个兔子精报仇,就没往这个方向细查。我打听了一下,当时被杀的那个兔子精是个很漂亮的妖怪,名字叫作云牙。”
白子画眼中露出满意的神色,嘴角微微上扬,“就是这个了。”
三
糖宝此时已经完全将自己包裹在了丝茧里,花千骨万分期待它破茧而出变成一只小蝴蝶的样子。
云牙作为一个妖怪,还是个漂亮的妖怪,要查到与她相熟到为她报仇的仙人应该并不困难。花千骨传信给杀阡陌请他帮忙调查,很快得知云牙有个好友名叫媚儿,也是个兔子精,住在终南山的紫竹林。
白子画与花千骨准备动身前去之时,满头白发的霰雪仙神色匆匆上了茅山,静止跪倒在白子画面前。
“尊上救我!”
白子画见他整个右臂犹如被抽空了一样,只剩一条皮挂在身上,不由皱起眉头。
霰雪仙已有三千多岁,原是委羽派掌门,后退位做了游仙,本是道心坚定之人,但多年来游离红尘,渐渐迷失堕落,开始杀人饮血,修炼一些邪术道法,被盯上也不出奇。但是凶手估计小觑了他三千年的道行,何况澄渊的事发生之后,之前的案子也被渐渐揭开,这些心中有鬼的仙人早就有所提防。所以一个不小心,竟被他从凶手手底逃出,走投无路,又不敢大肆张扬,却知凶手定然不肯善罢甘休,只好来向白子画求救。
花千骨知道这正是抓住凶手的大好机会。
“师父,你随霰雪仙回委羽山来个瓮中捉鳖吧,我去紫竹林找到媚儿之后,就来跟你会合。”
白子画可不认为凶手会束手就擒,心中微微觉得不妥,但花千骨早就有了独当一面的能力,也没什么好不放心的,于是交代了几句,师徒二人便分道而行。
花千骨到了终南山紫竹林,好不容易才找到媚儿的下落,她躲在极深极阴的洞穴中,一见花千骨便拼命地跑,俗话说狡兔三窟,花千骨实在是抓不着她,她也不听花千骨解释,花千骨只好也变作兔子,追了她一整天,才好不容易画地为牢困住她。
“媚儿,你不要怕,我叫花千骨,是长留山的弟子,我不是要害你,只是像个你打听点事。”
媚儿幻化成人身,在结界里左冲右撞,吓得瑟瑟发抖。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花千骨耐心地安慰她,“是关于你好朋友云牙的事,这很重要,你可以坐下来跟我谈谈吗,我保证不会伤害你。”
媚儿用愤怒的眼神看着花千骨,龇牙扑到结界壁上,“你们仙界的人都是坏人!连畜生都不如!云牙就是被你们害死的!”
花千骨心里不由难过,“我知道,可是仙人大多数都是好的啊,我知道你朋友死的很冤,她也没有做错什么。但杀她的那些人都已经死了,我只想跟你打听一下,她有没有关系很好的仙界的朋友,有可能会替她报仇的?”
媚儿顿时呆住了,“他帮云牙报仇了吗?不可能!怎么可能?”
花千骨一听真有这么个人,顿时眼睛一亮。
“他不但帮云牙报了仇,还接连杀了很多人。现在,他已经失控了,没有人能阻止他,你能告诉我他是谁吗?”
可是媚儿已经完全处于混乱状态,“他怎么可能为了云牙去杀人呢?云牙那么爱他,可是他从来都不理云牙啊,他甚至想要杀了云牙。云牙好伤心,云牙一直努力修炼,想要变得更漂亮一点,他就会注意到她,多看她一眼了,却没想到那张脸却给她招来了祸害。她被那十几个什么仙门大派的弟子凌辱致死,他们还吃了她的肉。云牙,云牙,我可怜的云牙——”
花千骨心头一阵难受,去掉结界,她靠近媚儿,擦掉她的眼泪,“别难过,至少那些人已经得到报应了。但云牙爱的那个人,他到底是谁?”
“他是——”媚儿的眼神慢慢聚焦,不可置信地看着花千骨的身后。
就在她要说出那个人的名字的时候,一阵光波袭来,打在她身上,媚儿转眼间化作了一缕烟尘。
“是我。”身后一个陌生又熟悉的声音说道。
花千骨顿时头皮发麻,她僵硬地转过身去,看着眼前那个超凡脱俗的身影。
——无垢上仙
“怎么会……是你?”花千骨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
“怎么不能是我?”无垢冰冷地笑。
“你杀了这么多人,都是为了替无牙报仇?”
“那些仙界的败类,满口假仁假义,其实不过是金玉其中,败絮其外,心地还比不上一个妖魔。既然如此,我就让他们变成真的皮囊好了。”
“可是你又为什么要杀媚儿?她是云牙的朋友啊,她并没有做错什么!”
无垢面色铁青,“当时她们二人就在一块,云牙是为了救她才惨死的。她跑得倒是挺快,我留她一条小命受尽折磨和惊恐到现在,也到时候了。”
花千骨顿时哑然。
“你爱云牙,对吗?”
“爱?”无垢嗤之以鼻,“她是我许多年前路过紫竹林时,随手捡的一只快死的兔子。受了我的法力恩泽,才有了几分灵气,后又修炼成精。我见她那样白,便取了个名字叫云牙。打狗也要看主人,那些人竟然敢在凌辱完她之后吃了她,自寻死路!”
花千骨不解,“可是媚儿说她深爱着你,你却曾杀了她。”
无垢久久沉默,眉间一缕嘲讽地看着花千骨,“她是我的婆娑劫。你要我如何,难道不躲着她,还要跟她长相厮守吗?”
花千骨顿时呆住了,有些劫数是每个修道者都要经历的,例如天地劫、生死劫。但是婆娑劫,却不是所有人都会遇到。而一旦遇上,几乎是避无可避,难以摆脱,始终厄运缠身,每况愈下,最后通常都会难逃疯癫成魔、身败名裂的下场。
婆娑劫不是死劫却是痛苦之劫,毁灭之劫。
确切来说,婆娑劫指的不是一个天劫,而是一个人。
面对无垢来说,这个人十分不幸,正好是深爱着他的云牙。
得知此事之后,无垢念着多年喂养,没有下手杀她,却也毫不客气地扔了她。云牙却不懂这么多,一心念着主人,还为了无垢修炼成精。
花千骨忍不住为云牙难过,“你是因为自己没有保护好她而内疚自责吗?那也不用杀那么多人!”
“自责?是她不自量力,活该找死。我是经她一事,才知众仙中,竟有如此多狼心狗肺、禽兽不如的东西。”
花千骨看着他空无一物的漆黑双眼,顿时一阵头皮发麻,心中有不详的预感。
“所以你杀了那么多人还不够,又要杀害霰雪仙?”
无垢冷笑,“霰雪仙?你以为我若真想要他的命,他有可能从我手底下逃脱,去向你师父求救吗?”
一阵寒意从花千骨脚底涌向心底。
“你是故意把我师父从我身边调开?”
“你说呢?”
花千骨脸色惨白,“你下一个真正要杀的人其实是我,对吗?”
“子画的徒弟,果然还不算笨,我也没想到,你们会这么快就查到媚儿身上。有什么遗言给你师父,说吧,我会替你转达。”
无垢一步步走进花千骨。
花千骨一面将袖中装糖宝的盒子扔了出去,一面连连后退,满脸不可置信,“可是为什么?我……我承认我以前吃过兔子肉,可是我从来没做伤天害理之事啊。”
无垢一手捏住了花千骨的脖子,“可是你做出了背德**之事,花千骨,你爱上了你自己的师父!”
无垢冰冷地吐出了对花千骨的判决,右手用力收紧,花千骨脑袋像被谁狠狠敲了一闷棍,身体中所有的气血、真气和力量全都被抽着向外奔流而去。伴随着剧烈的疼痛,身上的肌肤,上下鼓动着,她能感觉到自己正一点点地干瘪下去。
她知道不多时,自己也将只剩下空空的一具皮囊。
可是为什么?
她不过是爱上了师父而已,难道这就真的大错特错,天理不容了吗?
……
不!
没错!她明明没有错!
花千骨浑身突然银光大震,将无垢弹开了去。无垢惊疑不定地看着她,见她双瞳有瞬间变成了紫色,但又恢复如常,心下微微惊异。
“不要再徒劳挣扎了,剩下的时间,你应该好好静思己过。”
无垢不再靠近,而是举起了手,掌心汹涌澎湃的力量化作强光向她袭来。
花千骨面无血色地瘫倒在地,实力悬殊太大,他知道这次自己无论如何再难逃一死,只能像媚儿一样在他手下化作轻烟。
可是好想见师父,想见他最后一面。
但师父若知道了无垢上仙是因为何罪而杀她,又该是怎样一种心情呢?
那一刹那花千骨认命地闭上了眼睛。
可是正在渡劫的糖宝,却感应到了她的危险。檀木盒从地上腾空而起,挡在了她的面前。
“不要!糖宝!”花千骨连忙伸出手去。
盛光之下,眼睁睁看这个檀木盒子碎成一片一片,然后是包裹糖宝的茧,一点点出现裂纹。
无垢这一击力量之强,糖宝怎么抵挡得住,不过是陪她一起死罢了。花千骨扑上前,想要在最后一刻抱住糖宝,她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也正要被撕裂成无数片。
然而就在这时,一个黑色的人影出现,风一样刮过,竟将无垢这一击之力尽数收入袖中,然后及时接住了要掉落在地的糖宝。
花千骨虽没看清,但知道对方在那一瞬间度了仙力在糖宝身上替它治疗。然后再下一刻,那人已经消失无踪,而糖宝则回到了她的掌心里。
“糖宝!”花千骨焦急万分地捧着糖宝,就见它的茧已经石化,硬如蛋壳,上面的裂缝持续扩大,然后啪的一声碎裂开来。而糖宝背上刚长出的一小点嫩翅,渐渐又缩了回去
。恢复成以前的模样。虽然身上添了几道伤痕,但它微微颤动着,竟然睁开了眼睛。
“糖宝!”
“骨头娘亲。”糖宝揉揉眼睛,懵懵懂懂地看着她。
花千骨几乎要热泪盈眶。
因为她的错,糖宝渡劫失败率,不过万幸的是,它还没有死。
只是她的糖宝,再也没办法变成蝴蝶了。花千骨绝望地抬头,看一眼黑衣人消失的方向,嘴唇已经变成了青紫色。一面摇头,一面不可置信地喃喃道:“不可能,怎么可能?!”
无垢也眉头紧缩,低头沉默了片刻,抬头从腰间抽出一把光剑来。
“我倒想看看,你到底有多命大。”
花千骨重伤到几乎已经不能站立了,只是嘴里念念有词的,浑身一直在颤抖。
无垢举起了剑,就在这时,天边一道白影飞来,挡在了花千骨面前,同样举剑迎击,将无垢弹开老远。
无垢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之人,“你怎么会来?”
他的气场早就覆盖了整座终南山,连走出都不能,更不可能有人观察得到。
“为何要杀我徒儿?”
白子画看着眼前重伤的花千骨还有渡劫失败的糖宝,微微眯起双眼,竟不自觉闪过怒火。
“你说为何?”
白子画不由沉默。
“你已经走火入魔了,无垢。”
若不是他跟霰雪仙行到半途,突然醒悟了一切,花千骨岂不是就这样被他害死?
“我自认每一步都在算计之内,告诉我,是哪里出了破绽?”
白子画轻轻摇头,“破绽不在你,而在檀梵。”
“檀梵?”
“我突然想起他托我给你送了一颗药,从气味辨来那颗药不过两种成分,当归,还有何首乌。我当时虽疑惑却并未多想,之后将一切串联,才反应过来檀梵早就洞悉了一切。只是他一向意气用事,你对他而言,显然比你杀害的那些人更加重要,所以他选择什么都不说,只是以他的方式在奉劝你——回头是岸。”
无垢大笑起来,满眼嘲讽。
“回头?我哪里错了,这个仙界如此污秽不堪,我只是在进行清理!”
白子画摇头,“你只是无法遏制内心的愤怒,想要报仇发泄罢了。”
无垢垂眸不语,表情微微扭曲。
他永运忘不了当时自己对云牙说了怎样的冷厉绝情的话,完全绝望的云牙,又遇到那样一群仙界的败类,她到底是怀着怎样痛苦的心情死去的?无垢每次想到这点,都几乎是心如刀绞,恨不得将那些人通通杀光。
“呵呵,子画,我知道我不一定是你的对手。看来今天,是杀不了你的徒儿了。那么最后的惩罚,只能施与妄动凡心的我自己。”
无垢突然上前一步,紧紧握住白子画的手,然后就着他手上的剑穿通了自己的身体。
“无垢!”白子画扶住他。
无垢凑到白子画的耳边,轻笑呢喃:
“我之所以避云牙如蛇蝎,因为他是我的婆娑劫。越是想躲越躲不开,到最后,她还是像噩梦一样缠着我,毁了我。我是没有选择,迫不得已。可是子画,你呢?你又是为了什么?早从第一天与她相见,你就知道,这个孩子,她就是你此生的婆娑劫。你不但把她带在身边,还收她为徒?呵呵,我是该笑你傻呢,还是太过猖狂自负?子画,杀了她!否则你最后的下场,只会比我的今天,还要惨上千倍万倍!”
白子画愣住,不由得松开双手。无垢失去扶持,脚一软,瘫倒在地,慢慢闭上了眼睛。
许久,白子画才回过神来,手上发出微光,轻抚而过,无垢的身体在光芒中,化作轻风消失不见。
当年为了救紫熏,东华与檀梵不惜向他跪地相求,可无垢只说了四个字——罪有应得。或许在他看来,作为仙,妄动凡心就是大错特错,何况是行了如此多不义之事。他的心太高傲太干净,所以更没办法接受这样的自己,这样的仙界。归根到底,这才是他的婆娑劫。
白子画走向花千骨,见她依然在失神颤抖中。
“小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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