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他们第二次相见,他们都没有说话,他便以箫相和,陪她奏了一曲。
天亮之时,她迎着阳光怅然一笑,缓缓的道:“梵离,你可知道,我本仙魔共主,他窃了我的清虚界更夺了我的眼睛,我是定要夺回来的。本尊为业而生,也该为业而死,乃是注定孤独之人,曾有北真伴我奏琴七日,我视他为知己,却因他而死,想来我的确不该有人情。今夜是我最后一次奏琴,九霄红莲是我亲手所斫,内有我一缕神识,今日我将它赠予你,以谢今夜相伴之情。再见之日,便当作不曾相识吧。”
她说了这样一番话,他并不觉得吃惊,只是当话说到最后两句时,亘古不变的平和脸却有些许抽搐。
他见她孤单,好意相伴一夜,她却说用一把琴了断。
自古以来知音赠琴皆是风雅美谈,可这一次,他怎么有些被买卖调戏的感觉?更何况,眼前的少女并未骑马佩剑,根本就是个故作威严的小姑娘!
说完这话,她站起身来,转身离去。他嘴唇微微动了动,终究是开了口,问道:“清虚界安定祥和,谁为主有何干系?”
她嗤笑一声,道:“你不在其中,自然觉得毫无干系。”
他微微蹙眉,道:“你执念过深,如此,不能清心,即便重夺清虚界也不能坐稳天帝之位。”
她似乎提起了兴趣,略微挑眉,笑眯着眼道:“你不懂,其实本尊根本不稀罕清虚界。”
说这话时,她的脸上尽是嘲讽,这激得他起了探寻之心,朝她走近两步。
“你既然不想要清虚界,何必屡屡制造祸端?”
她扬起脸,侧对明月,月光笼罩在她身上,仿佛将她银色的丝、柔腻的脸庞镀上一层淡淡的荧光。她的神情那么骄傲,虽笑着,但却不减威严道:“这世上,唯有我不想要而弃之,万没有凭空被人窃取之理。”她说的自然,仿佛决定今晚的餐食一般。
6离微微蹙眉,头一回抬眼直视眼前的人,问道:“你可愿与我打个赌?”
她转身背对着月光,表情晦暗不明,脚步几欲离去。
他又朝她走近两步,下意识的拉住她宽大的衣袖,道:“我自愿随你而去,给我十日时光度化你,若我做到了,换来三界和平,若我没有做到,我的性命予你取夺。”
她凤眸像他拉着她衣衫的手指看去,轻声笑了道:“你的手还真好看。”然后抬眼看向他,接着道:“你这激将法太也浅显,你不该如此小看我。”
他抬眸直视着她那双清亮的眼睛,这双眼睛中流溢着点点月辉,他却是笑了,此人真是外界传闻之人吗?复问道:“那么,你敢吗?”
“本尊便给你十日光景又如何?十日之后取你性命,你可不要后悔。”
“梵离,不悔。”
她不屑的笑了,道:“本尊有一面善恶业镜,可查人心、通三界。你,随本尊来吧。”
海风霎时间拂面而过,将二人一玄一白的衣袂吹得翩翩而舞,相互交织在缀满星斗的夜空下。
第二百零二章 死不如生
攸宁轻快的走下楼梯,正巧遇到斯年靠在栏杆边上,他看着雾气蒙蒙的雨帘脸色有些欢快,不知是想起了什么事。
攸宁绕到他侧面,他的脸如冠玉,眉眼稍长,唇角扬起的时候左颊处有一个小小的酒窝,也不知他死于什么年纪,但看面像却是个温润年轻的风流俏公子。
斯年早已察觉了攸宁的到来,他缓缓侧过脸来,微笑着道:“女君在看什么?”
“这雨缠绵了整整一天,大伙儿都躲了起来,只有你一个人在这儿看雨,觉得奇怪,所以便多看看。”攸宁老实的回答。
“女君可知道我为何是艳鬼?”
攸宁心情正好,一颗小心脏欢腾鼓舞着,正遇到有人能与她说说话便顺势接了下去。摇摇头道:“艳鬼,不就是长相妖艳的鬼吗?”她打量他一番,又是摇头道:“你长的虽然好看,却不妖艳,艳鬼不好听,以后莫要再让别人如此唤你。”
斯年爽朗的笑了出声,道:“女君,艳鬼是对鬼妓的称呼,我是个鬼妓,所以,便是我不让人叫也没人会听的。”
“鬼,鬼妓?”攸宁大声失色,下巴差一点掉在地上,又蹙眉打量他,这分明是个年纪轻轻的小公子,怎么就能是鬼妓呢。
斯年轻叹一口气,释然的笑道:“三年前我刚死,因为不想投胎,便到了冥界的秦楼楚馆里做了鬼妓,就这样在里面度过了三年死不如生的日子。前几日,黑令史大人去门子里寻乐子,听了我的事,于是引我来了此处。”
“刚来那几日,我真是无所适从,恍然间总觉得自己在做梦一般,常常偷着掐自己的腿,生怕这都是假的。”
他唇角带笑,是真的轻松的笑容,攸宁看着他的笑容,转头看看狭窄逼仄的楼梯,老板开这家客栈,真的很有价值。
一时间,她的心情有些复杂,索性坐到了斯年身边,与他一般看向栏杆外的小雨,用轻柔的声音问道:“为什么宁愿去做鬼妓也不愿投胎?”顿了顿,道:“你说了,那日子死不如生。”
斯年面色挣扎了一瞬,闭上双目,心头痛楚,转而脸色惨白的道:“我自小家中贫困,但却出了奇的好学。父母见我爱学便将我送到了学堂里去,十年寒窗苦,一朝陋室香。便是多年以后我为官之后,父母过上了好日子,我仍忘不了那时在乡下,父母劳苦一日,我早早为他们做好粗茶淡饭,烧好热水,围在他们身边,一边做活儿一边背诵诗文的日子。”
“攸宁女君,你知道吗,为了这事,他们与我险些决裂。父母常言,我是读书人,不能做这些粗活。我呢,每每答应之后,次日却又偷偷的做活。”说到此处,他就像个得逞的小孩子,笑的那么奸诈。
“我从泥土中来,自然知道在泥土中挣扎的穷人有多么的不容易。做官以后,我不求说服每一个为官者都心系穷苦百姓,但在我治下的琼州城,男人种田,妇孺养蚕,眼看着日子一天天好了起来。”
“女君知道吗,只要一亩地就能种桑养蚕,桑叶好的年节,能养三张纸的蚕,每张纸能产四十五公斤的蚕茧,一年能养两季,每户人家能多赚十两银子呢!”
他说的很兴奋,摊开手掌比划着道:“一锭银子,正好是十两。十两银子,能换成宋元通宝的大钱足足七吊!对于一户普通的农家来说,能维持他们一整年的基本开销了!”
攸宁点点头,拍拍他的肩膀:“真是个满身正气的好孩子。”
斯年笑的灿烂,露出整齐洁白的牙齿,笑容满足的道:“我娘也是这样说的。”
攸宁翻了个白眼道:“谁是你娘!”
斯年也不恼,只是表情渐渐的阴沉了下来,缓缓的道:“后来,我迎娶了小时候父母为我定下的娃娃亲,夫人虽没念过什么书,但确实是孝敬父母,友爱姐弟,府里大小事宜全都靠她打理,上任四年,我的政绩突出,第五年开春时,我接到了朝中送来升迁的调令,恰在此时,夫人竟然怀孕了。”
“我要做父亲了!这是我第一个孩子啊!”他满面笑容的道:“我是父母的孩子,而我又有了自己的孩子,这种传承血脉的感觉,是”他似乎找不到什么恰当的词语去形容,最后,泯然一笑。
攸宁点点头,道:“我明白了。”
斯年转眸看向濛濛细雨,笑道:“我们一家人都是泥腿子,最喜欢这样的雨天了。下雨的时候,农田里的植物生长,你侧耳倾听,似乎能听到麦子抽芽儿的声音,还有那田埂边的蛙鸣声,声声入耳,真是令人迷醉。”
令人迷醉的,不仅是雨声,还有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共享天伦之乐的笑声,这笑声那么动听,以至于那样的日子早已过去许多年,他却觉得仍然犹如在耳畔一般。
那日是他临去上任的前一晚,小雨簌簌的下个不停,父亲笑着道:“这是雨神有灵,在欢送我们家年儿。”
母亲笑嗔道:“年儿大了,都快有自己的孩儿了,往后要叫大名的。”说着,她黠促的瞥向儿媳隆起的腹部。
父亲抿着长须,连连点头道:“好好,老婆子,你现在逾发硬气了,就听你的,听你的。”说着,发出苍老而欢快的笑声。
“那是当然,这是我生的儿子,我就是硬气,哼!”
老头儿看看斯年,笑的无可奈何又充满幸福。
半夜里,这场雨渐渐下大了。
大雨可不好,雨下的过大会淹到农田的,若是淹了地,那庄户人家可怎么过活?
斯年本已躺在了床榻上,越听这雨声越觉得心焦,翻来覆去的还是坐了起来。
妻子温柔的仰起脸看向他,笑而不语,拖着沉重的身子下了床,点燃油灯,自衣架上拿起了洁白的外袍,笑道:“既睡不安稳,便去乡下看看吧。”
斯年歉意的皱着脸,下地接过她递来的衣裳,道:“明儿就要走了,我得有始有终。”
“夫君说的准没错。”她温柔的笑了。
斯年找了双下田专门穿的草鞋,踢踏着带上斗笠,套上蓑衣,转头对她道:“别等我了,早些睡吧。”
“哎,夫君早点回来。”
“好,知道了。”
第二百零三章 坤星冷月
斯年找了双下田专门穿的草鞋,踢踏着带上斗笠,套上蓑衣,转头对她道:“别等我了,早些睡吧。”
“哎,夫君早点回来。”
“好,知道了。”
看着他出了门,她无奈的笑了笑,他不在身边,她睡不踏实,索性便也不上床了,就坐在小桌旁边,拿起白日里没做完的布鞋,想着能多纳两针,轻轻打了个哈欠,穿针引线手法娴熟。
雨声越来越大,渐渐有了磅礴之势。
夙夜之下,一个黑影闪进了府中。
她几乎没看清这人是怎么一个跃身从窗口翻了进来的,一把寒剑就已经抵在了她的脖颈上。
连一声惊呼也没发出来,鲜血四溅,还未纳好的鞋底“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油灯在鲜血的喷溅下,打了个转,终于熄灭了。
老夫妇躺在床上,老妇人笑着道:“咱们年儿出息,十里八村儿都夸年儿是青天大老爷呢。”
老头儿得意的笑道:“是啊,今年年底咱们大孙子就落地了,你说咱们是不是该给儿媳妇儿送点什么东西?”
老妇人点头赞同,翻身侧躺枕着一只手,道:“咱们年儿清廉,家里的钱财也就只够口粮,当初也是委屈了芸儿,说是嫁给县太爷,可是却没有一样像样的首饰,我琢磨着,把那对儿金耳环拿去金铺溶了,打个时兴的样式送给芸儿,你说行不?”
“那怎么行,你那对耳环是你娘我那老丈母娘留给你的,这要是让你溶了,她老人家还不敲着棺材板蹦出来,拿她那拐杖锤死我这把老骨头啊!”说着,发出阵阵笑声来。
老妇人一边捶打老头儿,一边笑着道:“我娘啊就是脾气急,人都去了那么多年了,你咋还记恨呐。”
老头笑道:“不是记恨,不是记恨。”他拍着老妇人的手道:“是咱们日子越过越好,我就想起她老人家没过过一天好日子啊。这辈子,你跟我没过上好日子,都靠咱年儿了。我这几年还存下几个子儿,给芸儿打一样首饰还是够的,你的耳环得留着,你戴着好看。”
“好,好”
一房梁上的黑影一时蹙了眉,手指摸着后背的长剑,一咬唇,一剑刺向床榻。
还没等另一人反应过来,反身又是一剑。
“噗噗”两声,方才笑声连连的两人瞪大了眼睛,再没有了一丝气息。
黑影身形曼妙,面无表情的摘下蒙在脸上的黑色面纱,将刚死的老夫妻拖出了房间,放在了怀孕的妇人身边。大雨洗刷着潺潺流淌的鲜血,在黑夜里,除了那三具伏在地上的黑影,谁也看不清鲜血流淌的方向。
她蹙着眉瞅着三具冰凉的尸体,渐渐的,神情变回了原本的冷漠。
她静静的抱胸站在门外,不过数刻,斯年推开了大门,一边笑一边喊道:“芸儿,你看看你多粗心,给为夫拿了个漏雨的斗笠,快给为夫换过”
他恍然看见前方站着一个人,一个穿着夜行衣的女人,他心里略有些不满,有走近两步高声喝道:“来者何人啊?怎么会站在本官宅中?”
女人扬起一丝冷漠的不带一丝温度的笑容,一字一句的道:“斯县尊,有人花三百两银子买你一家性命,现下只差你一个了,快快与你家人团聚去吧。”
这短短一句话,让斯年心寒到了极点,他想要问问,究竟是谁要买他的性命!
还有,还有,他的父母妻子在何处!
他听到了“噗呲”一声,这是他第一次听到刀剑刺入人体的声音,痛楚自不必说,他轰然倒在了水泊之中,这时,才隐约看见不远处,排列整齐的一家人的尸体。
他恨啊!
他恨啊!
为什么!他做错了什么!
他生平第一次用这样恶毒的眼神看向一个人,这个站在自己头顶的女人,她美貌无双,面色却寒冷的如同冰霜。
水珠打在她身上,她的腰间系着一块青玉佩,上面刻着三个字“坤星阁”。
他用最后的力量抓住她的腿,一口咬了上去,他恨不能吃她的肉,喝她的血!
女人神色微微一滞,面无表情的将剑缓缓的刺入他的后心。
“我受人所托,要让你死前多受些折磨,你的父母与妻子死的干脆利落,没有受到这样的痛苦。你走快些,去追上他们的魂魄吧。我叫冷月,是坤星阁的杀手,基于诚信,我不能透露买你命的人是谁,要恨,就恨这世道无情,容不下好人吧。”
斯年咬着牙齿不肯放松,竟然狠狠的撕下她小腿的一块肉来,女人痛的蹙眉,咬着牙,手腕一动,将剑刺穿他的脊背。
斯年转过头看向攸宁,笑着道:“女君,你去宋国时,可曾见过一个叫冷月的杀手?”
攸宁下意识的转眸看向三楼上的某个房间,又转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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