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寒渡连忙摇头:“不,不不,不怪孩子,是我自己的问题……韦大小姐,你别这么说……”这也正是对方一敲门,她就立刻开门的原因。
她不想让人家心怀歉疚,事实上,真的怪不着季连小渔。是她自己的身体出了状况,一开心,就没注意到那样的细节。小孩子本来就爱到处抓扯,正常来说,那样的力度,根本不会有问题。
只可惜,她的头发的确是轻轻一扯就掉了。
韦大小姐不再跟她在这件事上推攘,而是换了个轻松的话题:“寒渡,那首歌我从来没听过,你是从哪里学来的?”她的手温柔地拉着邱寒渡,却状似不经意,搭上了她的脉息。
暗暗心惊。
她的脸上却仍然带着一抹温暖的笑容,温柔又恬静。
“那是我家乡的歌。”她其实刚才已讲过了,也知道韦大小姐正在探她的脉息。她没有拆穿,只是低了声儿,望了一眼门外,眸底浮起一丝眷恋:“我中了很厉害的毒,那是我家乡才有的毒,聂印没有办法解的……我不知道事情会发展成这样……其实,我应该预料到会弄成这样……”
她语无伦次,前言不搭后语。她的眼睛浮起一层晶亮的水雾:“如果,我不在了……请帮我照顾聂印……我很担心他……”
韦大小姐眉儿轻蹙:“我如何帮忙照顾?他是个脾气拗得不能再拗的人,心思百折千回,却认死理,一条道走到黑。我也是拿他没办法的……”
“他会听你的话……你帮他找个好姑娘……”邱寒渡又重重地叹了口气,觉得自己是疯掉了。
前世遇上个背叛的男人,这一世却求着爱人找别的姑娘。可见命运对她真不公平,总不能称心如意。
韦大小姐拍拍她的手,唇角扬起一丝笑意:“这个忙,我帮不了你。不如你自己好好帮他物色物色,再撮和撮和,看看他会不会听你的话?”
“……”邱寒渡哑口无言。
“你不要想太多,聂印总会想到法子救你。你的任务是安安心心静养,不要胡思乱想。”韦大小姐站起身,笑意更深:“你忘记我给你算过命了吗?十年后,你们还会在一起。我知道你不信,你觉得我就像一个江湖术士,尽说好听的话。又或许,我的确学艺不够精。但我可以负责地告诉你,我曾经算过的事,到现在件件都成了现实。所以,你一定会活着,相信我……”
天色已晚,夕阳落山了。
邱寒渡将季连少主的金色披风还给韦大小姐:“替我还给少主,谢谢他。”
“季连寒渡!他是你哥哥,你一口一个‘少主’的叫,小心他下次来收拾你!”韦大小姐接过披风,唬着脸吓人。
邱寒渡替她开了门,笑容清清浅浅。
做了娘亲的韦大小姐,果然是个话唠子:“还有,下回见了,要叫我嫂子。不许再叫韦大小姐了……唉,其实我本姓燕,叫唯儿,干嘛非得叫我韦大小姐……”
远处,阿努正摇着尾巴向她奔来。
她挥挥手:“两个好孩子,不要吵架啦……”
第四十三章 让我走还是让我死
素月清辉,映在那把精巧的手枪上。那枪在邱寒渡手里转了个圈,然后抵在她自己的额头。
“寒渡!你干什么?”聂印急得一张俊脸通红,眸底迸射出森寒又惶急的光芒。
她手指扣动扳机,“喀”一声响。
他惊出一身冷汗。
她熟练地收起手枪,冷漠又傲然:“这里面,没有子弹。”她随手将子弹抛起来,又伸手接住,然后以极快的手法,将子弹上膛,动作干净,帅气,还狠厉。
他见过她开枪时的姿势和表情,没有表情,就是最可怕的表情。
她再次抵在了自己的额头上:“现在有了。”
他脸色倏地一白:“你到底要干什么?”
“放我走!”她冷冷吐字,每个字都干脆又坚持,不再像曾经撒娇时候的软腻。
“寒渡,有什么话我们慢慢说。”聂印耐着性子,尽量放缓了语速,语气也是温柔的。
邱寒渡扬了扬下巴,倔强的眼神如千年古井般幽深:“让我走,还是让我死?你选。”
聂印全身冰凉,瞳仁深深,倒映出她的绝决。他哑着嗓音,一字一字:“你告诉我,要去哪里?”他妥协了,害怕了,想起今天在宴会时发生的场景,他相信她干得出来。
她曾经是那么骄傲的女人,却那么绝望地匍匐在地,像个受伤的小兽要逃离所有人的视线。尤其是他走得越近,她就越害怕。
甚至,他从她拿枪的姿势和故作冷漠的眸底,都看清了一层深浓的保护色。她在用这样的方式,保护着最后一点尊严。
可他,还是想做最后一点努力:“寒渡,我正在研制新药,一定会救你,一定会,你信我。”
她不为所动,甚至都不看他一眼。她不敢看,怕一看,就走不了。她对他,从来就没有任何抵抗力。
她回答的是另一个问题:“我去跟朵儿住,怀烟山脚下。”末了,她补充得无情又骄傲:“如果你总来打扰,我就逃得远远的,让你找不到。”
他的心,痛得千疮百孔。他没动,只是说:“好,你放下枪,我答应你。”
他是个男人,还是个深爱着她的男人。当他懂得她的苦痛和绝望时,他就再也不会用当初那套赖皮的方法留下她。他真的要强留她,有千百种方法。可是,他不要她过得太痛苦。
他们从很早前,就各自伪装,强颜欢笑。
她对每一个人都笑眯眯的,可他看见过她低头的刹那,那种苍凉落寞的表情。
她活在恐惧之中,直到今天的爆发。
他想让她活得轻松一点,所以答应了她。
她缓缓放下枪,终于将目光定格在他的脸上。她没想到,他会答应得这么痛快。以为还会有无尽的争执,还会绕来绕去再绕回原点,却是,这般爽快。
她看着他,那如刀雕刻的脸庞,那深邃清澈的眼睛,那高挺的鼻梁,那薄薄的嘴唇……多么熟悉,永生眷恋。
清冷的月光泼洒在地上,一地银白。风吹来,轻荡起衣摆。
她转身,向屋内奔去。
他健步如飞,跟着她进了屋。
他关上门。
她诧异地看着他,心生警惕。
他没理她,只是打开衣柜,替她收拾衣物。一件一件,叠进包袱。他状似不经意,将那支放在梳妆台上的碧蓝簪子,也放进包袱。他没再收拾更多的饰物,这里的一切,都是她的。
她一定会回来的,一定会。他在这儿等着她。
可是她多么无情,从包袱里将碧蓝簪子取出来,冷笑道:“这个,我用不上了。”连头发都会掉光的人,拿簪子有什么用?这不是个大笑话吗?
只是,她的心很痛很痛。她想把簪子留下,让他保存。如果有一天,她不在了,希望他看到簪子,就像看见她一样。
女人啊,总是那么矛盾。她希望他忘了她,又害怕他真的忘了她。
聂印没有坚持,一切,都顺了她的意。他继续收拾包袱,将药一瓶瓶放进去,足足放了五瓶。其实这样的用量,够不了多久,因为最近已毒发得非常频繁。
他拿了好大一叠银票放在包袱里,话说得很随意:“花完了,回来拿。”
她竟然无法刻薄地回应他。她本来想说,死了还用得着花什么?她本来想说,我不要你的钱……
可是,她说不出口。这个男人满眼都是爱,满心都是爱,她如何还能硬着心肠在他伤口上撒盐?
离家出走,或是彻底分手,竟然演变成一次长时间旅行。他说:钱花完了,回来拿。
这里是她的家。
她刚刚武装得坚硬的心脏,在无声龟裂,在轰然崩塌。她抢过包袱,掉头就走。她的指尖,触碰到他的指尖,冰凉冰凉。她的是,他的也是。
他猛地扯过她,紧紧拥抱。
她挣扎了一下,便不动了。
眼泪滑下来,她的,他的,都那么滚烫。
他满怀爱怜:“去住一阵子就回来,我在家里等你。”
他满怀关切:“药记得吃,如果药吃完了,让雪儿和乌乌回来拿。如果药的效力不够了,你要跟我说……”
她终于哭出了声,牙齿咬着他的肩膀。
他还在交待:“晚上不能睡太晚,要多休息。要注意保暖,你不能凉着……”
他拍着她的背,很轻很轻。
他低头,用手轻轻挑起她的下巴,认真地注视她美丽的眼睛……就是这双眼啊,让他在某一刻失了魂魄。从那之后,他便沉沦。
他不想让她太痛苦了。
他绑她在身边,给她增加了太多的负担。
就像每一次救回小动物,然后再放归山林。这一次,他放走的,是他最爱的女人。
他勾唇淡笑,泪水却滑落下来:“我有种错觉,觉得你真的是羞羞脱了皮变的……”
她哭得更厉害,眼泪啪哒啪哒啪哒落下。想起某一刻屋檐的雨声,滴哒滴哒滴哒,在说想他想他想他。
还没离去,就开始想念了。
她原本是要变得很凶恶很无情很让人痛恨的啊,为什么临走,却哭倒在他的怀中?
他长大了,再不是当初那个幼稚的少年。
他像一棵挺拔的松柏,让人安宁,让人眷恋,让人不舍,让人安全。
可她不想让他眼睁睁看着她死去,那是对他心灵的凌迟。她多爱他,爱得可以离他远远的……
她狠狠抹一把泪,退出他的怀抱。
第四十四章 谁也不复当时的天真
门外,德奈雪和曲舒乌,还有采华以及龙飞飞,全都准备妥当。朵儿姑娘从马车上下来,诧异地问:“公子姐姐,你真的要随我回去?”
邱寒渡微微点头。
朵儿姑娘凉凉的叹息,被夜风轻轻吹散了。她让邱寒渡和采华先上了马车,然后大声跟聂印道:“印哥哥,你有空就过来给我治病好不好?”
仍旧想制造点机会,让这两个人见面。她哪里想得到,聂印刚答应邱寒渡不要去打扰。
聂印呆立,哽在喉间,良久,才木讷地答应下来。
朵儿姑娘看了看他,又向马车的方向望了望,喟叹一声,不再回头,也上了马车。
聂印走向龙飞飞,很郑重地交托:“如果她身体有什么大的变化,请立刻通知我。”
他的神情很凝重,不再是曾经那样懒懒又戏谑的样子。将爱人交给情敌照顾,他真的不相信是自己干得出来的事。他是那么计较,那么小气,又那么霸道的男人。
可是如今,他真的将她托付给闪闪发光的情敌。
龙飞飞狠狠点头,说不出一句多余的话:“保重!”
德奈雪和曲舒乌叫声“王爷保重”,这便翻身上马启程。
聂印望着消失在夜色下的影子,深深怅然。他的惹祸精走了……竟然就这么走了……
从她落到他的怀抱,她几乎就没离开过他吧?
似乎也不是没有。那时,是他第一次踏上灵国的路途。他故意大张旗鼓,引她来找他。那时,他就爱上她了吧?
那时,他还不懂爱,只是喜欢跟她斗嘴,喜欢惹她生气。
是怎么就爱得这样离不开的?
他忘记了,太多太多的回忆,纷乱繁杂。
他站在夜色中,久久不愿离去。马车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可他的眼里心里,依然都是她的冰冷如雪,笑颜如花。
她很少笑,但一笑起来,让整个天空都亮了。
她才走了片刻,他便怀念起她的笑容来。还有她凶狠的撒娇,也那么可爱。
他伸出手,仿佛想弹她一个崩指,才蓦地想起,原来,她走了。
空荡荡的大宅,没有她,好似连空气也没有了。
那么窒息,呼吸都无比紧张。
他的手上一凉,竟然是眼泪滑落下来。
喉头发痛,一股腥甜涌入喉间。
他轰然倒地,素月清辉洒在他颀长的身影上。
家仆们惊呼:“王爷……”齐扑过来。
他倒在地上,看着每一个人,都像他的惹祸精。他浅浅的笑,勾在唇间,一缕腥红从唇角逸出:“寒渡……我没事……很好……”
……
印王爷晕过去了,家仆们找大夫治神医去了,宅里一片混乱。
怀烟山脚下。
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小木屋。那像是一个大大的牧场,房屋增加了很多间,虽不是碧瓦红墙,却也装饰得精致舒适。大大的房间里,铺了厚厚一层金丝地毯。朵儿怕黑,丝台烛灯放了满屋,全部点燃,亮如白昼。
精致的红木桌上,是朵儿姑娘写的字,一大叠一大叠。
邱寒渡随手拿来几张一看,上面写的全是同一首诗:花开千万朵,朵朵皆相思。梦寻飞花处,朵儿最相知。
她猜,这是涅康送给朵儿姑娘的情诗。
如果是曾经,不用邱寒渡问,朵儿姑娘早就跳起八丈高,直把关于这首诗的来龙去脉,有关的无关的,都要扯出一大堆。
不过,那是曾经。烟花易冷,人事易分。日日月月,岁岁年年。谁也不复当时的天真和幼稚。
朵儿是这样,聂印也是这样。都不会事事挂在嘴上,而是学会了将爱放在心里。
朵儿姑娘不说,邱寒渡也不问。随手放下,浅淡地笑了:“朵儿,会不会打扰你?”
朵儿姑娘也轻轻一笑:“这里空气好,我们可以一起散步,挺好。”
邱寒渡点点头,随婢女红莺去了安排好的房间。
德奈雪挠挠头,低声道:“乌乌,我快崩溃了。怎么现在谁都不像谁了?”
曲舒乌哀哀一叹:“烟花易冷,人事易分,你还想谁能像谁?”如今个个都学会了烟花易冷,人事易分,只觉得这世上吧,人和人之间,真真儿是说不清。缘浅缘深,听天由命。
一时,想得出神,不由得痴了。不知道沿思大人,是否安好?
众人被安顿好,住下来。
邱寒渡彻夜难眠,一晚上耳边反反复复都是聂印在喊她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