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做的事情太多,还远远不是操心此事的时候,是以公子这份奏折呈与不呈其实并无多大区别,断然是不会伤到冯公子的,但请放心便是。不过……”
“不过什么?”崔破本是对那冯楠极有好感,是以得知其父便是纵横南海、啸众近千的大海盗冯若芳时,不免心下很是烦闷,加之时辰又短,未能细思其中关节所在,此时一得这李伯元分析,大有茅塞顿开之感。然心下却是对眼前这位颇有神秘色彩的李先生之来历萌生了疑惑之心,只是言谈未深,乃强自压抑后续接其话问道。
“不过以上所言却是关乎此事之大势,但以冯若芳个人而论,若是公子将此事处理的好,则未必不能从中取利,多则不敢保,至少养那三千州军是尽够的了,如此岂不比得罪那些个和尚们好上许多!”李伯元竟似丝毫也不曾察觉崔破神情、语气之变化,边悠悠迈步前行,边悠悠说出这番只让崔破心中震动不已的话来。
“李先生到底是谁?若今日不肯实言相告,须怨不得本官心狠了!”满心震惊的崔破一闻此言,陡然站住,只将一双森森眼目紧紧盯住眼前这位文士打扮的中年,厉声问道。
其时,虽其洗劫寺庙之事已非秘密,然所知者皆是有权查阅“密字房”奏报的朝中显贵及业已和解的澄观大和尚,在河东道通缉盗匪文书至今未撤的情形之下,这一身布衣,本是断断不应知道其事的李伯元却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就不容崔破不幡然变色了。
孰知那李伯元见到崔破如此,竟是浑不担心一般,脚下半步不停,嘴角更扯出一丝略带讥诮的笑意道:“这世间并非只有崔公子一个聪明人。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的道理状元公难道还不明白?至于本人嘛!在下德州李清臣便是。”
“果然有李清臣此人!”一听到这个名字,崔破直比适才还要震惊百倍,其人正史不载,便是野史中也只是影影绰绰间含糊带过,言其本是魏博节度使田承嗣帐下第一谋士,实有王佐之才,尤擅权谋。田承嗣之所以能据区区魏、博、德、沧、瀛五州之地三叛朝廷而能得老死床榻,这李清臣实是居功至伟,只因其人行事手段太过于狠毒,是以史书不扬其功,也是因为正史不载,而野史又是语焉不详,再加之对其人智计之描写又太过于神乎其神,是以历来对于史上究竟有无此人争议实大,却不相今日却被自己亲眼看见了这位“智深如海,心比蛇蝎”的人物。
“久仰李先生大名,只是先生不在魏博,却更换名姓到我府中是为何事?”此时的崔破对这李清臣能知道自己晋州所为倒已是不以为奇了,只因当日所为破绽实多,其人能够看出其中窍要本就是意料中事,此时更吸引他的反而却是这样一个大名鼎鼎的人物何以会用如此手段到了自己府中,目的又是何在?
对于崔破说出自己的来历,李清臣浑不为意,略略一收脚下的步伐,淡淡说出一句使此间主人愕然定住的话语道:“仆所前来却是要投奔崔公子的。”
“我年不及弱冠,官不过六品,又那里能得先生如此国士言‘投奔’二字?再者李先生花费如此大心机,所求者是为何物也请一并告知如何?”怔怔了半晌后,崔破方才强压下心头波涛开言问道。
“崔大人年龄虽小,然则雄心不小,行事之手段更是甚合仆之胃口,此乃宾主相得之缘,最是难得!至于官小嘛!崔公子的家世及人脉足以补其不足,慢慢升上去也就是了。”李伯元不以为意的淡淡一笑,随后却是蓦然一肃面容,语带恨声说道:“至于我所求者却是要待崔公子一朝主政之后,为我击破回鹘”
“噢!李先生与回鹘有深仇?”见状,崔破跟上追问一句道。
不待李清臣回答,却听远处隐隐传来涤诗急促的喊叫声:“公子,公子你在那里?”
“仆今日所言之事还清崔公子好好思量才是”闻听涤诗的叫喊,那李清臣淡淡丢下这样一句话后,几步间已是绕过左侧一丛花树,不见了身影。
心下疑虑重重的崔破又盯着他消失的花树看了片刻,方才扭过头来对已是跑到身边的涤诗皱眉道:“看你急急慌慌的样子,能成的了什么气候!说,又发生什么事情了?”
“又有谁惹恼公子了?”涤诗脑海中先是冒出这样一个念头后,才开口说道:“伯老爷派人来请公子过府一叙,夫人怕是有什么急事,所以谴我来尽快找到公子……”涤诗还待解释,早见自家公子已是迈步向前厅而去,忙住了口随后跟上。
崔破回前厅与等候的菁若招呼了一声后,便转向书房拿过罗仪那份条陈纳入怀中,带着涤诗随了崔四书往通义坊而去。
一路行来,常见有诸色人等在街边遥遥向端坐马上的崔四书拱手为礼,而崔四书也只是略一挥手便算还礼,及至到得装饰一新、更添了许多礼器的崔宅,自门房直排到宅前街上的长长各色官员队伍更是让崔破感慨不已。
随着一路被人口呼“四爷”不止的崔四书进了内宅书房,崔破也不惊扰正手捧一份奏折观阅的族伯,自寻了一张胡凳坐下等候。
“皇上有意让你入门下省帮办?”约等了半柱香的功夫,崔佑甫放下手中折子,侧身向崔破问道。
“是”崔破恭谨答了一声后,乃将今日含元殿东栖凤阁晤对情形又一一说了一遍。
凝神听族侄细细说完,崔佑甫并不接言,却是在崔破疑惑的眼神中缓缓站起,负手向轩窗处站定。
崔破固然是心下疑惑,然则崔佑甫又何尝不是?也不过月余之前,正是在这间书房之中,当今的天子陛下亲自导演了“屏风”一幕,对自己这位族侄的猜忌之意可谓是昭然若揭,在其任职地方不到一载之时,便匆匆将其调回京中以文职授官,自然也是缘自于此。为何不过短短时日之内竟然会有如此变化?
回身再细细问了一遍今日奏对时候皇帝的表情、语气,以他与太子十余年相处之经验竟是毫无发现其中有那怕是半丝阴谋的气息,这个发现只让他心中更是迷惑不已。
“难道皇上的猜忌之心尽皆冰消了不成?”喃喃自语了一句后,对李适了解甚深的崔佑甫又是摇头否定了自己的猜测,苦思不得其解之下,他也只能将近日发生之事一一梳理,以期能找到其中关节所在。
毕竟是宦海沉浮数十年,细细思虑之间,崔佑甫已是抓住了问题的核心所在,二人之间此前唯一的一次接触便是晨间的大朝会,也正是在此次大朝会上皇帝不耐自己等人的隐忍调和之策而点名让崔破陈奏。而自己这位侄子倒也没有让陛下失望,一个契合上意的进言使皇帝得以对四镇稍施颜色亦不用背上“不善纳谏”的恶名,随后就有了此次栖凤阁觐见,亦有了这样一个入政事堂帮办的敕命。
想通这一点后,又有一个新的问题蓦然浮出脑海:“皇上此举是对崔破的奖励还是对自己这等老臣保守稳健的不满,而想要提拔新人,一变朝堂中的风气呢?”
无奈信息太少,崔佑甫纵然是从政年久日深,亦无法从其中找到一个肯定的答复,只是当他再扭头看向自己那个正端坐胡凳上的族侄时,不能遏止的自心中浮现出愈来愈重的担忧。一个急切思治的皇帝;一个行事少有顾忌、入仕不过一年的少年臣子,如此的结合又将已是危机四伏的大唐带向何方?新皇登基之前与自己等人相约“隐忍”的誓言又能坚持多久呢?这个个问题直如同一座座大山一般压的他心中透不过气来。
“伯父,伯父”却是崔破见崔佑甫一句话问过之后,便愣愣出神,随后转身看向自己的眼神也是含义深远,乃发声轻轻唤道。
崔佑甫应声回过神来,压下心中疑问,缓缓坐定后道:“门下省位列三省,依你这般资历能入其中帮办实在是莫大的机缘,只是此乃朝廷政务军机重地,容不得你再肆意放纵,总需持身谨慎才是。再则,你所帮办者乃是对朝臣之奏章有先审之权的给事中一职,更需牢记一个‘密’字才是。万言万当,莫如一缄,莫要因言招祸才是”言至此处,崔相公微微一顿,续又言道:“现时,门下省侍中虽有两人,然则主事者却是张镒张大人,其人与老夫素来不合,难保不会发作在你的身上,于这一点上你更需小心才是。”
第五十一章 奚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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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侄儿谨记了”崔破站起躬身答是道,遂也借此时机将怀中罗仪的那份条陈递上。
崔佑甫略一愣神,诧异的看了他这侄儿一眼后,接过条陈展开微一浏览后,即将之随意置于身侧几上道:“你能帮这罗仪递折子,看来更他的关系不错嘛!只是此事就到此为止,你就不要再参与其中了”
“伯父,这可是掳掠、贩卖人口!朝廷难道就坐视不理?”虽然已是听过李清臣的分析并在心下大以为然,但崔破心下终究是难以心安,犹自想要再试上一试,是以这话声中不免就更多了几分急切之意。
见到崔破在这等微末小事上如此动情,崔佑甫愈发觉得他真是越来越看不透自己这个侄儿了,他即能在晋州月余之间斩杀两千余人而面无愧色,为何又会对这些化外藩属之小民有如此怜悯之心?文采风流的状元才子、杀人劫寺的杀星参军、以及眼前这个为了异族奴婢愕然动情的工部员外郎,到底那一个才是他的真面目所在?心下实无定论的中书令崔大人摇摇头答道:“此事牵连太广,我朝沿海的岭南、江南东道诸地所辖州府几乎都有参与,其中更夹杂专为皇室采办新奇海外贡品的市舶使衙门,要想如这罗仪所言一举禁断又谈何容易?再则,现时朝廷所要操心之事良多,那一件不比这更加紧要?想要皇上及杨、刘两相为了这等化外蛮人去激化与地方藩镇的关系断无可能,你一个工部员外郎就不要在此事上过多纠缠了,否则徒落得‘不务本业’的考语,更是树敌良多,于你仕宦前程上实在大大不利,你可记住了?”
眼见自己这位谨守儒门“民为邦本”思想的族伯对此事都是如此等闲视之,言下更是对这些来自海外的奴婢们以蛮夷视之,崔破心下一时大灰,所谓窥一斑而知全豹,朝中其他大臣对此事之看法也就可想而知了。力所不及的无奈之下,他也只能意态泱泱的告辞回府而去。
一路无话的回到府中,草草用过晚膳,心情大是不爽的崔破踱步前往书房之中翻出一本《道德经》意欲镇定心神,无奈脑海中时时闪现的都是白日所见的那一个黑肤卷发的昆仑奴及满脸漠然之色的李清臣,两张面容在他的脑海中交替轮回,使他更无半分心思读进书去。
几回回欲迈步往后院李清臣居处而去,却总是走到门口处便颓然止步,最终也是不曾成行,迷迷糊糊间,最终于书房中沉沉睡去。
第二日晨间,刚刚醒来的崔破入目所见便是菁若那一双泫然欲泣的明眸,一惊之下,乃猛然站起道:“阿若,你怎么了?”随着他身形而起的却是一袭薄锦裘衣飘然坠地。
“阿若,是你为我披上的吧!”看着那件纯白的裘衣,心中一暖的崔破温言说道。
“相公可是厌倦了妾身与弱衣妹妹”满脸哀怨之色的菁若柔柔的说了一句,只让从不曾见过她如此模样的崔破眼中竟是微微一亮。随即心中暗骂自己一声后,复开始温言劝慰。
“当年阿爹也是这般模样,自从不与娘亲同房搬往书房不久,家中也便有了二娘,随即三娘、四娘、五娘等人也都等堂入室,娘亲脸上也就再也没有了笑容,十一郎,你昨晚一夜不归,又不在弱衣妹妹那里,我真是害怕极了……”幽怨的菁若说话之间,竟然有点点晶莹落下,显贵朱门的生活给与了她滑若凝脂的肌肤和落落大方的仪态,但是在她的心中也同样埋下了不可磨灭的阴影,一个应景之间,便不可遏止的萌发而出。
见到她这般模样,崔破心下一声无奈长叹的同时,也愈发温柔的细细安抚,口中更是迭声道:“阿若你莫要担心,十一郎必然不会如此对你,你我夫妻可是相约要一起变老的”
只花费了老大的工夫才使菁若放下心事破涕而笑,崔破遂又匆匆往母亲房中问了安后,便出府策马往皇城工部衙门而去,所幸尚不曾去迟。
待崔破又硬着头皮看了两份文卷之后,却听窗外堂中传来一片“郎中大人”的招呼见礼声,却是本部司官李郎中到了。
那李郎中随意的挥挥手,着众人各安本业之后,正待进入自己的公事房中办差,却见对侧房门大开,员外郎崔破正伏案读着文卷,看到他那一副满脸苦相、咬牙切齿的模样,纵然是素来少苟言笑的李郎中也是忍不住哈哈一笑,跨步而入道:“崔大人何其辛苦成如此模样?”
见是他走了进来,崔破起身一个见礼后,又借机自嘲一笑叫苦道:“下官委实是看不懂这等文卷,还请李大人高抬贵手,派我一个力所能及的差事如何?”他后世本是文科出身,来到此地后数年之间接触的又都是经书典籍,此时再看到这等专业性极强的案卷难免头大,更何况此时诸种数据的记录方式迥异于后世,并不规范。一个好的匠人往往都是需要自小拜师方能熟谙其中窍要,又岂是三两日的功夫便能通达的?而我们的工部员外郎崔大人毫无重新学习一番古代数学的计划与毅力,也只能无奈服软了。
他这一番话语让李郎中听的心下甚是爽利,以前本司也曾经调入过两任科举出身的员外郎,受到同样待遇的他们一个是满脸不屑的将之斥之为“下三流”;而另一个则是埋头苦干,想要将之琢磨的通透,可惜直到他因司职无功而被外放地方的时刻,依然没能搞明白该怎样计算、设计出一座城池出来,更遑论建造了。自此以后,“看文卷”便成了工部司这一亩三分地上独有的“杀威棒”,对待那些科举出身、眼高于顶的进士们可谓是屡试不爽,趁手已极。
见崔破这一榜状元能够放下颜面,坦承“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