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正忙,所以四人被请入偏殿等着,内侍对四人很恭敬,还特意给他们上了热茶及点心。
侍卫长在宫里混了十来年,知道自己没那么大的面子,多半是沾了顾景云的光,这位毕竟是秦阁老的外甥,太子的老师。
果然,他刚那么想,苏总管便满脸是笑的亲自从正殿来请顾景云,“顾大人,陛下要见您,您快随奴才来吧。”
顾景云拢手起身,微微倾身道:“劳烦苏总管了。”
“不敢当,不敢当。”苏总管看向站在一边的黎宝璐,微微一笑,“顾太太不必拘束,太子殿下特意吩咐过让人给您准备了些糕点,一会儿奴才亲自给您送来。”
顾景云对苏总管微微一笑,态度更加亲切温和,“有劳苏总管了。”
黎宝璐也笑,“多谢您。”
听见黎宝璐用了“您”这个字眼,苏总管脸上的笑意更盛,他已经很老了,又是先帝时期的老人,新帝现在还用他,一是因为他从不弄权,在夺嫡之争中没有站位;二是顾念先帝时期的老人,给诸人的一个态度。
但他知道过不了两年他就会荣养了,总是要给新帝贴身伺候的奴才让位的,能够得到顾景云夫妇的好感日子总要好过些。
之前他因着秦太傅的关系总在先帝面前替顾景云敲边鼓说好话,但这些事顾景云并不知道,他也没打算说。
此时捅破不免有挟恩以报的嫌疑,他不是蠢货,做不来这样的事,所以好感只能重新争取,人情需要用在合适的时候。
他所求不多,只要能安稳渡过晚年就够了。
而且,他后宫起伏四十多年,见多了人心,谁与他是真情,谁与他是假意他还分得出来。
如果说顾景云只是平常人视他,让他多了分自在,那么黎宝璐则待他有两分尊敬。
而且他察觉得出来,这两分尊敬不是因他的身份,也不是因他曾经做过的事,而是因为他是长者,是个年迈之人。
苏总管心里流过淡淡的暖意,不多,却足够他对黎宝璐多了五分和善。
长者呀,他一个阉人竟然会因年纪大而被人尊敬。
苏总管浅笑着把顾景云引到正殿,这才慢慢的退出来,亲自往一旁的茶房去,“可有栗子糕和花生酥?”
值班的宫女躬身道:“回苏总管,花生酥没有,栗子糕倒还有些。”
“捡出一盘来,杂家给偏殿送去。”
偏殿那里不是已经送了两碟点心吗,怎么还要送?
不过宫女们不敢多嘴,也只敢在心里想想,快手的捡了一盘热腾腾的栗子糕,有机灵的宫女还小声问苏总管,“御膳房应该备有花生酥,要不要奴婢去要一盘来?”
苏总管想到正殿里的几位大人,觉得他们恐怕还要老长时间才能谈完事情,而现在已经巳时(上午九点),赶路一般都是卯时(早上五点)起床用饭,卯正(早上六点)开始启程,他们已经赶了一个半时辰的路,一会儿还不知道要等多久呢,肚子肯定饿。
因此他道:“再让人拿些鸡蛋糕,肉脯等能填饱肚子的点心零嘴来,杂家若不在你们便送到偏殿去。”
“是,”宫女战战兢兢的问,“总管大人,偏殿里是哪位贵人?”
前两天承恩伯觐见也等在偏殿,他还是皇后的亲兄都没这个待遇呢。
苏总管嘴角微翘,道:“偏殿里有位太太,那是太子的师母,而且曾救过太上皇,陛下和太子殿下,你们可要好好招待,别慢待了她。”
宫女们微微瞪大了眼睛,是她?!
黎宝璐的名字朝臣们也知道,但提起她第一印象就是顾景云的童养媳,黎博的孙女。
但在后宫,提起黎宝璐,从嫔妃到侍卫再到宫女太监们,他们第一印象便是那个在狩猎场救了先帝,新帝和太子的女英雄!
不怪他们这样记,一是因为她几乎把大楚老中青三代帝王及继承人都给救了,只要她不作死,这一生她注定荣华,大家怎能不记住这位女英雄?
二是,和朝臣们不一样,后宫诸人的生死都在主子身上,当时先帝,新帝和太子若任一人出事,从嫔妃侍卫到太监宫女都要死一大批,何况三人乎?
尤其是新帝的嫔妃们,当时的太子要是出事,那还有她们什么事儿,事后即便不死也是生不如死。
所以黎宝璐在她不知道的时候便收获了后宫无数的好感,尤其是皇后娘娘。
她丈夫儿子都叫她给救了,那好感强得不要不要的,所以远在后宫的皇后娘娘听说黎宝璐进宫后便让人送些水果点心去。
政事她是不能掺和,但这些事还是能做的。
于是黎宝璐正和师父侍卫长枯坐着,苏总管便亲自端了盘栗子糕来,苏总管刚走,皇后的人又拎了两个食盒来,里面除了各式点心,还有一盘水灵灵的樱桃,另一个食盒里却装了汤,嗯,还是红枣鸡汤!
前来送吃的宫女笑盈盈的道:“娘娘说虽春寒已过,但早上赶路依然带着两分寒意,所以喝碗鸡汤驱寒才好。顾太太,白大侠,华大人,奴婢给你们盛一碗吧。”
“咦,”黎宝璐歪头看向侍卫长,“原来侍卫长大人姓华呀,这个姓好。”
侍卫长:……心好塞,突然就不想喝鸡汤了怎么办?
宫女掩唇而笑,“太太真爱开玩笑。”
不,不是玩笑,总是侍卫长大人的叫着,她是真的不记得他姓啥了。
侍卫长大人有大量决定不跟她一般见识,扯了笑双手接过鸡汤,道:“多谢娘娘赏赐。”
这才端坐在一旁喝汤。
黎宝璐和白一堂也都笑容温和的跟着谢了一句皇后娘娘,见送来的点心都偏他那蠢徒弟的口味,便知道他们是托了黎宝璐的福。
不过这丫头的喜好怎么满天下都知道了?
白一堂捏起一块栗子糕蹙眉。
黎宝璐则喜滋滋的咬了一口热腾腾的栗子糕,满足的慨叹道:“还是皇宫的点心好吃啊。”
得,这一脸的满足,想让人不知道她的喜好都难,白一堂咬了一口栗子糕,无奈摇头,算了不就是些喜好吗,知道就知道了。
三人在偏殿里吃吃喝喝,正殿里的顾景云却没那么好运,他正拢着袖子站在殿中,垂眸听皇帝与几位阁老大臣商讨政事。
之所以把他找来,是因为现在争论的事不偏不巧都与他有关。
鞑靼的事已有了结果。
从刺杀事件后大楚便给鞑靼发国书问责,但鞑靼很快将那些刺客的身份查明。
据他们所说,那些刺客都是几大部落安插在王庭内的细作,他们一向与王庭不和,这一次刺杀也是栽赃陷害。
当然,真相是什么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大楚紧抓此事不放,而鞑靼一边向大楚派遣使臣一边把罪责推到底下几个不服他统治的部落身上。
但王庭内部也并不是那么团结一心的。
鞑靼可汗并不太想为了一个儿子便与大楚屈服,其实现在大楚新旧交替,鞑靼兵强马壮,是撕破脸皮,脱离大楚的大好时机。
大王子和四王子深以为然。
但二王子却坚持和谈,五王子可是他亲弟弟,真要撕破脸皮那他弟弟也别活了。
二王子母妃乃是可汗正妃,身后站着科林科这个大部落,就是可汗都没能独专。
派过来和谈的使臣便是二王子一力坚持选择的。
大楚也知道,在刺客,鞑靼那边口供统一的情况下,他们想让鞑靼王庭完全为此事负责是不可能了,所以只能争取更多的利益。
现在大楚兵弱,心里再气愤他们也不敢轻言战事,所以只能尽量多要些好处。
这时候便是要尽力找对方的把柄破绽,好巧不巧,黑罕想要抓顾景云威胁秦信芳和大楚反被抓了。
这一位的身份也不简单,他只是个将军,在将军遍地走的鞑靼官儿不大,也就三品,但他是阿巴哈纳尔部落的继承人,阿巴哈纳尔是鞑靼的一个大部落,他一位堂姑是大王子的母妃,但他本人更喜欢二王子。
于是这位就把两位王子都给坑了,他在大楚境内掳人,掳人不成便要杀人,最后反而把自己给关牢里了。
前来谈判的鞑靼使臣们傻眼了,这可是**裸的把柄啊,配套前面的刺客刺杀,简直就是明晃晃的告诉世人这就是鞑靼王庭的阴谋。
就在他们心虚气短时,鞑靼国内也在各方势力参与角逐后斗争越来越白热化。
他们是崇拜战斗的民族,只有勇士,只有智者,只有最强的人才能当他们的首领。
没有所谓的嫡子继承制,也没有无嫡立长的规矩,他们只认强弱。
于是,鞑靼可汗玩脱,先是被各大部落和兄弟们找到了把柄各种混战,后他的儿子们也加入了夺位之争中。
于是鞑靼国内势力重新洗牌,可汗死了,他的兄弟们也死得只剩下两个了,而大王子也不幸遇难,二王子在母族的支持下登上了王位,现在鞑靼已经重新派出使臣,一是继续和谈,二是,鞑靼依然向大楚称臣,新的可汗还等着新帝的敕封。
于是问题来了,他们要不要接受鞑靼的和谈。(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手机用户请到m。阅读。)
第三百四十八章 面圣(中)
半年时间,新帝已经坐稳了皇位,大楚朝堂安稳下来,不提私下的暗潮汹涌,至少表面上是平静的。
而鞑靼,虽说二王子已经即位,但内乱依然没有结束,这一次鞑靼的内乱死了不少人,实力削弱不少。
前可汗,其三个兄弟,以及大王子和好几个部落的首领都死了,现在王位之争并没有完全结束,所以大楚是可以趁火打劫的。
而且这些年来边关虽没有大的战事,小冲突却不少,鞑靼越来越不把上国放在眼里,大楚连续三代帝王的驾崩都与鞑靼有关系,不说朝臣,就是跟先帝父子不和的新帝都恼恨不已。
所以朝中人心浮动,不少人都主战,想要一雪前耻,给鞑靼一个教训。
这其中有真心为国考虑,认为出战对大楚更好的,也有从自身利益出发,想从这场战争中拿好处的。
但秦信芳,彭丹和兵部尚书季擎都主和。
四位内阁,有两个主和,皇帝一时犹豫不决。
季擎的理由很简单,“陛下,大楚兵士居安日久,而且国库空虚,贸然起兵即便能打胜仗,那也是惨胜。”
秦信芳和彭丹的意见很一致,“新朝更替,民心不稳,此时应该休养生息,实不应该轻言战事。”
又不是鞑靼打到家门口必须反击,现在大楚国内的问题矛盾同样不少,他实在不想打仗。
主战派们却觉得这是难得的机会,不然等过几年鞑靼缓过劲儿来,焉知他们不会对大楚出兵?
从刺杀事件和这些年不断的挑衅中就看出他们狼子野心,贼心不死,这时候就应该冲上去把他们打趴下让他们不敢乱动心思才行。
局面一时僵持下来。
站在皇帝身边的太子看到他老师垂着眼眸身姿如松的挺直站着,他心中不由一动,插嘴问道:“老师以为呢?”
顾景云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看向皇帝。
皇帝也正抬头看他,笑笑道:“清和有何看法只管说来,这不过是私下的小朝会,便是说错了也不要紧。”
这是当他是小孩子吗?
顾景云平淡的移开目光,垂眸道:“微臣觉得以和为贵。”
这实在和他们认知的顾景云不一样,皇帝微微扬眉,这孩子虽然一直表现得温雅有礼,但他一直都知道这孩子有些睚眦必报,身为大楚官员和百姓,大楚被鞑靼这么欺负,依照他的性格不是应该主战吗?
皇帝等着他说理由。
顾景云却已经说完了,继续挺直了腰背垂着眼眸安静的站着,要不是他嵴背不弯不折,皇帝几乎以为他要睡着了。
他只能无奈的开口问,“理由呢?”
“陛下真的要听吗?”
皇帝点头,心里隐隐有些不安。
顾景云抬起头来,脸色冷肃,道:“陛下,臣这次一路西往南下,跨越了大半个大楚,不论是在才秋收不久的初冬,寒风大雪的深冬或是万物复苏的开春,一路南去北回,每天都能看到拖家带口或是独自流浪的流民,这意味着大楚不安。”
“臣问过那些流民和当地的百姓,还做了统计,臣一路上共询问过五百四十七户,他们去年缴纳夏税秋税后一年劳作所剩三成以下者占了四成,而其中所剩无几和举债者便占了一成半,这一成半除了卖儿鬻女渡过难关外其余大多数沦为流民。收获可以剩三成至六成者占了五成,而所剩超过六成者将将一成。”
顾景云黑白分明的眼睛抬头淡淡的看着皇帝道:“或许是因为臣所选的百姓太过穷困,所以这数据很不好看,但陛下,除了夏税和秋税,他们还需纳人头税,捐赋,若地方有令,他们还得服苦役,而这,臣都还没有从收入当中扣出。”
“虽然当着诸位大人的面说这些话很难听,但众所周知,大楚吏治浑浊不堪,如今朝中官员能拍着胸脯理直气壮地说从未贪酷的官员有几个?”
“百姓不安,国库空虚,兵士羸弱,陛下有把握在加征兵税和兵役后可以让本已经风霜加身的百姓忍下,不造反,不逃亡沦为流民吗?”
皇帝沉默。
顾景云的话说得很不好听,但他却怪不了他。
其余几位大臣心中不悦,不免有些不服,正想出声呛他,顾景云却突然扭头看向兵部尚书,“季大人,我大楚三军库房中军备还剩下多少?上次为全军更换武器车马是何时,共更换了多少,损耗几何?其中边关将士拿到了几成?”
季擎垂下眼眸,脸色暗沉。
大家都顺着顾景云的目光看向季擎,见状心都一沉,难怪季擎一直反对出兵。
顾景云又扭头看向户部尚书,问道:“春耕刚至,夏汛将及,除去这两项开支,国库能拨出多少钱粮以作粮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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