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熲没有回头,长叹一声:“王行满,跟了老夫这一路,就是为了看老夫的笑话吗?”
王世充一身红色的缮丝衣服,现在没有职务,名义上是个平民,但被杨广特旨随驾的他,只能穿着平民才能穿的缮丝衣服,不过他的这身缮丝,却是用料缝制极为考究,比起大多数的丝绸官袍,看起来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混在一堆四五品的红衣官员之中,倒是一点也看不出来。
王世充叹了口气:“高仆射,您老现在这个状态,何苦还象以前那样操心国事呢,这天下是姓杨的又不是姓您高的,至尊自己都不珍惜,您又何必犯他的忌讳呢?”
高熲一转身,白色的须发无风自飘:“这天下,不仅是姓杨的,也是我高熲一手托持,一手建立的,王行满,你以为我跟你一样,狼子野心,想要把这大好江山给生生看着完蛋吗?”
王世充微微一笑:“高仆射,时至如今,您跟我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呢?大隋的江山,就跟这雁门郡一样,看着光鲜,可实际上是风雨飘摇,一边是富丽堂皇,可比皇宫的郡守府,另一边则是这残旧破败的城墙,给您这位老人一巴掌都能拍掉半个城垛子。”
高熲厉声道:“正因为这样,为人臣者,才应该忠于国家,忠于社稷,向君上进忠言,王世充,我劝你还是悬崖勒马,有我高熲在,你所图谋的事情,就不可能成功!”
王世充的眼中碧芒一闪:“哦,高仆射,你觉得我在图谋什么事情呢?如果你手上有确实的证据,为什么不向至尊去揭发我呢?”
高熲平复了一下情绪,重新变得沉稳起来,冷冷地说道:“这些年来,你很少呆在本官任上,一直是各处游走,王行满,你不是少年游学,做这些事情只有一个解释,就是结交各地的阴谋不法豪强,以图不轨之举,三年前先皇驾崩之时,你别以为你在大兴城外做的事情老夫不知道。”
王世充微微一笑:“可是您知道了也没有去举报我这个乱臣贼子,高仆射,您总不会说是念着你我昔日的主从旧情吧。”
高熲的嘴角勾了勾,冷冷地“哼”了一声,一言不发。
王世充的眉毛挑了挑:“算啦,高仆射,咱们打了十几年交道了,都这么熟的老上下级关系,就不必拐弯抹角了,那年我做的事情,不就是您想做的吗?要不然贺若弼当年和我一起做那事,你明知道也不反对,事后贺若弼在荆州那里更是直接经营那些见不得人的事情,你也没举报他,不就是怕牵连到你自己吗?”
高熲叹了口气:“王行满,当今的至尊,并不是你所想的无道昏君,他天资聪颖,只不过是喜欢享受,追求功绩罢了,对这样的君主,我们作臣子的应该多加劝谏,让他走上正道才是,而不是行那谋逆之道。即使退一步说,他并不能撑起这大隋的江山,可是大隋的国力毕竟摆在这里,雄兵百万,兵精粮足,你所谋划的那些事情,几乎是不可能成功的,现在你已经是天下首富,在新朝也不用担心没官做,何苦要行此谋逆之事,枉送了大好性命呢?”
王世充微微一笑:“那您为什么不去问贺若弼这个问题?”
高熲给噎得说不出话来,久久,只能叹道:“贺若不听我言,权欲过重,早晚必受其祸,可是我看你王行满并非对权力非常热衷之人,而且你比他要聪明得多,为什么也不愿意收手?”
王世充哈哈笑道:“高仆射,我看真正陷于迷雾之中,不能自拔的,是高仆射您吧,您应该睁开眼睛看看,现在不是先皇时期了,杨广这个弑君篡位的小人,根本不是可以通过忠臣进谏而教导好的,今天不就是最好的证明吗?你越是提先皇,越是提开皇律,只会越让他恼羞成怒,而且象开运河,修宫殿,四方巡游这些事情,才是真正损耗民力的,接下来的征伐四方,更会是乱大隋江山的举动,无人可以阻止杨广的野心,只会让天下百姓流离失所,酿成大规模的民变,高仆射,你是想站在杨隋的一边做个忠臣,还是想要为万民着想呢?”
高熲的嘴角抽动了几下,想要反驳,却是无一言可以应对,只能长叹一声,心中的委屈无奈,尽在不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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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五十八章 言多必失
王世充笑着摇了摇头,这种能在正面完全压制高熲的感觉让他非常爽,他缓缓地说道:“高仆射,念在我们曾经十年的上下级交情,念在你曾经庇护过我,让我免遭王世积的毒手这个恩情上,我王世充好心地提醒您一句,别再对杨广的倒行逆施提什么忠言进谏了,也别在背后议论他,我如果是您,就会主动请求致仕,这才是退而保身之道。言尽于此,您好自为之。”
王世充说完后,向着高熲行了个礼,转身飘然而去,只剩下高熲一个人怔怔地站在这荒无一人的城头。
走下残破的城楼台阶,一身紫袍的裴世矩从阶下的一个藏兵洞处闪出,对王世充问道:“行满,和恩相谈完了吗?”虽然高熲早已经给罢相多年,但裴世矩在和王世充相处时仍然是以恩相相称。
王世充点了点头,跟裴世矩一起闪进了这个无人的藏兵洞,二人说话的声音让这个洞顶上的灰尘一阵阵地下落,淋得二人身上头上到处都是。
王世充微微一笑:“想不到身为五贵之一的裴尚书,居然会和一个平民百姓躲在这个地方吃灰谈话。”
裴世矩勾了勾嘴角:“好了,看着你跟着恩相前去,我就知道你找他有话说,怎么,你该不会是想把他也拉下水吧,他是不可能跟你一起起事的。”
王世充摇了摇头:“我没那么傻,这世上若说还有最后一个人不想大隋江山完蛋,也不会是杨广。而绝对是这位大隋的开国宰相。对他。我很敬重。所以今天过来是给他指条明路,也是保他身家性命的一条路子。”
裴世矩松了口气:“你是想让他老人激流勇退,以保全性命?”
王世充微微一笑:“除此之外,还会有别的什么路吗?杨广不可能真正重用他,而是想除之而后快,本来高仆射忍了三年没说什么,今天却又管不住自己的嘴巴,若是真把自己当成了以前那个一言九鼎的帝国首相。那祸事不远矣。”
裴世矩一跺脚,震得头上一阵灰屑落下:“唉,恩相就是这点不好,从来不会看着时局的变化,为先皇这样卖命还行,为了杨广,值得么?”
王世充摇了摇头,笑道:“弘大,你现在不也是一样么,我本以为你这位五贵之一的重臣。在杨广朝中得了势,就会和我这个危险的朋友远离了呢。不过你现在还愿意跟我这样接触。实在是让我有些感动啊。”
裴世矩叹了口气:“行了,行满,你我相交多年,经历过这么多事情,还用得着说这些吗,现在我名为五贵,其实也是天天曲意逢迎那个好大喜功的暴君罢了,哪天一句话惹毛了他,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看到张衡了吗?几年前不是他的头号智囊么,现在还不是给打发外放,别看我现在人前富贵,说不定哪天就遭遇了张衡的下场呢。”
看着王世充,裴世矩突然笑了起来:“倒是你老弟,这才是真正的潇洒,进退自如,虽然现在是一介布衣,但却是真正地立于不败之地,进可直入朝堂,退可谋划大事,趁机自立,这才是我所羡慕的呢。”
王世充摆了摆手:“不过我掌握不了杨广的核心决策,这些事情还要仰仗弘大的支持,你的情报对我来说很重要。其实说老实话,我一直很担心你会因为现在的富贵,即使不出卖我,也会跟我断了联系,不再合作。”
裴世矩笑着摇了摇头:“何至于此!咱们兄弟当年就说好了,如果是明君当位,自当一力辅佐,但要是暴君在朝,那咱们也不能陪着他一起完蛋,相比虞世基,宇文述这些人怂恿他大兴土木,修建宫殿的进言,我已经很有节操了,最多也只是让他对西域产生些兴趣,以后打打吐谷浑罢了。”
王世充正色道:“以大隋的国力,打吐谷浑问题不大,真正能弄得天下动荡民,变民四起的还是高句丽的征伐,你准备何时向杨广提这个提案?”
裴世矩微微一笑:“这还需要我去提吗?这回杨广排出这么大摆场出来巡塞,你当他只是为了向突厥人炫耀武力吗?如果我所料不错的话,这会儿他应该正在和我们的周法尚大将军讨论兵机了吧。”
雁门郡守府的偏厅里,一张黄金制成的御榻之上,杨广懒洋洋地半躺着,太府卿元寿是一个五十多岁的干瘦老者,一身紫袍,在榻边侍立着,而穿着从三品紫袍的周法尚,则跪在御榻前十余步的距离,双拳撑地,一动不动。
杨广也不起身,在这些军人们的面前,他一向是这样摆足了帝王的风范,因为他很清楚,自己再怎么装得有威严,也不可能在这些杀惯了人的丘八们面前表现得更有杀气,还不如弄些名士文流的范儿,震震这些军汉们,他拖长了声音,对周法尚说道:“下面所跪的,可是定襄太守周法尚?”
周法尚抬起头,一脸的络腮胡子让杨广不自觉地眼中闪过一丝厌恶之色,只听他不卑不亢地回道:“回至尊的话,微臣正是定襄太守周法尚。”
杨广微微坐起了一些身子:“哦,果然是周太守,穿着这身紫袍,而没有穿铠甲在身,朕还真是觉得有些不习惯呢。这回朕带兵巡塞,也想听听你们这些宿将的意见,这才把你从定襄召来,你来见朕时,也见过这一路的护卫军士吧,有何高见?”
周法尚平静地说道:“回至尊的话,臣这回前来,只看到了扎营的大军,从这雁门以南连营数十里,却没有看到军队是如何行军的,所以,臣不敢妄言。”
杨广转头看了元寿一眼,元寿马止说道:“这回陛下出巡,是依汉武帝出巡的古法而行的。当年汉武帝出关。旌旗连绵千里。现在在御营外面有三十万大军,我们这一路把军队分为二十四军,每天派遣一军出发,相距三十里,旗帜相望,战鼓相闻,首尾相连,千里不绝。这也是出师的盛况。足以威户那些蛮夷。”
杨广满意地点了点头,这回出阵的排场让也跟着打过几次仗的他觉得非常满意,觉得比起以前跟着高熲和杨素打仗要风光多了。
周法尚的眉头皱了皱:“不,微臣以为,此举不可行。”
杨广的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悦:“哦,周太守有何高见?但说无妨。”
周法尚直起了身子,正色道:“军队连绵千里,常有山川的隔阻,突然遇到不测,队伍就会四分五裂。若中央有事。则首尾不知道,况且道路险阻漫长。难以相救。虽然有汉武帝出关兵连千里的故事,但这是招致失败的办法。当年匈奴并不知道汉武帝出兵的虚实,吓得远远遁逃了,但若是强大的敌人存心冒犯圣驾,那就会派精锐骑兵突袭御营,到时候我军虽有百万之众,也难于救援,陛下不可不深察!”
杨广倒吸一口冷气,连忙问道:“那依周将军来看,当如何是好?”
周法尚沉吟了一下,说道:“本来按我们行军作战的要求,中军主帅所在的位置,不能过于突出,要尽力掩饰大将的所在。不过这回陛下出巡,主要是为了威服四夷,所以必须要突出御营的雄壮。这就得想办法加强御营的守卫了。”
“微臣建议将军队列成方阵,四面向外防御,六宫以及百官家属都在方阵内,倘若发生变故,就命令受敌的方面抵抗,并从阵内派奇兵,阵外奋力攻击,以车子作壁垒,再设曲形钩阵,这与据守城池的战术原理没有什么不同。假若交战得胜,就调派骑兵追击,万一不胜,可以屯营自守,在我看来,这是万全之策。”
杨广一下子坐正了身子,听得双眼都不眨一下,哈哈大笑起来:“周将军果然是深通兵法的良将,只当一个定襄太守太可惜了,这样吧,如果朕所记不错的话,你现在是有个上开府的军职吧。”
周法尚点了点头:“正是。那还是当年微臣平定桂州李光仕谋反时,先皇给微臣的一个军职,不过自从今年开春以来,陛下诏告天下,罢开府和上开府这两个军职,以开府仪同三司以为仅次于三公的勋官,微臣的这个上开府将军也就自动没有了,现在只是定襄太守的本官而已。”
杨广摆了摆手:“周将军这样的良将,怎么能只任文职呢。元爱卿,你说是不是呢?”
元寿正为刚才自己的那番浅薄的军事知识而汗流满面,听到杨广这话,连忙说道:“陛下说得极是,有周将军这样的良将镇守四方,必能稳固我大隋江山。外可威服四夷,内可镇压各路反贼。一个太守,确实屈才了。”
杨广清了清嗓子:“传旨,即日起加封定襄太守周法尚为左武卫大将军,掌管御营前方三个军的护卫,随朕车驾出巡,定襄太守之职暂由郡丞代理。另外,赐先皇的那匹朱龙宝马给周大将军,并赐上等绢帛三百匹。”
周法尚感动地说不出话来,一个深深地响头到地:“谢陛下厚恩,微臣无以为报,必将粉身碎骨,以报君恩!”
杨广微微一笑,走下了台阶,扶起周法尚,拍着他的肩膀,说道:“周将军,以后有的是机会让你为国领军出力,好好把握机会,不要让朕失望啊!”
周法尚的眼中闪着泪花,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行礼而退。杨广看着他远去的背影,脸上的笑容渐渐地消失不见。
杨广幽幽地叹了口气:“元长史,你说你不知道这行军作战之事,也就罢了,可是宇文述多年宿将,他为什么就不跟朕提及这事呢?”当年杨广出任扬州总管的时候,元寿曾经出任过他的长史,那个结交江南文人,以收士人之心的主意也是他出的,所以杨广一直把他看成心腹中的心腹,虽然此人能力一般,也是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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