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菊羞赧地低下了头,想了想,便记起了阿妥曾经教过的样子来,遂站起身来,行至那短榻边,别别扭扭地跪坐了下去。
这一回她终于找准了地方,跪下去的姿势也比方才好看多了。
秦素便笑着点了点头,语声悠然地道:“我听傅叔说,你们一起有好几个人,皆是从东安郡逃来的,却不知都有哪几个?你且说与我听听。”
傅彭只说他手下有几个人,却始终没机会没与秦素细说过,上回在飘香茶馆与萧继他们会面时,秦素也只见到了阿鬼与阿菊这两个人,旁的人她连名字都未来得及问。
听得秦素的问话,阿菊便眨着眼睛想了一会,方道:“回女郎的话,我们一起有七个人,我和阿鬼您都见过了,还有阿昌、阿月、周叔、南叟和南小弟,他们也都听傅叔的话。”停了停,像是想起了什么,拍了拍脑门儿道:“不对不对,应该是我们七个人和傅叔还有妥娘,我们都听女郎的话。”
这应该是阿妥素昔教导她的话,难为她倒记得牢。
秦素不由启唇而笑,向短榻旁的小矮几上指了指,和声道:“你也别光顾着说话,那上头有茶点,想吃什么便吃罢。”
阿菊这几人如今还是良民,并不是她的仆役,所以她待他们的态度亦不好过于严苛。
坦白说,为了将自己隐在诸事之后,秦素并不想将他们归到自己名下,而傅彭那里,她又觉得扎眼了一些。
比起落户至官署的主奴关系,她还是更愿意采取两便的雇请关系,届时就算有谁被人查了出来,她也好及时抽身退步。
见秦素的态度如此客气,阿菊倒是有些诚惶诚恐起来,转头看了看那些茶点,咽了一口唾沫,摇头道:“我不能吃的,女郎。妥娘一直同我讲,我现在是女郎的使女,不可以对女郎不恭敬的呢。”
“无妨的,今日你不必太拘束。”秦素笑着道,再度以纨扇指了指那矮几,笑语清和:“天气太热了,干坐着也无聊,你喝些水润润喉咙,也好陪我说话。”
阿菊忸怩了一下,方道:“那……那我就喝点水罢。”她一面说着,一面便端起几上的冷茶,一饮而尽,放下茶盏又抹了抹嘴,笑着问秦素:“女郎想听我说什么?”
秦素含笑道:“你便一个一个地将你们几个都说一遍吧。”
“好的,女郎。”阿菊应了一声,便掰着手指头,一个个地讲起来:“阿昌比我大五岁,今年整二十了,他可有力气了,如今在一家水坊出苦力,每日专管往东来福大街各户送水;阿月和我一般大,不过她不大爱讲话,傅叔说,她做不来我的活计,便叫她去了东来福大街的一个什么酒楼里帮厨,她现在可会做两样菜了呢;周叔脸黑黑的,看着很老实,可他却是我们中最聪明的,手也很巧,这次就是他在那个赌坊里找的人,如果没了他,那个什么林二郎也不会上当;南叟和南小弟是祖孙俩,如今他带着南小弟有别的差事,我不知道他们在做什么。不过我知道南叟很会赶车来着。”
阿菊的口齿很利落,几句话便将每个人都介绍了一遍,连同这些人擅长什么都说得清楚明白。
秦素暗自点头。
傅彭挑的人、选的差事,委实极好。
阿昌每日往东来福大街送水,传递消息非常方便,此外,酒楼也是消息极多之处,有什么风吹草动,傅彭这里也会及早知晓。
便在她凝眉思忖之时,阿菊已经将那盘子里的点心吃了一两块,茶水亦喝了两盏。
她倒还记得阿妥的教导,并不敢太过分,吃喝完毕,便又向秦素躬了躬身,道:“女郎,我吃好了,也喝好了。女郎如果等得急了,我便去楼下瞧一瞧可好?”
看起来,阿菊被傅彭挑中也不是毫无道理的,便是这份口齿还有这股子机灵劲儿,确实是做使女的好材料。
秦素心中想着,面上便含了一丝笑意,摇头道:“不必了,再等等便是。”语罢看了看阿菊,却见她在榻上有点东扭西歪的,便知她不惯跽坐,遂笑道:“你也起来罢,瞧你这般坐着,却是比站着还要累。”
阿菊欢喜地应了一声,便笑嘻嘻地站了起来。秦素这厢便也起了身,踱去窗边,以扇柄挑开一片榆树叶,往楼下看去。
街巷上依旧无甚行人,唯树影在阳光下斑驳。
她凝神看了一会,忽见那巷子东首的巷口处,转出来了两个男子。
那两个男子并肩而行,看神态却并不是很亲密。其中走在左侧的是个黑脸大汉,样貌极为憨厚,小眼睛、厚唇嘴,圆圆的脸盘子,面相和善;而走在右侧的,却是个穿着绸衫的中年男子,身材瘦小,面色青白,眼窝深深地陷了下去,有些无精打采的。(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手机用户请到m。阅读。)
第311章 七千金
秦素遥遥地打量着那个矮小的男子,唇角微弯,眸中却划过了一丝冷意。
林守诚林氏的二兄亦是秦素二舅父,终于出现了。
收起纨扇,秦素回到了座位上,向阿菊挥了挥手,轻语道:“去罢,他们已经在巷口了。”
阿菊会意,亦不多言,弯腰行了一礼便推门走了出去。
待她出去后,秦素便从里头将门闩上了,复又回至椅中坐好,手里的扇子慢慢地挥着,一派的惬意从容。
这间茶舍的壁板略有些薄,用来听壁角却是正合宜的。秦素所坐的位置,与隔壁的雅间,恰好只有一墙之隔。
弯着眸子等了一会,秦素便听见外头楼梯处传来了响动,随后便是一阵低沉的男子说话声,再过得一刻,隔壁的房间里便传来了动静,其中阿菊的语声显得尤为清晰。
“郎君请坐,请用茶。”她的声音渐渐地往秦素所在的方向而来。
秦素勾着唇角,将耳朵凑在墙壁处,隔壁房间里椅子拖动的声音、茶盏的磕碰声,还有林守诚那嫌弃的“啧”的一声,都听得十分清晰。
听得出,这位二舅父对这间并不算太好的茶舍,很不满意。
秦素暗自撇了撇嘴。
不过是个最提不上筷子的破落户罢了,若无秦家扶持着,林家全家早就都饿死了,如今在上京锦衣玉食地过着,她这个二舅父倒养出了一身精贵的骨头。
秦素摇着纨扇,却闻那厢传来了林守诚微带不满的语声:“你退下吧。”
看起来,他对阿菊似是很不满意。
而阿菊此刻也是满心的不乐意。
林守诚居然将她赶了出来!
她原本还想守在旁边听些消息的,如今却只好跑去外头看门了。不过,她相信周叔的本事,方才临出来前,她分明瞧见周叔的小眼睛里精光闪闪的,也不知在打什么主意。
门扉合拢,发出了不算太轻的声响。
林守诚望着阖起的屋门,无数次压下了想要抬脚离开的念头。
这地方实在太简陋了,他真是一刻都不想多待。
可是,纵使心中有再多的不满,他却也不敢就此离开。
眼前这个叫周木的庶民,虽是寒族,可是这个寒族认识的那些人,还有其在赌坊里的那几个朋友,实在让林守诚有些惧怕。
都说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林守诚这回是真的信了。更何况,他这个穿鞋的,可是足足欠了这光脚的一千金呢。
这般想着,林守诚的鼻尖上便开始冒汗,没多久,那汗水便从鼻尖往下滴落,让他不得不一再拿巾子去擦。
“二郎今日这是怎么了?出这么多汗,热的么?来,先喝茶。”周木憨厚的脸上尽是殷勤,一面说话,一面便替林守诚倒了茶,又将茶盏往他面前推了推,笑得一团和气。
往日周木这样笑时,林守诚只觉得这人傻气,好骗。
可现在,看着这张憨憨的笑脸,林守诚只觉得心底发寒,手脚发冷。
他盯着周木的脸看了一会,试图从这张黑脸上看出什么不同来。
然而,对方却始终笑眯眯地,也不说找他有什么事,只一时招唿他喝茶,一时又替他将点心送了过来,待他的态度一如当初,殷勤中带着几分小心与谄媚。
林守诚喝了口茶,皱了皱眉,将茶盏搁下,终是按捺不住,问道:“周……老周,你找我到这里来究竟有何事?能不能明说?”
周木“嘿嘿”笑了两声,憨厚的黑脸上浮起了一个不好意思的神情,笑道:“林二郎这么说,我倒也不好再不说实话了。”他说着便四下看了看,复又凑去了林守诚的方向,问:“我就是想问问,二郎君欠的那七千金,何时能还上?”
“七千金?!”林守诚像是被开水烫了似地,险些便没从座位上跳起来,那张青白的脸一下子涨成了猪肝色:“怎么是七千?当初我只向你周转了一千金,这才过了没到一个月,怎么就成了七千?老周你说话可要小心些!”他气急败坏地说道,额角的青筋都凸了起来。
周木憨厚一笑,抓着头皮道:“您别急,别急嘛。我也只是传话的而已,二郎君若是不信,我这里有他们算好的利息,二郎君请看便是。”他一面和和气气地说着里,一面便慢条斯理地从袖子里掏出张纸来,那纸皱巴巴地,也不知在他袖子里揉了多久了。
林守诚的眼睛都快红了,也顾不上嫌弃那纸张破旧,一把抢了过来,放在案上展平,才扫了一眼,他的脸便刷地一下变得惨白。
在那张不起眼的纸的左下角处,钤着一个鲜红的朱印,那印章上清晰的“宝盛”三字,刺得他一阵心惊肉跳。
宝盛钱庄,那可是专门放贷的,在上京城中也算是赫赫有名。
他再也想不到,他一时不凑手问人借的一千金,不仅利滚利变成了七千金,账也转到了宝盛的手上。
那一刻,林守诚几乎连气都不会喘了。
“这是怎么回事?”他面色青白,抖着手指着那张纸,看向周木:“怎么变成了宝盛?不是说你朋友转借予我的么?怎么成了宝盛了?”他惨白着一张脸地急急说道,一面抓着周木的衣袖就是一阵拉扯。
“哎哎您不要急,听我慢慢说。”周木不紧不慢地说道,手上的力道却是分毫不小,轻易便掰开了林守诚的手,复又将他按回到了座位上。
“二郎君坐下,莫要急,先喝口茶歇一歇,且听我细说。”他的语气仍旧是和善的,笑容也仍旧憨厚得像是种地多年的乡农。
可是,这样的周木看在林守诚眼中,却比那洪水勐兽还要可怕。
将林守诚按回原处后,周木便从他手中抽出了那张纸,重新塞回袖中,方慢慢地道:“这件事也怪不得我。我也不知我的那个朋友会是宝盛的人,他昨天告诉我时,我真是吓了一跳,所以今日才去特意去金银坊寻你了。”
大陈并不禁赌,这金银坊便是一间颇大的堵坊,亦是上京城着名的销金窟。(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手机用户请到m。阅读。)
第312章 诱以言
林守诚怔怔地听着周木的话,呆愣半晌,勐地便站了起来,压抑着怒气道:“你胡扯!当初你拍着胸脯跟我保证这是你朋友的钱,又道你朋友是个守信之人,只要我按期还钱,必不会加利,你这小人、贱……”
“啧啧啧,二郎君还骂人哪。”周木笑着打断了他的话,那满脸的笑看着喜人,然笑意却根本不及眼底。
那一刻,周木的眼神极冷,看向林守诚时,再没了往日的巴结讨好,唯有深不见底的冷意。
“二郎君别只顾嘴上痛快,您可别忘了,您那张欠条的保人,可是金银坊的二当家,万一二郎君还不上,莫说宝盛了,便是那金银坊二当家的,您也应付不来。”淡淡地说完了这番话,周木便翘起了二郎腿,将茶盏端了起来,慢悠悠地喝着,一脸的惬意。
林守诚鼻尖上的汗冒得更凶了。
他如何不知那金银坊的二当家是个狠角色?
那金银坊开在上京城内二城中,背后必有大人物撑着,那里头的当家的虽是庶民,却是敢跟士族子弟耍横的。
当时若非输红了眼,林守诚也不会去向周木借钱周转,更不会听任周木向那二当家的不知说了什么,引得那二当家拍着胸脯给他做了保。
当时周木的话说得有多么动听,什么“林二郎君家大业大,这些小钱自不在话下”,什么“我们都是指着您的,您手指头缝里漏下来的寒毛,也足够我们过一辈子的了”。
这一句句夸得人飘飘然的话,如今想来,却像是一个个响亮的巴掌,正正打在林守诚的脸上。
林守诚直挺挺地坐着,面色一阵白,又一阵青,整个人都僵直得动弹不得。
“话说回头,我这不是提前告诉您了吗?事情还有转机,人家宝盛说了,只要能还上钱,他们可以再宽限些日子。”周木的声音忽地传了过来,那温和憨厚的语声,听在林守诚耳中却是无比地冷酷。
宽限几日?
能宽限几日?以宝盛的手段,这所谓的宽限,只怕也是有讲究的。
林守诚拿袖子拭了拭鼻尖的汗,眼前像是在冒着金星,脑子里嗡嗡作响。
七千金!整整七千金啊!
就算他将手上的铺子都卖了,也卖不了七千金。更何况,那家里又不是他做主,都是他的长兄当家,长嫂把钱看得死紧,平常根本就不给他钱用。
明面上看来,他林二郎手头上有铺子有钱。可实际上,那铺子他们林家也只是管着罢了,契书却在他的庶妹林氏的手上。而林氏此刻却远在青州。
就算他派人快马去青州,勒逼着林氏交出契书来,时间也来不及了。
一时半会,他又从哪里去筹这么一大笔金?
思及此,林守诚的面色已是一片灰败,再也支撑不住,整个人都瘫坐在椅子上,鼻尖上的汗滴滴落落,巾子也抹不净。
周木并不急着说话,只坐在原处打量着他,偶尔端起茶盏喝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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