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锦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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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锦春- 第35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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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大监说的是。”三皇子面上的悲色淡去,将衣袖振了振,慨然一叹:“可惜夫人最近总是不得开怀,无论我做了什么还是说了什么,都得不来夫人一笑。她这般思绪难解,却也叫我揪心。”

    他说着又长吁短叹起来,一脸忧虑,所谓鹣鲽情深,亦不过如此。

    金有平便也跟着叹气,眼眶红红的,倒像是比三皇子还要难过。

    灿阳倾泻而下,将这一行人的身影拖在地上,那暑气直蒸上来,倒将这影子拉得有点扭曲,直到走出寿成殿前的那片空地后,道旁才有柳荫垂地,留下了一地清凉。

    行至此处,金有平终是收回了扇子,一面擦着汗一面便吩咐一个小监去广明宫做准备,又自捧巾小监的盘中拿过一块绣花锦巾,替三皇子拭汗,面上满是感慨:“殿下真是纯孝,这满宫里也就殿下守着这规矩了。”

    “不过寻常小事罢了。”三皇子面色不动,淡淡地抬手格开了他,弯唇而笑:“金大监也别总挂在嘴边念叨着,叫人听见了,以为我轻狂呢。”

    被他说了这一句,金有平仍旧是满脸慈色,将布巾收了,躬身陪在他身后,一行人安静地走着,再无半句言语。

    因三皇子每天都要外出,故当他们回去时,那广明宫右一路的正门已然半开了,一群宫人候在门外迎接。

    三皇子领着人正欲拾级而上,忽听身后传来一个声音:“哦,三皇弟这是才回来?”

第784章 雪汤饮

    三皇子的面上飞快地掠过了几许不耐。

    “原来是二皇兄。”他回身笑着揖手,面上的不耐不知何时已变成了温笑。

    二皇子慢悠悠地从后头走了过来,一个小监替他打着伞遮阳,另一个小监替他扇着风,而他的手里则提着只鸟笼,那笼中养着两只通体鲜红的鸟儿,皆在笼子里蹦来蹦去,时而“嘀哩哩”鸣叫几声,啼声清脆悦耳。

    “三皇弟这是平步青云了,果然春风得意,这精气神儿就是不一样。”二皇子笑呵呵打量了三皇子两眼,一面便拿着手里的草根儿逗弄那鸟儿玩。

    三皇子便笑着摇头:“蒙父皇不弃,予了我一个闲职,有我没我还不是一样?二皇兄又何必来挖苦于我?”

    “哟,这我可不敢。”二皇子夸张地笑了起来,那张圆滑的脸上,是团团满满的一脸笑意:“我这是来给三皇弟道喜的,听说父皇提了你家两个表兄弟上来,一个去了度支部,一个去了客曹部,为兄真真是为三皇弟欢喜。”

    三皇子的母族史氏乃是寒族,如今中元帝正推举新政,大量擢拔寒族子弟,史家的两个郎君算是走了好运,一举便被选上了。

    “二皇兄说的哪里的话。”三皇子笑得无半点挂碍,面上是一派崇敬与仰慕,“父皇锐意勇进、推陈出新,以一己之力破开士庶壁垒,令寒门学子有进身之机,此乃天下寒士之幸事啊。至于我家那两个表兄,不过是恭逢其会罢了,当真不值一提。”

    他说得轻描淡写,二皇子闻言,立时一脸的不以为然,耸着两肩笑道:“三皇弟这话就见外了。三皇弟得了好儿,我这心里也替你欢喜着呢,大家皆是兄弟,这些情分总不能忘。”

    说到这里,他面上的笑容已是越发殷勤起来:“三皇弟今晚可有空?可愿与为兄小酌两杯?说起来,咱们兄弟也好久没叙了,若是方便,便将你家表兄弟也一并叫来,咱们好生乐一乐,不知三皇弟意下如何?”

    “好啊。”三皇子没半点推辞之意,从容地笑着点了点头:“正好我两个表兄弟今儿要进宫给我母妃请安,倒不必特意去请了。如今这天儿也确实是热,我记着二皇兄藏着好大一壶‘雪汤饮’呢,倒是可以拿出来解解暑气。”

    说起来,几位成年皇子的生母大部分都还活着,只因年老色衰,中元帝对她们实在谈不上亲近,每个月最多也就去上一两次罢了,去了也只是坐坐就走,那凳子都未必能捂热,这还是瞧在她们育有子嗣的份儿上给的体面。

    而即使生下子皇子,她们的位份也没往上提,全都在上九嫔的位置上呆着。

    好在,那三夫人之位本就是空的,众人倒也没什么可抱怨的。

    听了三皇子之语,二皇子便大笑起来,拿着那棵草根儿向他指了指,摇头道:“合着你就等着来赚我的好酒呢,三不两下地便绕到这上头去了。”

    “二皇兄只说舍得不舍得吧,也别叫小弟去了之后空等。”三皇子一脸调侃,说话的语气很是轻松。

    二皇子便做出一副忍痛割爱的神情来,叹息道:“三皇弟都发话了,为兄自然得听命不是?”说着他便又大笑起来,直将那笼里的鸟儿惊得满笼子乱窜:“三皇弟放心,等你们来了,雪汤饮必也备好了,咱们兄弟自好喝个痛快。”

    “一言为定。”三皇子抚掌而笑,又向二皇子揖了揖手,便自转身进了宫门。

    “瞧瞧你这猴急的样儿,不过饱食了一顿,就忘了什么时候挨过饿了?”便在他跨进宫门的同时,身后陡然传来了二皇子的凉凉的语声,似是在向着那鸟儿说话。

    三皇子的面色立时冷了下去。

    二皇子那话里是什么意思,拿脚后跟儿想都能想明白。

    说白了,不过是“恨人有、笑人无”罢了,当初四皇子得了这差事时,他也是这样冷嘲热讽,偏面上又一副圆滑变通的模样,叫人说不出他半句不是来。

    所谓小人行径,便是如此。

    三皇子冷淡的面容上,浮起了浓浓的讥诮。

    “今日天热,晚上喝酒时,殿下就穿那件新裁的绿纱衫吧。”金有平的语声传了过来,带着殷切与关怀,也有着一点打圆场的意思:“另叫跟着的小监备些醒酒丸,二殿下平素总说咱们的醒酒丸制得好,今日索性送一匣子过去。”

    三皇子的眉眼舒展了开来,转首向他一笑:“好,就听金大监的。”

    金有平便笑呵呵地躬身:“那我这就吩咐下去。”

    “去吧。”三皇子的语声和蔼极了,语罢便挥了挥手,将一应从人皆遣了下去,方径自跨进了宫门儿。

    右一路的院子远不及中路院阔大,而是窄长的一条儿,进了宫门便是一条白石路,路两旁也有花木,只是因为地方小,因而处处显得逼仄。

    三皇子负着两手,不紧不慢地穿过石子路,不多时,便来到了正殿门前。

    那门前站着好些宫人,见他来了,连忙上前见礼,却被他挥手赶开了:“都下去,别在这儿杵着了。”

    宫人们连忙都退了下去,殿宇四周很快便安静了下来。

    三皇子独自踏上石阶,推开了殿门。

    正殿中空无一人,窗户只启了两扇,闷闷地像是蕴了一屋子的热气。

    他皱着眉四下看了看,便转去了偏殿。

    偏殿里倒是凉气氤氲,梳妆台旁边儿架着一只大冰鉴,丝丝冷烟自那冰鉴中升起来,殿宇里轻寒缭绕,倒有几分神仙洞府的意味。

    三皇子的脚步在殿门处停了一会,方才走进了内室。

    内室里也很凉爽,屋子四周摆着成套的玉摆件儿,玉盆景、玉斗盏、玉笔格儿等等,地上更置了一对极精美的大玉瓶,每一样皆是上好的珍品,再也不复之前的寒酸。

    谢氏半倚在榻上,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正望着窗上的日影出神,就连三皇子进来了,她的眼珠也没动一动。

第785章 凄凉意

    “你好些了没有?”三皇子上前几步,关切地看着谢氏。

    她缓缓闭起了眼睛。

    没有一字作答。

    三皇子等了一会,见她不说话,倒也不以为忤,轻手轻脚地向榻边的鼓凳上坐了,伸手替她将薄锦被掖了掖,面上漾着一个温笑:“你也别总这样伤心了,好不好?你且好生养好身子,这比什么都要紧。待你身子养好了,总有机会的不是么?”

    谢氏缓缓张开了双眸。

    不过十余日的功夫,她就像是老了好几岁,眼角已有了浅浅纹路。

    她定定地看了三皇子一会,忽然“嗤”地笑出了声:“机会?什么机会?”

    她的唇角忽然就勾了起来,两道浅纹划在唇畔,越发显出了一种凄厉:“殿下以为,我还有机会么?”她的语声渐渐变大,唇角却仍旧勾着不放:“医说的话,殿下也信?我自己的身子我难道不知道?机会?这个机会殿下是有的,而我,却没了。”

    说完了这些话,她像是极倦,眼睛又闭了起来,喘气声也加重了好些。

    三皇子脸的往下一沉,站起身来在地下走了几步,不耐烦地抬手去扯衣领:“你怎么又说这种话?医的话你不信,却偏要自己乱猜,说起来你自己难道就没错么?你若是仔细些,又何至于会发生这种事?你怨天怨地,却不知自省。此事最大的错处,便在于你自己不小心。”

    “小心?”谢氏陡然张开了眼睛,身子半支起来,死死地看着他:“我在我自己家里住着,也要千防万防地防着人么?我若是不小心,便是这三个月我也保不住……”

    她说着终是落了泪,却也不去擦,由得那泪水滑过脸庞,落上衣襟:“我就是怕有事儿,这才叫人替我瞒着,女作司那里我也没报备,我难道还不够小心?这屋里人多眼杂,哪一个又是好相与的?我就是……我就是怕……怕我的孩儿出事……我才……我才……”

    她说不下去了,眼中涌出巨大的悲伤,泪水一串串地往下落,然而她的唇角却依旧勾着,那一抹苍凉而凄厉的笑意,也始终挂在她的面上。

    “你这是什么意思?怎么总揪着这点儿事不放?”三皇子立起了眉眼,扯衣领的手向上张了张,仿佛要从半空里扯下点什么来:“你防着谁?这屋里还有什么人要害你不成?莫不是你在防着我?我是这孩子的父亲,你连我都要防着是不是?”

    谢氏咧开嘴,“呵呵呵”地笑了起来。

    她的面上布满了泪水,衣裳的前襟已然湿了一大片,可她的笑容却不见悲伤,唯有刻骨的讥嘲:“就因为有殿下在,所以我才不得不防。我若不防着,我连骨头都要给人啃光了。”

    她流着泪说着这些,那一抹苍凉的笑意已然被泪水掩去,面上神情木然,像是一具哭泣的木偶。

    这样的谢氏,哭得叫人生怜,只可惜三皇子却根本不为所动,反倒怒极而笑。

    “好,好,好。”他一连说了三个“好”字,整张脸陡然变得铁青,桃花眼中柔情不再,唯剩厌恶与不耐:“我知道,我知道,你谢氏也算曾经的望族,毕竟要比我这个寒门子来得好。我这一身的毛病,你早就瞧不上眼了。”

    他说着又笑了起来,铁青的脸上满是冷意:“我就不在这儿碍你的眼了,我走,我走还不行吗?”

    语声未尽,他的人已然大步踏出了殿门。

    “哐”,一声巨响,却是那殿门被他反手一推,门扇撞在门框上,巨响之后,却又“咿咿呀呀”地荡了开去。

    谢氏怔怔地看着那扇殿门,面上仍旧一派木然,眼泪却是停了。

    偏殿中一片安静,冰鉴里的冰块“嘶嘶”地冒着烟,却是此处唯一的声响。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阵脚步声轻轻响了起来,旋即殿门便被人推开了,一个穿着深绿色宫装的小宫人,迈着碎步走了进来。

    “夫人,该喝药了。”那宫人说道,将手里的托盘搁在了案上。

    谢氏木然的视线向她身上一转,复又移开,涩声问:“阿茵呢?她可好?”

    阿茵是她从母家带来的使女,向来便是她的心腹。

    那宫人小心地打量着她的神色,轻声道:“回夫人的话,阿茵……不,是华夫人……华夫人正在柳烟阁里……合香……”

    “合香么……”谢氏点了点头,那种木然的神情自她的面上弥散开来,像是漾起了一圈冰冷的涟漪。

    “我的骨头,终是叫人给啃了啊。”她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这一声叹,细若轻烟,在殿宇中回荡着,完全不像是人发出来的声音。

    那小宫人忍不住打了个冷战,颤声道:“夫人,您该……该吃药了。”

    谢氏再度“呵呵”地笑了起来。

    “吃药么?可不是。”她在笑声中喃喃地说道,视线转向了案上的药碗。

    那碗中盛着黑黄的药汤,正散发出一股刺鼻的苦味。

    “这碗药,果然该我来吃的。”谢氏说道,失神的眼睛里,一点一点地积起了怨毒的光,“我若不吃了这碗药,我又该如何去收拾我的骨、我的血、我的肉?”

    她“呵呵”地笑着,殿宇中回荡着她阴森的笑声,如同鬼语一般人。

    那小宫人吓得面色惨白,掩了口后退了两步,身子簌簌而颤。

    谢氏却是放声大笑了起来,将手向四周一指,大笑道:“这些……这些东西,皆是拿我的骨、我的肉、我的血换来的。还有那里!”

    她猛地将手往屋门处一指,眸中射出了怨毒的寒光:“那煊赫耀眼的前程,亦是拿着我的骨血……换来的……”

    她的语声阴冷而低沉,然目中却又汩汩流下了眼泪,一脸的凄绝,形容极为惨然。

    那小宫人吓得掩住了耳朵,再不敢站着,跌跌撞撞地推门跑了出去。

    谢氏却在殿中放声大笑了起来。

    “哈哈哈,我最贴心的使女,果然……果然是……太贴心了……”她笑出了眼泪,用力地捶着榻,那放肆得近乎疯狂的大笑声,自深邃的大殿中传出去,却也只是在这高墙之下发出沉闷的回响,很快便散去了风里。

第786章 烟霞红

    夏日的风旋过宫墙,将一切声息拂得无影无踪。而那些在深宫中被压抑的哭喊与呻吟,亦在这风中消失了去。

    当这一阵阵的热风掠过皇城,自那富贵金粉之地,落入寻常百姓家时,便又兀自明快了起来,拂几行柳树、乱几缕发鬓,如顽皮的孩童,自大街小巷中穿梭来去。

    位于大都城水井坊的钟氏宅院中,此时正有好风阵阵,拂过满院花树。

    刘氏立在廊檐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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