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冠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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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冠天下- 第15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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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们在一起的时间还有很多,何必急于一时?这样想着,于是忍耐之后又是退步——这世间,值得她退步的人也只有这几个。

    不知道过了多久,星辰也疲倦地躲入乌云之后时,一直没有变化的敬妃房间终于有了些声响。白绮歌和易宸璟的心一下提到嗓子眼,两双眼睛紧紧盯着透出柔和烛光的门窗,犹豫是不是该进去。

    房门未动,屋内的烛灯却接连熄灭,一盏一盏,从内到外,缓慢无声。

    按照大遥风俗,人死灯灭,熄了灯便意味着有人逝去,院中两个人的心瞬间跌入谷底,凉到几欲冻结。那一刹没有人提议或是暗示,同样冰冷的两只手不约而同伸向对方,像是要给予对方勇气和力量,又想是要从对方掌心汲取热量来温暖自己的心,总之,在两个人都紧张到毫无察觉的情况下,两只手如并肩相守的多少个日日夜夜一样,紧紧握在一起。

    吱嘎,随着房门开启,遥皇颤颤巍巍的身影出现在门前。

    “璟儿……”一声沧桑低唤,而后仿佛是身体里有什么东西崩溃了似的,年华已暮的遥皇只觉得口中一阵腥甜滚热,方一张嘴便猛地吐出一大口血,摇摇晃晃轰然倒地。

    “父皇!”

    比院外恭候的太监更为急迫、转眼间就奔至遥皇身边一脸焦急的,正是口口声声说着不愿再理会父子之情的七皇子易宸璟。

    无论有多少矛盾,他们父子终归是血浓于水的至亲啊!白绮歌走到二人身边帮易宸璟将遥皇搀扶起,脸上表情说不清是悲伤还是安慰,就连她自己也弄不懂此刻的心情。

    敬妃去了,易宸璟失去这世上最尊敬、最重要的亲人,她该为他难过才对,可是白绮歌心里并没有太多痛苦,反而觉得这也许是一种解脱,让敬妃远离宫廷看不见的硝烟、从此真正获得安宁的唯一结局。也不知道最后的短暂时光里那位如母亲般温和的皇妃与遥皇说了些什么,也不知道敬妃是否了无遗憾,白绮歌只记得,当她轻手轻脚走进房中去看敬妃时,安详遗容是带着满足微笑的。

    这一年的遥国战火不休,这一年的皇宫阴云密布,也是在这一年,遥国史书镌刻了最多的风雨飘摇。

    敬妃新丧,满朝文武谁也不敢提及新立太子之事,倒不是因为敬妃是易宸璟生母之故,而是因为遥皇。那晚敬妃香消玉殒,遥皇急火攻心兼忧虑过度,呕了一大滩血后陷入昏迷,醒来时整个人的精神比之前先差了不知多少,身子骨也彻底步入老弱之流。右丞相入宫探视时曾尝试提起立储以及重整朝纲之事,结果还不等遥皇龙颜大怒,守在床榻边的七皇子易宸璟先变了脸色,几乎是把右丞相踹出寝宫的,一时间在宫中传为笑柄。

    遥皇要人照顾,敬妃灵前也少不了人,通过战廷和玉澈间接商量后,白绮歌和易宸璟兵分两路各司其职,前者作为嫡媳在敛尘轩为敬妃守灵,易宸璟则陪在遥皇身边并代理朝政,两人均是忙得吃不香睡不好,第三日出灵前再度相见,齐齐望着对方眼神发楞。

    都瘦了,憔悴了,眼眶深陷,脸色蜡黄,眼里的血丝全部是过度劳累残忍刻下的痕迹。

    一样的忧愁,一样的心疼。

    “玉澈,去给殿下煮碗鸡笋粥来,清淡着些。”白绮歌一边利落吩咐玉澈,一边掏出汗巾去擦易宸璟下颌,“你是批折子时睡着了么,怎么墨都涂画到脸上了?赶紧回房洗洗,等下让人看了少不得要被笑话。”

    用力擦去墨渍的手忽地被抓住,深邃如潭的漆黑眼眸紧盯着白绮歌瘦削脸颊,看了半天才放开手,眼里是一闪而过的酸楚:“离出灵还有一个时辰,你现在立刻回房间去睡会儿,到时间我会让战廷去叫你。”

    “我不累,等这边忙完再说吧。”

    “那跟我一起吃些粥——什么都别说,让你干什么照做就是。”

    两个人一唱一和大眼瞪小眼,旁边傅楚摇头轻笑,推了推张口结舌不知道该怎么劝阻的战廷:“战大哥,别看了,他们两个没事。”

    “没事吗?殿下好多天没和皇子妃说话了……”战廷挠头,表情颇有些纠结,“听玉澈说他们两个在闹别扭,你看他们吵来吵去的,以前根本不会这样。”

    傅楚神思一晃,微微发愣。

    连玉澈都看出这两个人关系不太对劲了吗?果然,敬妃的事对他们来说是一道坎,如果不能解开对方心结的话,这对儿龙凤怕是没办法向所有人期望那样鼓瑟和鸣了。不过值得庆幸的是,这两个人并不至分道扬镳的地步,他们还关心着对方、心疼着对方,看见彼此的疲惫耗竭都会放下那些暗藏心底的隔阂,这样就够了。

    少年睿智的眼眸里燃起一线光泽,唇角轻漾,走近跟前笑得干净无邪:“殿下和白姐姐都别吵了,这里有我和战大哥暂且维持,你们两个赶紧去休息休息进些食水,这幅模样被荔儿和叶子看到会吓坏的。”

    “有那么严重?”易宸璟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明显感觉到比以前瘪下很多,不等别人惊讶自己先吓了一跳——胡子拉碴的,想来定是狼狈邋遢、不堪入目,也难怪白绮歌见他后二话不说就让玉澈去煮粥,连二人之间僵局都不顾了。

    有傅楚在任何事都不必操心,易宸璟双手摁着额角点点头,转身看向白绮歌时却不像刚才那样干脆:“你……一起去么?”

    “我早上吃过东西,等下找个地方休息一下就好。你先回房吧,玉澈做好粥会给你送去的。”

    意料之外,白绮歌没有应允易宸璟的邀约。

    遥国丧事繁琐多礼,出灵这天至少要忙碌到夜晚,纵是满腹牢骚想要对易宸璟说个明白,白绮歌还是忍住了。比起她迫切想要恢复的关系,易宸璟现在更需要在一切事情处理完后好好休息一场,再这么熬下去,就算他是铁打的也要垮掉。

    尽管天还未大亮,各宫嫔妃已经三三两两登门送行,白绮歌急着忙着又去招呼来人,转身时易宸璟下意识想要拉住她的手,许是因太过疲惫导致动作迟缓,竟是没能抓住。

    “多喝些水,你的嗓子都哑了……”望着走向院外的素淡身影,易宸璟声音小得像是自言自语,到最后半句索性没了声音,长出口气悄然离去。

第240章 隐患登场

    遥皇寝殿紫云宫距离敛尘轩很远,那边的悲欢离合、哭哭笑笑很难听见看见,然而面向敛尘轩方向的窗前,孤寂身影仍固执地遥望着。

    偶遂良一身穿了十几年的铁衣战袍,肩头扎着块白色缟素,稍有些阅历的人都会知道,这是大遥仅次于皇帝驾崩的葬仪。

    远远看见身材魁梧的大将军踏入院中,陶公公急忙快步上前,满面愁容地把人拉住:”大将军,您可得帮奴才劝劝皇上,今早七皇子离开后皇上又呕了次血,可是不管太医们怎么劝皇上都不肯服药,就站在窗前吹着冷风往敛尘轩那边望。大将军,皇上平日最亲近您,您多劝劝,皇上的身子骨一日不如一日,再这么下去……”

    “陶公公放心好了,陛下这是失了敬妃娘娘心里难受,待我去劝劝他。”话罢,偶遂良大步走进殿内,在虚弱的遥皇身边停下。

    “遂良,你看,开始飘雪了,朕还记得那年与韵儿相遇时也在下雪,比现在大很多,连她的眉毛都染白了。”听到沉稳有力的脚步声就猜到来人是谁,遥皇没有回头,依旧盯着远方目不转睛,语气里满是追忆旧日的无尽沧桑,“韵儿临走时问朕还记不记得她年轻时模样,朕说,怎么不记得呢?那是朕这辈子见过最美的女子,也是穷尽一生想要守护的东西。可惜到最后,朕还是负了她……”

    咳声打断了遥皇的话,偶遂良忙轻拍遥皇脊背,目光狠狠一沉。

    绣金龙袍衣袖上一片粘稠血迹,新鲜却呈暗红色。

    “陛下思念敬妃娘娘也该注意身体,新储未立,还有许多事要陛下操劳。”偶遂良不动声色扶住遥皇手臂往床榻拖去,力量大得根本不容反抗。

    遥皇没有挣扎,由着偶遂良搀扶坐到榻上,脸上怅然神情收敛许多。端起桌上已经凉了的药一口喝掉,遥皇擦擦唇角抬头望向偶遂良:”朕知道自己该做什么,让他们不用担心。说说吧,那两个孩子情况都怎么样?”

    偶遂良对遥皇的自觉十分满意,稍稍后退半步又恢复君臣之礼:”五皇子那边正在收拾准备,三日内就会上路往赴苍梧郡,华统领说五皇子接到消息时很平静,除了要求戚氏暂留宫中待产外没有提任何条件。倒是七皇子那边不太好,昨晚陛下睡后七皇子一直在床边守到天亮彻夜未眠,今早去敛尘轩时看他疲惫得很,脸面上连点儿血色都瞧不出来了。”

    “戚氏身怀六甲,路上多有不便,留下也是应该的,准了吧。”遥皇挥挥手,目光有意无意地又飘向窗口,“璟儿那孩子从小就心思重,表面看着对人冷了些,心里却比谁都善良。明明怪朕冷落韵儿害得他们母子受苦多年,到头来朕病重时,床边守着的却只有他。韵儿这辈子没享着福,但她给朕留下了最出色的孩子,想来想去,朕欠她的只能来世再还了。”

    偶遂良与遥皇年岁相差无几,当年二人冲锋陷阵、驭马杀敌,骁勇强壮不相上下,如今一个老当益壮,另一个竟是如此苍老羸弱,不禁心生感叹,再听老友提起前生后世,更加感慨万千:“昔年诸事末将是亲历过来的,陛下所作皆是为了敬妃母子,何须自责?彼时皇后有丞相和安国公做靠山而敬妃娘娘又最受皇宠,如果不是陛下高瞻远瞩找借口将敬妃娘娘打入冷宫,只怕现在就只剩一座孤坟了,又遑论天纵奇才的七皇子呢?这些事七皇子不知,陛下和敬妃娘娘不说,时间一久难免生出岔子,依末将看,陛下还不如早日对七皇子说明,也免得父子关系继续僵冷下去。”

    “你让朕怎么开口?”遥皇加重语气长长叹息,“朕为保护韵儿才下旨把她打入冷宫是不假,可后来用璟儿换煜儿入遥国做质子,这点朕是有私心且对不住璟儿的,那孩子本该享受荣华富贵、安心在韵儿身边长大,只因着朕不敢拂逆皇后一派势力就生生让他们母子分离,让他在昭国受人欺辱变得这般冷漠多疑……遂良,遂良啊,你告诉朕,朕究竟做错了多少事连老天爷都不肯放过,要把朕最心爱的女人夺走?韵儿苦了一生,朕对不住她,对不住他们母子,朕……”说着说着,遥皇愈发激动,到最后竟拉着偶遂良呜咽起来。

    敬妃活着时他总顾这顾那未能尽到作为夫君的责任,而今生离死别,阴阳永隔,他再追悔却也来不及,只能看着她逝去的方向,希望可以多忆起些两个人在一起的美好回忆。

    然而,那样的回忆少之又少,连填补破碎的心一角都不够。

    人老了,看透了,魂散了,心死了。

    再坚强霸道的人做了皇帝最终逃不过改变,变得患得患失,变得脆弱不堪。偶遂良扶着遥皇肩膀,看着从少年到垂暮历经起落的老友,眼神迷离惘然。

    “陛下仍旧坚持要拆散七皇子和那丫头?他们两个和当年陛下与敬妃娘娘何其相似,陛下真的忍心?”

    粗重喘息与剧烈起伏的背表明遥皇此刻情况并不好,偶遂良本不想在这种时候加重遥皇负担,可他又无法对白绮歌和易宸璟这对儿苦命眷侣坐视不理,抛开多年以来一直把易宸璟当做自己的孩子看待不说,白绮歌的洒脱率性和聪慧勇敢也令遥国第一大将军为之折服,总不愿看她因为爱上一个不该爱的人走向悲剧。

    帝王之爱往往代表摧毁,看过遥皇爱别离、求不得的一生,偶遂良想着,或许那个坚强果敢的女子能打破这诅咒也说不定。

    “遂良,小阵雨呢?朕许多日子没有见到你家那小丫头了。”遥皇一只手臂撑在桌上,另一只手放开偶遂良衣角,咳了几声,忽地提出毫不相干的问题。

    偶遂良深吸口气,迟疑片刻才道:“小雨最近在府里跟先生学诗词,宫中正乱着,没让她烦陛下。”

    “捣什么乱?朕喜欢她在周围笑闹。一个小孩子罢了,你也别逼她太紧,谁不知道你偶大将军的爱女琴棋书画无所不通?就算要学也是先生向她学。朕这几日身子不好,改天好些了你让小阵雨过来陪朕说说话、解解闷,年纪大了,总喜欢看年轻人蹦蹦跳跳才高兴。”

    偶遂良没有立刻回答,微微躬身,一抹担忧涌入眼底。

    果然如此白绮歌所料,出灵一直折腾到后半夜才算结束,原本曾经一度被打入冷宫的敬妃没有那么多“知心姐妹”,出灵黄昏时就该收场,只因着前一日遥皇下旨追封敬妃为副后,一大堆八竿子打不着的嫔妃便都红着眼圈突然出现在敛尘轩,一口一个姐姐叫着,呼天抢地、悲痛欲绝,听得白绮歌浑身鸡皮疙瘩。

    人情冷暖,世态炎凉,当初敬妃失势、易宸璟被送入昭国之时,这些人可都是掩着嘴冷嘲热讽最开心的一群。

    “差不多就散了吧,娘亲殡天之前不见谁来走动过,这时满敛尘轩都是一股子晦气味儿,各位娘娘还来做什么呢?汗巾丝帕都轻着些擦,哭得再响亮也没有泪,小心生生擦破了眼毁掉各位如花似玉的娇俏容貌,这罪过我们可担不起。”看着挤在一起惺惺作态的嫔妃,白绮歌怒不可遏,抱着肩挑眉冷笑,一字一句钢针似的扎在众人心尖上,“倘若娘亲泉下有知,看到忽然冒出这么多‘好姐妹’,感动之余魂魄入梦也不无可能,几位娘娘若是梦见娘亲可别忘了告诉臣妾一声,我好去给娘娘多烧三柱高香祈求她老人家保佑诸位。”

    那些趋炎附势的嫔妃本就心虚,听白绮歌冷言冷语更是慌乱尴尬,一时间哭不是哭、笑不是笑,个个脸红充血。

    “行了,跟她们犯什么别扭?”易宸璟叹了一声把白绮歌拉到身侧,伏在耳边低道。白绮歌从不是好惹事端之人,能避免的风波绝不会主动挑起,今天这般主动抽打那些嫔妃的脸面还是第一次,易宸璟觉得痛快的同时不免又有些疑惑:“你怎么回事?一早上就满肚子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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