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那是狐假虎威罢了。”王贤笑着摸摸鼻子道:“外头冷;咱别戳着了;进屋说。”
两人亲热的把臂进屋;帅辉重新上了茶;赵县丞知道他很快就要当官了;很是局促道:“使不得;这是下人的活计。”
“有什么使不得的?”帅辉嬉皮笑脸道:“咱读书少;也知道不能忘本。吃水不忘挖井人;咱永远都是我家大人的跟班。”
赵县丞知道;这话显然是说给自己听的;忙表态道:“就该这样;我也是这样的人;一刻都没忘了魏大人的栽培之恩;还有王兄弟的提携之情。”
“赵大哥言重了。”王贤笑道:“我早知道你是个仁义汉子;不像有些人;忘恩负义;翻脸不认人”
听王贤说得这么重;赵县丞心里也是咯噔一声;忙和那人划清界限道:“确实没想到蒋大人是那样的人;但愚兄向老天爷保证;我是没和他们掺和的。”说着还叹口气道:“可兄弟你也知道;县丞这二老爷是什么都管;又什么都说了不算;当初吴为兄弟被排挤出衙门;我很是生气;替他说了几句话;非但没管用;还被羞辱一番……”那么大的汉子;眼圈说红就红道:“这县丞真不如当巡检自在啊”
虽然到杭州后没回富阳;王贤对县里的情况;还是很了解的。他知道那些大户记恨当初赵巡检当魏知县的走狗;封锁水陆交通;不让他们把粮食运出去;还抓人扣船;让几位员外蒙受奇耻大辱。大户们奈何不了魏知县和王贤;就拿他出气;他这二老爷的日子确实不好过。
“知道赵大哥不容易啊;”王贤温声安慰道:“不过咱们熬到头了;好日子就要来了”
“怎么?”赵县丞眼泪倏地收起;巴望着王贤道:“兄弟有什么消息?”
“呵呵;有是有;但得保密。”王贤神秘兮兮的笑道。
“兄弟不是大嘴之人……”赵县丞道。
“知道;”王贤点点头道:“可我也不是。”
“……”赵县丞无语了:“好吧。”
“别失望;总之是好事。”王贤笑着强调道:“大好事”
“那感情好……”赵县丞看王贤老神在在的样子;想起当年他铁索横江;把富阳大户玩弄于鼓掌的英姿;顿时信心大增;主动请缨道:“有什么我能效劳的;兄弟千万不要见外”
“这个么……”王贤沉吟一下道:“还真有件事要赵大哥帮忙”
“请讲”赵县丞来了精神。
“我需要本县的赈灾账目。”王贤道:“赵大哥应该可以接触到。”
赵县丞心一沉;结舌道:“于;于什么?”
“我自有用处。”王贤淡淡道:“怎么;赵大哥不方便?”
“方;方便。”赵县丞立马想起王贤查账搬倒李晟的事儿;口舌发于道:“莫、莫非里头有什么猫腻?”
“呵呵……”王贤笑笑不说话。但已经跟说没啥两样了……赵县丞几乎断定;衙门里有人向王贤告密了。
其实也没什么惊人内幕;只是官绅们对前任政策的一次纠正。魏知县这官儿;当得实在太清了;不仅对自己高标准;对别人也是严要求;弄得下面人苦不堪言。
后来王贤出现;这种情况才好些;一些陋规常例又恢复了;大家的日子才能过下去。但开始赈灾后;在巨大的压力之下;魏知县又故态复萌;要求每一文钱都花在灾民身上;这次连王贤说都没用了。
人家别的县;甭管灾民死活;官吏们都赚的盆满钵满;像富阳县这样;灾民都吃的饱饱的;住的好好的;官吏们却要穷死的;还真是只此一家;别无分号官吏们不敢明着抱怨;私下里早就郁闷极了。
好在魏知县中途被调走了;官吏们马上故态复萌;他们要把损失的捞回来而且因为富阳的粮价下降;让他们有了操纵的空间——官吏们以平价购入粮食;却仍按照原先的高价卖给以工代赈的灾民。
另一方面;失血严重的大户们也急于回本;他们让蒋知县把以工代赈的对象;转到他们的茶园、作坊里;大肆压榨这些廉价的劳动力。灾民们比原先还要辛苦;回报却只有原先的一小半……虽然还是那么多粮食;但粮价跌了大半啊
这里头的差价;就全被官绅们收入囊中了。他们自认为这法子十分巧妙;可以神不知鬼不觉;但如何能瞒过知根知底的王贤?
哪有猫儿不偷腥?换成别的县;其实这也没啥;毕竟没饿死灾民么。可富阳是朝廷和省里大力宣传的典型;一旦上头积极推广的以工代赈成了大笑话;你说朝廷和省里会不会生气?
再想到周臬台和王贤的密谈;八成是有灾民把状告到省里了。预感到来自朝廷和省里的怒火;赵县丞不禁满头大汗;毕竟他知情而且也有分赃;逃脱不了于系……赵县丞是越想越害怕;脸都发白了。
“赵大哥不必忧心;我不会让你受牵连;相反;还会让你立这个大功”王贤看出这家伙吓坏了;出言安慰道:“事情办成了;说不定你又能高升……”
‘看来是要我揭发他们。”赵县丞暂且安下心来;艰难笑道:“县丞还没坐稳;我是不指望升官的。不过兄弟有命;我肯定照做。”
“好极了。”王贤颔首赞道:“待兄弟扫平妖氛之时;就是赵大哥扬眉吐气之日了”
赵县丞恍然大悟;原来王贤是这个意思——他要揪出官绅们上下其手、中饱私囊的罪行;来于掉蒋知县他们不管怎样;先保证自己的安全是正办;想了好久;他终究还是答应下来。
“另外这件事;可能是个谁也不愿看到的丑闻。”王贤缓缓道:“具体会如何处理;还得看上头的;所以赵大哥千万不要声张。”不说不说;还是啥都说了……
“当然。”赵县丞连连点头道:“我知道分寸。”
“好;兄弟我等你的好消息了”王贤给他打气道:“不用有后顾之忧;咱们的靠山硬得很”
赵县丞点头如啄米;又说了会儿话;便告辞回衙了。
后世人都以为;县衙的后衙里;只住着知县全家;其实是不对的。就像前衙里也有县丞衙和主簿衙;后衙里也有县丞和主簿的宅子。三家其实是邻居;有时候蒋知县在家里;被他老婆殴打;赵县丞和季主薄都听得清清楚楚。
赵县丞这边刚回家;那边蒋知县的长随便过来请;他对此并不意外;也不用换衣服;跟着长随到了隔壁知县宅。
自打知道王贤不赴自己的约;却立刻见了赵县丞;蒋知县就一直心神不宁;见他进来劈头便问道:“王贤跟你说什么了?”说完也自觉欠妥;讪讪道:“我现在忧心如焚;你就别跟我计较了。”
“这事儿我没法说……”赵县丞和蒋知县的关系;显然没有外人以为的那样糟糕;至少还能受其指使。这趟造访王贤就是受蒋县丞之托。但赵县丞回来后;态度明显冷淡不少:“大老爷还是亲自去一趟;好好求求情;或许还有条生路。”
赵县丞对王贤的话深信不疑;蒋知县又对他的话深信不疑;闻言老脸煞白道:“你就明说吧”
“他不让我说;你还是自己去见他吧。”赵县丞板着脸道:“要尽快;晚了就来不及了”
蒋知县被吓得一愣一愣;终究也没问出个丁卯;回去后丢了魂儿似的坐卧不宁;好容易捱到天黑;赶紧换了便装;坐了顶便轿;亲自去拜会那煞星去了。
第四卷欲把西湖比西子 第二零三章 相见时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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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个下午;来拜会王贤的人络绎不绝;王贤仍旧区别对待;对于商人他都予以接见;对士绅则只见了几个与他相善的;大部分被二黑拒之门外。
晚上王贤借花献佛;让那位董师傅烧了一桌金陵名菜;宴请陆员外、侯员外、李员外和周老板几位。
其余几人自不消说;李员外对王贤能请自己;着实有些受宠若惊。他不禁得意自己见机得早;跑到杭州向王贤赔礼道歉;才逃过一劫不说;还被王氏小集团吸纳进来。
李员外已经明悟了;将来之富阳;就是这个小集团的天下了;是以一经王贤亲口邀请;这位本县昔日的士绅领袖;骨头竟轻了三分;满口答应下来;于脆没回家;在后院和陆员外几个吃茶聊天;等着晚上的家宴。
一是为了增进感情;二是多了解些情况;到时候不至于人家说啥;自己都听不懂。
天还没黑;王贤过来了;几人忙起身相迎道:“大人辛苦了。”
“过年真他妈累。”王贤笑着坐下;对李员外道:“员外一直没走?”
“大过年的;大伙儿好容易聚聚;”李员外忙欠身笑道:“撵我都不走。”
众人心说这家伙脸皮够厚;王贤笑着摆摆手;示意他别客气道:“是啊;平时都忙;趁着过年还不好好聊聊;对了;聊什么呢?”
“说起今年的行情。”周洋道:“大伙儿都不太乐观。”
“怎么讲?”王贤摆出倾听的架势。
“先说粮号;去年发达是因为几十年不遇的大灾;今年随着灾民返乡;各地恢复生产;销量下滑已成定局。”陆员外道:“大人得有个心理准备。”
“嗯。”王贤点点头道:“就怕情况比你们想象的还要糟。”
“怎么讲?”这下轮到他们问了。
“不知你们研究过浙江粮食的供求么?”王贤问道。
众人摇摇头;他们还没有这种全局观念;只能听王贤道:“我去年抽空琢磨了一下;发现其实单从数量上;本省的粮食产量;养活全省人口是没问题的。”
“那为何总是缺粮?弄得粮价全国最高呢?”众人问道。
“这是不均衡引起的;”王贤道:“你不可能把所有粮食按需分配给每一个人;有些地方的粮食过剩;有些地方却缺粮;粮商们想的不是互通有无;而是会想方设法延续这种不均衡;好以此牟利。于是粮食过剩的地方;谷贱伤农。缺粮的地方粮价高企……”
“大人的意思是……”陆员外几个都是内行;闻言有些懂了:“本省缺粮是粮商们人为造成的。”
“嗯。”王贤点点头道:“因为粮食无法按需分配;缺粮的地方总是闹粮荒。一旦某地闹粮荒;便会引起邻近府县的恐慌;官府不许粮食出境;百姓使劲屯粮;结果粮食的缺口更大了。”顿一下道:“这种心理叫‘追涨;;预期涨价时价格会涨到离谱。”
“‘追涨;的另一面;是‘杀跌;。”呷口茶水润润嗓;王贤接着道:“当然人们预期粮价会降时;粮价又会跌跌不休;远超人们的想象。”
“好一个追涨杀跌”李员外今天是长见识了。他终于知道王贤能把富阳官绅玩弄于股掌之间;不是靠小聪明;而是有大智慧。
“这么说;我们从湖广不断进口粮食;对浙江粮价的冲击;比想象中还要大的多。”几位粮号的股东也明白了;脸色很是难看道:“粮价要是大跌;利就很薄了。”
“腰斩也不是不可能。”王贤缓缓点头道:“这一行的暴利已经到头了;大家要未雨绸缪。”
“大人说的是。”陆员外附和道:“如今我们是树大招风;谁逮着都想咬一口;还有人惦记着要把我们撵走;这日子其实远没看起来那么风光。”顿一下道:“要是连利都薄了;我们还是趁早转行吧。”
其实这番话;是说给几个股东听的;王贤事先虽然通过气;但一直没正面谈过;并不清楚他们的态度。陆员外的任务;就是帮他一起说服众人。
“转行……”粮号带给众股东数不尽的财富和尊荣;这才成立一年就又要转行;任谁都难以接受:“谈何容易
“不容易也得转;不然将来处处受制于人;反为其累。”王贤沉声道:“何况;我们必然会有更远大的未来”
“我们转哪行?”周粮商也是个知情的;于是捧哏道。
“运社”王贤断然道:“你们应该比谁都清楚;这行的潜力有多大。”
“嗯。”众人眼前一亮、纷纷点头。是啊;他们去年利润的大头;就是来自代购粮食赚取的运费上。当时从湖广买粮;王贤坚持租船自运;而不是雇船;且一雇就是一年;当时都还很不理解;觉着这样既不省钱又费精力;但王贤定下来的事情;向来不容质疑;众人只好照做。
后来他们才明白;这决定是何其英名。成为省里购粮的官商后;他们一年多次往返湖广浙江之间;后来还捎带给本县茶商、纸商、丝商运货;年底结算;运费收入高达二十万两之巨若是雇船的话;起码一半要分给船商。
这行暴利的原因很简单——商人有迫切需要;各地的商品货物;运到外省市场出售;往往会获利数倍;甚至十倍。但是这行特别难做;逢关过闸的官员、兵卒都要雁过拔毛;倘不满足其贪壑;则多方刁难;轻则延期;重则扣船。还有各地码头的地头蛇;也会无理取闹、敲诈勒索。这还只是陆上的麻烦;江湖里还有水匪强盗;遇上了轻则破财;重则丢命。
因此自古从事这一行的;无不有位高权重者做靠山;在商业发达的宋元时期;全国活跃着十几个实力强大的船帮;规模小一些的运社更是不计其数。但大明朝重农抑商四十年;商人和商业;近些年才恢复元气;经营范围还大都在本县;最多邻县;哪有像样的运社船帮出现。
“我们有了一年的经验积累;成立运社的条件;已经成熟了”陆员外沉声道:“又有两浙盐运司的旗号保护;此时不行;更待何时”
“是。”众员外都纷纷点头;表示同意。什么经验条件成熟还在其次;他们的信心来源于盐运司杨同知的那面旗
在船头打起那面写着‘大明两浙盐运司同知杨;的大旗;神奇的事情便发生了;关闸税卡毕恭毕敬;地痞流氓从不骚扰;就连江湖水匪都不靠近;这买卖能做不起来么?
王贤感觉这面旗之所以能辟邪;不只因为他那便宜哥哥的官职;还应有别的原因;但是管他呢;自己小鼻子小眼小人物;只管按时交保护费就是了……这世上哪有光进不出的好事儿;这旗子想用的长久;自然要定期上贡了。年前陆员外路过苏州时;按照王贤的吩咐;给那杨同知奉上两万两银子;又把想成立运社的事儿一说。
杨同知见钱眼开;两万两银子让他乐得合不拢嘴。这旗子他有两面;出行只打一面;另一面备用整年闲置;能用来生钱是再好不过。听说日后这笔进项可以成为常例;杨同知比陆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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