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调雨顺,或者是天上掉块陨石……总之一切可以找来的借口,都可能会成为大赦的理由。
在大赦之后,所有在押的囚犯,都会被无罪赦免,所以在牢房里关着的那些涉及到“斩监候”,也就跟后世“死刑缓期两年执行”的,心里是最忐忑的。
这年头,可没有死刑转无期的规矩,斩监候也是死刑,只不过是秋后问斩而已。
腊月十五这天,公堂上先要过衙门里的刑事案,最后才是民事纠纷,而在民事纠纷案中,最惹眼的一个案子,也就是刘府跟舒安堂争房产,这也是最近以来京城人谈论最多的。
舒安堂,本是京城里小小的庵堂,因为这案子,也成为京城里有名的庵堂之一。
甚至有人还想去舒安堂烧香拜佛,结果去了才知道,原来舒安堂并不对外经营,也是让人好生失望。
大兴县的知县名叫许礼承,是三年前大永朝的进士,刚履职到大兴县为知县,这也是走了关系的。
在大永朝,也不是每个考中进士的人都有实缺放任,尤其是三甲进士,一届会试会有三百名进士,其中有二百多人都名列在三甲,就是“同进士出身”,这些人在朝中想混出名堂,要么考进翰林院,可以成为清贵之官,要么就只能等放任官缺,或者是通过关系,在朝中谋个一官半职。
许礼承就属于四十岁才中进士,还是同进士出身,在朝中没什么地位,一直等了三年的官缺,才因为老丈人跟吏部的人有点关系,把他弄到大兴县这样不痛不痒的县丞里来当知县。
正七品的知县,在地方上也算有权力,可在京城,连个屁都不是。
当知县当到京城,随便一个上司就能让他吃不了兜着走,这叫做附郭京城。
许礼承在京城当知县,所能获得的油水很少,就算有了油水还是要往京兆府和六部衙门那边送,为的是让自己能及早获得权力上的进取。
这天他才刚审了几个案子,都是不痛不痒的,就在此时,旁边的书吏跟他说明白:“许知县,一会会有金陵城的解元前来,诉讼的是舒安堂……也就是城西一块小庙宇的归属问题,原告是京城的刘府!”
“金陵城的解元?来头可不小啊,叫什么?”许礼承问道。
“叫纪宁,字永宁,属下查过,他的太师傅,可是称号大学士沈康!”书吏道。
“你……说谁?称号大学士沈康?”许礼承听到这名字,就有些不淡定了,这简直跟得罪权贵差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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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3章 讨回公道
纪宁和静萱、纳兰吹雪抵达大兴县县衙时,都已是临近中午,此时就算是中午停止审案的时候,仍旧有大批的百姓在围观,数量起码有数百人之多,很多人都只能在后面围观,而无法靠近衙门本身,只能靠前面的人把消息传出来,他们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方便回去跟街里街坊的说。
本身就是以讹传讹,消息到底有几分准确性,那就难说了。
纪宁和静萱等人抵达之后,衙门里的书吏,也就是之前曾经去舒安堂办差的书办,带着人出来迎接,同时也是跟纪宁说明情况。
“纪公子,有些事先跟你说明白,我们许知县也知道您背景很大,但不妨告诉您,刘府那边也请了人过来坐镇,似乎还是个进士,跟他们是什么远房亲戚,具体的情况不是很了解,如果纪公子想在知县衙门乱来的话,对你将来考取功名可没什么好处!”书吏带着几分威胁的口吻道。
纪宁点头道:“知晓了!”
等书吏离开后,纳兰吹雪过来问道:“他说什么了?”
“他说刘府也找了帮手,背景比我还大,是个进士,从官官相护的角度来说,知县多半会站在那进士的立场上考虑,不会给我们什么面子!”纪宁道。
“那意思就是官司输了呗?”纳兰吹雪很不客气道。
纪宁道:“话也不能这么说,还没开始,怎么就一定知道是输了?未战先怯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静萱和静彦都有些着急,静萱道:“纪公子,您可一定要帮帮我们,我们……就只能希望您一个人了。如果实在不行……还是跟之前一样,您出……一点银子来帮我们,就当是我们借您的,或者……”
纪宁摇头道:“此事暂且先不提,把东西都收好,之后在公堂上会呈现出来,那可是有力的证据!”
静萱赶紧把怀里的东西藏了藏,很显然当初刘员外的亲笔书函将会成为决定案子胜负的关键,但那也仅限于法理上,如果从人情的角度来说,舒安堂这边还是处于明显的下风。
……
……
等了有半个时辰,终于过了晌午,案子继续开堂。
下午审理的第一个案子,就是舒安堂的归属案子,刘府那边果真还请了一位进士,是三年前的三甲进士,名张瑜联,到如今都没有官缺的实缺,一直在京城待诏,这样的进士,在朝中根本没什么地位,但就因是进士的身份,见了知县不但不用下跪,连行礼都免了。
而纪宁见到知县这一级别的,还是要拱拱手行礼,毕竟他还是个举人。
两边一个进士,一个解元,可说是文人之间的相争,针尖对麦芒,原本中午在外面就聚集了大约百多名围观看热闹的百姓,现在百姓的人数更是增加到千人左右,大兴县衙周围的集市似乎都不开了,所有人都过来凑热闹。
“快来看,里面有一个举人和一个进士在打官司,这可都是天上的文曲星啊,文曲星下落凡尘啦!”
凑热闹的不怕事大,在百姓眼中,有文名的读书人就跟天上的神仙一样,是不可能被尘俗的事情所烦扰的,而纪宁和张瑜联则为了一点小事而对簿公堂,最重要的,是这件事本身跟二人都没关系,张瑜联那边是拿钱为人消灾,而纪宁这边纯粹是出于道义和被纠缠。
纪宁其实很不想给自己找麻烦,也是纳兰吹雪在没事给他找事。
等了许久,大兴县知县许礼承才到了公堂上,两边的衙差各自敲打着杀威棍,喊道:“威武……”
声音拖的很长,听到这一声,在场的普通百姓都要下跪行礼,唯独纪宁、张瑜联、纳兰吹雪和静萱、静彦没有下跪。
纪宁和张瑜联这边是有功名在身,静萱和静彦则是出家人,至于纳兰吹雪是不屑于跪,本来纳兰吹雪是不得不跪的,但她没有进公堂之内,只是在门口外面看热闹,所以她没有跨过门槛。
许礼承指着下面的静萱和静彦,道:“你们见到本官,为何不下跪?”
这会所有人都已经行礼结束站起来,许礼承没留意外面的百姓,也就没见到纳兰吹雪没下跪。
静萱道:“出尘之人,不懂尘俗之间的规矩。”
书吏在许礼承耳边说了两句话,大概是解释了一下眼前这些人互相之间的关系,让知县在接下里的审案中心里有数,随即,许礼承点头道:“那也罢了,刘府,你们有何事上告,现在人都到齐了,可以开始了!”
书吏回到自己的座位,准备做出记录,刘府那边这次出来的不是之前的泼妇刘孙氏,因为在古代,上公堂可不是女人的事情。
刘府那边派出的也不是之前的管家,而是一个名叫刘启的人,据说是刘府的一位老爷,但不是正牌继承的老爷。
像一个大家族中,一个姓氏的人会很多,继承之人就好像家中的世子一样,基本都是长子继承,至于老太爷过世之后,下面各家的人也不会分家,仍旧把一个家族当成是大的家族,会成为城中村,每个村子都是一个大家族,甚至这些家族未来会逐渐扩大,到城市无法扩张的时候,就会将一些旁支分出去,回到祖籍,或者在城外另行形成家族体系。
旁支的老爷,在府中本来就没什么权势和地位。
刘启走出来,道:“在下要状告的,是舒安堂的众尼,鹊巢鸠占,在我刘府的土地和家祠之中不走,一留便是二十多年,现在恳请青天大老爷为我们做主!”
“哦!”人群中发出一阵起哄声。
在这些人看来,这案子的关键是在于案情,在于有没有话题,至于判决的结果是什么,那已经不太重要了,他们只是想知道案子的来龙去脉而已。
许礼承道:“既然案子清楚明了,那就直接判了……”
“慢着!”纪宁这边还感觉到好奇,刘启才说了一句话,甚至张瑜联都还没说话,这案子就要直接审结?那当他是透明的?
“你……有什么事?”许礼承打量着纪宁道。
“在下要为舒安堂的几位师傅,讨回一个公道!”纪宁声色俱厉道。
454。第454章 公说公有理
许礼承打量着纪宁,神色中带着怪异,他又看了旁边的书吏一眼,好似在说,你没跟他说明白?
那书吏也是费解,既然都跟纪宁说了,纪宁应该是识相,不出来惹是生非才是,毕竟一个解元充其量也只是个举人,哪有什么资格去跟进士叫板?
“哦,终于有人出来为小尼姑说话了,那两个小尼姑长的那么漂亮,就不信没人为她们撑腰做主!”
人群又开始兴奋起来,看热闹的总希望热闹越大越好。
纪宁走到正堂前,许礼承道:“来者何人,报上姓名!”
纪宁拱手行礼道:“在下金陵,纪宁。”
“纪宁?哪个纪宁?本官可从未听闻过!”许礼承的态度很不好,也是因为纪宁坏了他的事,他本以为把刘府那边找了进士来撑腰的事情说出来,这小小的民事案就解决了,谁知道眼前这小小的举人还这么不识相,敢出来跟他和进士叫板。
许礼承自己是进士,张瑜联也是进士,二人还是同年同甲,只是他许礼承有门路,最后放了个知县,而张瑜联则连知县还都没捞着。
纪宁道:“在下乃是金陵城小小一名学子,因喜欢帮人讨回公道,所以今日特地来为几位小师傅申冤!”
“申冤?什么冤?根本是你没事找事,你不知道这只是个民事纠纷吗?又不是什么杀人放火的案子。就说这舒安堂,原本就是刘员外家的产业,自始至终,舒安堂都还挂在刘府的名下,再怎么说,那也不是这几个尼姑的,最多算是刘员外暂借给这些尼姑作为栖身之所的,纪宁,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许礼承说话时,也不会单纯以权压人,因为他也知道纪宁这个解元不好惹。
有了举人文名,就跟那些普通人有所不同,做事必须要避忌一些,尤其还是纪宁这样背景雄厚的。
纪宁本身不可怕,纪宁身后的称号大学士沈康才可怕,许礼承知道自己没机会跟沈康这样的大人物攀上关系,而纪宁虽然不是沈康的弟子,却也是沈康的徒孙,这层关系就很亲,只要纪宁能中进士,沈康在文庙帮纪宁说一句话,纪宁可能就会进入到文庙,将来前途光明。
纪宁道:“在下不知道这庙宇的归属权是谁的,但却知道,刘员外当初将庙宇和田宅,都以馈赠的方式,交给了舒安堂的主人,也就是慧晏师傅所有,这里有当日的赠与文书为证!”
“啊?”许礼承听到这话,也是惊讶了一下,因为他之前压根就没听说过有这么件事。他侧目看着书吏,道,“可有此事?”
书吏也慌了手脚,赶紧责问刘启,道:“刘府的人,你们可是知道刘员外曾将田宅赠与慧晏?”
刘启道:“子虚乌有的事情,绝对没有!”
纪宁笑道:“那还是用实际证据说话吧!”
纪宁一摆手,意思是让静萱把证据拿出来,静萱还怔怔不知所谓,半晌后她才反应过来,紧忙将衣服里的契约都拿出来,交到纪宁手上,纪宁这才将他手上的证据呈递与众人看:“这就是当年刘员外所写的契约!”
“哇?”围观的人群发出一声惊呼,他们虽然不太懂什么是契约,也看不清甚至是不认识上面的文字,但他们很相信纪宁这样一个举人说的话,在他们看来,既然纪宁说有,那就一定不会有错,如此他们回去就有更多的话题可以跟街里街坊聊。
“纪永宁,你在说什么?有证据还不赶紧拿给知县看?怎么能先给百姓看?”书吏一看急了,他也意识到,纪宁这是要先在百姓中建立一个定调,是为了让在场百姓的舆论站在纪宁这一边,如此一来纪宁说是什么就是什么。
许礼承也有些怒火中烧,但他还没法对纪宁发脾气,刘府那边的人差点就要过来抢夺那两份凭约。
最后,纪宁才将契约交给书吏,让他拿给许礼承看。
许礼承看到上面的文字,脸色登时很难看,上面的确有刘员外的亲笔签名,还有详细的内容,说明了舒安堂的土地和庙宇,都是刘员外为了感谢慧晏挽救儿子的性命,自愿送给慧晏的,如此一来,纪宁所上诉的事情就有了根据,许礼承虽然可以不承认契约上所写的内容,但除非是将这契约给毁去,否则从法理上来说,纪宁是占优的。
“刘启,你怎么说?”许礼承将契约往前一丢,扔在地上,好似要把契约丢给刘府的人对峙。
但在纪宁看来,怎么都像是许礼承故意把契约丢到公堂上,让人来毁灭证据。
之前一直在旁边的张瑜联捡起地上的契约,只是略微扫了一眼,便厉声道:“这分明是假造的文书,不值一提,刘员外可从来没写过这种东西。刘启,是吧?”
刘启看到张瑜联的脸色,便大概明白是怎么回事,他一个箭步上前,直接夺下张瑜联手中的契约,二话不说直接往嘴里塞,张瑜联喝道:“你作何?”
刘启也不理会,却是将契约三下五除二咽下去,然后看着在场之人,那神色好似在说:“证据已经被我吃了,你们舒安堂的人能把我怎么着?”
“大胆刘启,你是在作何?公堂之上岂容你放肆?”许礼承看似生气喝一句,但其实根本是在隔靴搔痒,说话没什么力度,因为从开始就是他授意刘启和张瑜联这么做的。
旁边的衙差看起来也很凶,直接开始喝道:“威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