巳时时分,北宫君由一千精锐骑兵护送离开,浩荡的十多万兵马连绵十里送行,他一身暗红金丝长袍,上锈精致海棠花,眉目妖娆,习惯性的啰嗦一番,便潇洒的离去。
甄月披了件极厚的银狐雪貂,远远的看了一眼,与遥目望来的北宫君挥了挥手。
马蹄滚滚,寒风瑟瑟,一千兵马很快出了贝尔草原,本坐在轿子里养尊处优的北瀛帝君却在进入平遥城时改为策马,脸上没心没肺的笑容隐在寒风中,一脸沉重与压抑的怒意,他心中憋着滔天怒火,再也不是那个放浪不羁又浑浑噩噩的帝君,而是一个隐在岁月中渐渐窒息的兄长。
他看着绵长的官道,腰间是北瀛军队的半边兵符,硬生生硌的他心疼。
从贝尔草原到汉郸城路途遥远,一路风霜,仅仅用了四天便回到了紫晶圣宫,护送的将士们以为年轻的帝君连夜兼程,是为了西郯和亲一事,却只见帝君进了崇华门便朝右翼门而去,众人面面相觑,万分不解。
道上的宫女官侍跪了一地,马蹄卷起大片灰尘,瓦墙上一串红花瓣受风而落,顷刻落在未化的雪堆上。
战马直接进了肃严尊贵的寿安宫,院外的侍从跟宫女全部面色大惊,明明还在边关的帝君怎么转眼回了紫晶圣宫?还满脸怒气的来到了寿安宫,牵马的牵马,跪叩的跪叩。
殿外正准备进去通报的官侍,直接被北宫君一脚踢了去,嘭的一声巨响,他将紧闭的殿门踢开,震耳欲聋的撞击声响彻整个宫殿。
轻烟飘渺的大殿,檀香袅袅,简洁的佛堂显得宁静安详,宝相庄严的佛像前跪坐着一个深兰色华服的妇人。
妇人听见震耳欲聋之声,手腕处玲珑佛祖砰然断落,散满整个寂静煞气的大殿,噼里啪啦,每一声都好似一把带血的银针,横兀在二人中间,谁也跨不过去。
“你这是做什么!简直目无尊长!”妇人厉喝一声,常年伺候在身边的叶姑连忙上前顺着气。
“你做了如此卑鄙冷血的事,还指望我会尊敬你!”
北宫君将一半兵符狠狠摔在她面前,面目剧痛,青筋暴出,铜器而制的兵符摔在琉璃地面,发出惊人的刺耳之声,几个滚落,便停在佛像前的蒲团下。
“混账!我是你的母后!你这个逆子!你在我面前大呼小叫成何体统!你是北瀛的帝君,不是市井之徒!”
“帝君?”北宫君声音嘲讽撕裂道:“我这个帝君就是窝囊!没用!什么也做不了!为什么!为什么!你要如此绝情,一定要赶尽杀绝,这么多年了,你都不累吗?”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宣太后静默而立,安详的面孔淡定从容。
“到了此时此刻你还在狡辩,半月前,你突然去乾宣殿给我送参汤,之后兵符就不见了,世间有这么巧的事情吗?关平又是你的亲信,你还想作何解释!”(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四章 溃烂的伤口
“我一早就听说关平反了,此等乱臣贼子为世人不齿,等抓到他,好好审问,他为何辜负本宫的信任,做出此等大孽不道之事。”
北宫君赫然而怒:“母后当真是天下第一冷血之人,关平已经被处了五马分尸之行!他亲口说的,母后,你以为你做了这些无耻的事,还可以瞒天过海吗!”
此时面色淡定的宣太后,脸色才渐渐撕裂,隐藏的那股阴蛰缓缓随着裂口渗出,阴冷的说道:“那又如何,我从未想过隐瞒,只可惜贼人当道,总有一天我会还北瀛一个明镜!”
“谁是贼人!谁!”北宫君心中大怒,霎时咆哮:“是墨凌吗?母后,他可是你怀胎十月的孩子,是我的同胞兄弟!你明明答应过我,不再伤害墨凌,为什么你一而再再而三要毁掉我们之间的承诺!”
“我没有他这个逆子!他也不是你的兄弟!你才是北瀛的帝君,他一再把持朝政,让你变成傀儡,你怎可甘心!母后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你这个不孝子还大义凛然的来指责我!”
北宫君长长的凤目蕴满泪水,摇着头不可置信道:“为了我?母后,你以为我不知道吗?你以为当年发生的一切早就随着父皇的仙体埋入了皇陵吗!”
“你什么意思?”宣太后面色一惊。
男子的声音低沉到嘶吼,字字灼痛。
“母后,已经十五年了。我一直不想撕裂你内心的真实面孔,因为你是我的母后,可你现在已经疯了,动物尚可知舐犊情深,而母后你被权利的枷锁蒙蔽了一切,早就看不到何为真情。”北宫君忽然哽咽痛哭,想起尘封在心里的过往,冰冷的泪水布满整张脸,声音一度哽咽:“十五年前,我与墨凌躲在屏风后。你与武安侯的话我今日都记得一清二楚。每一个字就像一把锋利的刀子,每日剐着我的心!皇位!本就不是我的,你清楚、武安侯清楚,墨凌清楚。躺在皇陵死不瞑目的父皇更清楚!”
“住口!”尊容华贵的宣太后身子颤抖。猛地摔在暖垫上。华丽的裙摆沾了些许灰尘,震惊的望着悲痛欲绝的儿子,依旧白皙的手好似筛糠般抖的厉害。那是一种地狱般的黑暗彻底被人暴露在烈日之下,毫无遁处。
“母后这一切都是你逼我的!上苍残忍,让我与墨凌在命运的无奈之下,躲在了屏风之后,听着自己最仁慈的母后与一直苟且的武安侯,筹划着如何攻入圣宫,如何击溃伏氏。”他居高临下,满面泪水的看着瑟瑟而抖的母后,痛声道:“母后,那年墨凌才七岁,他刚刚会猎雪狼,刚刚学会了太师教的新剑法,刚刚能独自策马狂奔,你怎么忍心,让一个七岁的孩子成为你权利相斗的棋子!”
骤然间,他想起那些残酷不堪的过往,嚎嚎大哭,常年压抑在心中的痛好似惊涛骇浪,让他在一次次压制中彻底爆发,他想起了那时,墨凌睁着清澈的眼睛说皇兄,我相信母后,她不会害我的,他是我们的母后啊。
就是这一句她是我们的母后啊,成为他们心中永远无法愈合的痛,随着岁月的流逝,那些伤口溃烂不堪,再也愈合不了。
“母后,你可曾听见夜夜飘零在圣宫的撕叫声?你可还记得?”北宫君满眼通红,青筋的手捂着胸口,声嘶力竭道:“今时今日,我都还记得,那是墨凌日日夜夜在东哲殿痛叫,承受着经脉尽断,骨头碎裂之苦,我每夜都蒙着被子,我不敢面对,我不敢去看他,那年他才七岁,还只是个孩子,母后,你那些夜晚可睡着过?”
“住口!住口!你不要再说了!”宣太后再也不复一丝庄严,拼命捂着耳朵,眼中一片秽浊,虽然抖的厉害,却依旧冷冷的说道:“他为什么不死!为什么!死了就是母后的好孩子,他不仅不死还回来做什么,滚去西域就不应该再回来!没有他,武安侯怎么可能会死!他就是恶魔,他是来复仇的,君儿,他会像杀了武安侯一样杀了我们的,你要与母后一起同心协力!”
“武安侯死不足惜!若不是墨凌,北瀛早就姓唐了!墨凌若想要这个皇位,那是天经地义!”北宫君擦着眼角的泪水转身离去。
“你个逆子!母后这些年白疼你了。”
“母后。”北宫缓缓转过身子,目光迷茫的看着她,一字一顿道:“你想墨凌死,是因为什么?是因为北瀛的权利还是因为武安侯的死?”兀地,他迷茫的眼神霎时鲜红如血,声音苍凉:“又或者是因为你不敢直面丑陋的过去,不敢直视你满手染了亲生骨肉的血!”
原本发怒冲冠的宣太后登时惊的魂飞魄散,一双幽深的眼睛好似看到地狱幽灵般,瞬间凌乱,肩膀紧紧缩着。
“母后,墨凌今日的冷漠与嗜血都是你逼出来的,我们都应该承受,谁也逃不了!”
北瀛的冬季似乎没有尽头,到处都是苍茫一片,绵长的官道一望无尽,远山玲珑,苍鹰跃空,十四万庞大的队伍浩浩荡荡,井然有序,广灵收复,从朝中派来的地方官员渐渐接手,大军同时也离开了贝尔平原。
马蹄铿锵,车轮噜噜,耳边似乎还能听见百姓千里送行,一路高颂的欢呼声,凌王之名更是空前绝后。
“姑娘,喝口水吧。”小离将水囊递给闭目养神的女子。
甄月摇了摇头:“我不渴,出了灵丘吗?”
“是的,已经出灵丘了,没几日就能回汉郸了。”小离将声音放的极轻,以免打扰到她休息,脸色也沉重起来,前几日还见殿下与姑娘相处融洽,怎么短短几天就恶化成这般,殿下已经好几日都没来见姑娘了。
可此刻甄月的心里是极其轻松的,几日的冷战,终究是将一些复杂的东西压了下来,她静静靠在车窗边,感受着一丝丝渗进来的凉风,觉得精神抖擞,内心却淡淡伤愁,大军出发前,北墨凌终究是将扶子然放了,出了灵丘,与他只怕是再也难相见。(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五章 绝然
她想起昨夜去见扶子然的场景,特地从厨帐拿了新出炉的葱饼,那晚的风带着暖暖的湿气,不似以往撕裂的狂风。
男子端坐在皮帐角落,地上堆着厚厚的草席,还有一床军用的棉被,饮食上更是没有苛刻他,见他脸色如常,担忧的心也渐渐落了下来。
扶子然听到声响,缓缓睁开眼睛,眉心微愣,顿时欣喜的起身疾步走来,嘴角笑成好看的幅度,明眸皓齿。
“月儿,你终于来见我了。”
甄月将包好的葱油饼隔着巨大的铁囚伸过去,面色清冷道:“给,于师傅刚做的。”
扶子然接过去,葱饼的暖意绵绵的传入他的手心,他心口是莫大的感动,忍住酸涩道:“月儿是在生气哥哥将你弄丢了是吗?月儿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可有受苦?”
“我不是你要找的月儿,你认错人了,明日大军动身就要赶回汉郸,凌王已经下令放了你,他中毒的事情,你一定要保密,等大军离开,你就离开北瀛吧,去哪里都成,好好活着。”甄月攥紧手心说道。
“认错人?”扶子然心口一涩,疼惜的看着她:“哥哥怎么可能认错月儿呢,月儿长得像娘亲,特别是眼睛,像天山上的雪一个清澈,眉却像父亲,总是带着英气,娘亲常说,月儿皱起眉头,神情与倔强的父亲一样,月儿,为什么不肯认哥哥?这些年,哥哥走遍四国。行遍天下,只想在这乱世,找到我的妹妹,天下纷争,烟云四起,哥哥多害怕你会受其害,七年了,你都长这么大了,哥哥多开心你还活着,还站在哥哥面前。”
甄月觉得眼如针扎般。那么的疼。瞬间就布满一层水雾,她垂首道:“我真的不是你妹妹,我也希望能有一个这么疼爱自己的哥哥,可我不是。保重。”
扶子然猛地抓住她转身的手臂。有泪水在他眼中滚动。声音慌乱到颤抖:“月儿,你不记得哥哥了吗?还记得小时候月儿总喜欢骑在哥哥肩上,因为哥哥长的高。月儿想借着哥哥的肩膀看看宫墙之外,月儿常说宫墙太高,哪里也去不了,想像鸟儿一样每天飞到父亲母亲身边,可我们飞出来了,却没有了家。”
排山倒海的痛苦袭击着她的四肢百骸,心口闷闷的疼,她不是扶子月,可她占用了扶子月的身体,就要替她好好活着,她早就将面前的男子视为亲人,更是这残酷世界的唯一亲人,不知是不是身体本身的缘故,还是她内心的缘故,她止不住眼角的泪水,心疼的让她喘不过去。
她抽出胳膊,一滴泪水终是在转身之际滴落,留下清晰的泪痕,秋风落叶般的伤感。
扶子然嘴角一喜,不顾男子有泪不轻弹的尊严,哽咽道:“月儿,你是记得哥哥的,是不是有什么苦衷?是不是凌王?”
淡淡的风卷起他青衣袍袖,烟云清雅的气质浑然天生,温柔的看着面前一步步离去的女子,落泪清唱:“宁饮建业水,不食宫墙鱼。宁还建业死,不止锦绣居。”这是小时候他背着他在那死寂的皇宫日日唱给她听,看着那腐朽的高高宫墙,每日盼着能离开,回到父母身边。
凄楚的歌声好似穿过岁月,顺着时光隧道,瞟向了那个无奈的过往。
甄月脚步一顿,强忍着回头的冲动,绝然的走了出去,却听身后歌声停止,一个低低温柔声音传来:“月儿,别怕,有哥哥。”
甄月再也强忍不住,泪水潸然,心口莫大的伤痛四处蔓延,好似要将她吞噬,她好似又瞧见他七年前倒下的那一刻,嘴角也是一句别怕。
“姑娘,姑娘,你怎么了哭了?”
小离的声音好似一阵冷风瞬间吹散了她的思维,她猛的挣开,才惊觉眼角都是冰冷的泪痕,她略显慌乱的擦着眼角:“没事,做了个梦。”
小离第一次见她哭,显得有些焦急,姑娘一直在她心中都是坚强独特的女子,睡着都哭了,一定是梦到伤心事了。
一路路走走停停,到了密城郊外时,甄月已经有些坐不住了,连着赶了好几天路,日日坐在马车上,全身筋骨好似被捆绑一样。
正在此时,青色车帘被掀了起来,带起一阵清冽的寒风,卷着独属于密城的海棠树香,沁人心脾。
男子一袭雪白长袍,俊美的脸颊透着棱角分明的冷峻,仰着头,别扭望向别处:“要不要骑马看看海棠树。”
“谢谢殿下,姑娘都快憋坏了。”小离眉眼一弯。
甄月一愣,确实憋坏了,见他别扭的样子,嘴角不自禁笑了起来,起身走了出去。
“小离。”
男子冷冷唤了一声在角落发笑的小离。
小离一惊,却也聪慧过人,连忙拿起暖榻上的雪狐长貂披在甄月肩上,说道:“姑娘,不可着凉。”
甄月扫了一眼自始至终都没有将目光放在她身上的北墨凌,垂下眼眸,披上了雪狐长貂。
官道两边种满了盛开的海棠树,花蕾娇小,粉红的色彩将枝干装点的极其好看,香气扑鼻,让苍茫的天地多了一抹艳色。
甄月独自骑在马背上,却因他再生强调,只能慢悠悠的走着,浩荡的队伍连绵千里,黑压压一片,她眼露狡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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