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绣大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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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绣大明- 第49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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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虽然心神很乱,但张居正还是立刻就觉察到了对方的异样:“守敬,有什么话你便说吧。”

    “老爷,有几句话虽然我说了你未必会高兴,但我还是得提一提。”张守敬在打量了自家老爷一眼后,用很是低沉的声音道:“治丧一事是不是可以先缓上一缓?”

    “嗯?”张居正闻言脸色就沉了下来,若非他熟知对方并不是一个随口乱说之人,只怕这时候都要大发雷霆了。

    张守敬也担心老爷动怒,所以赶紧解释道:“因为这事儿在江陵那边也还瞒着呢。那儿的家人就是担心此事会给老爷你带来麻烦,所以差人昼夜赶来报信,只等老爷你做决定后,再做下一步的打算。”

    张居正顿时陷入了沉默。他毕竟不是常人,只听对方这么一提,就已迅速明白了个中情由。显然,无论是江陵还是北京的家人,在面对此事时,首先想到的就是那两个字了——丁忧。而在明白这一点后,他也不觉有些含糊了,这事确实有些不好处置了。

    对父亲张文明,张居正自然是有真感情的,父亲之死对他的打击也极其巨大,有那么一刻,他只想立刻赶回家乡,见父亲最后一面,并在其灵前痛哭请罪。但在这种伤心感平复下来后,张居正便又恢复成了一个绝对冷静的政治家,让他很清楚地就看到了此事所带来的影响。

    以如今朝廷的规矩,一旦父亲逝去的消息散播出去,自己恐怕就只有丁忧一条路可走了。而一旦自己离开了京城,离开了官场,那这些年来自己辛苦经营的一切,包括那种种已走上轨道,却依然被不少人所抵制的新法制度也必然会被继任者所破坏殆尽。

    张居正对这一点是深有体会的,因为自古以来的变法者,一旦失势,下场往往就是如此。宋朝的王安石,他主张的新法在他当权时天下无人敢反对,可一旦政争失败,所有的努力便迅速付诸东流,多少曾经全力推行新法的得力官员,也在眨眼之间调转枪头,成为了破坏新法的中坚力量。

    而他张居正,并不觉着自己能比王安石做得更好。一旦自己因为丁忧离京,离开朝堂,根本用不了三年,或许只消三个月时间,之前所搭建起来的一切,都将迅速冰消瓦解……

    这是张居正万难接受的事情。那些人可以和他为敌,可以杀他,甚至是灭他满门,但若有人想要毁掉他毕生心血所推行的新法,他是万难接受,也必将全力去保护和拼搏的!

    “我该怎么办?”一个以前几乎都不可能出现在张居正脑海里的问题现在却横亘在了他的心头。他当然不希望这种事情真个发生,那会比杀了他更叫他感到痛苦。可若是因为这个缘故而隐瞒父亲的死讯,不说此事有多难,一旦被外人察觉到后又会惹来多大的风波,光是他内心,就有些过不去了。

    这天下间,有什么恩情是比父母的养育之恩更重的?作为人子的,居然连为父亲戴孝治丧这样的事情都做不到,他张居正还有何面目立于这天地间,还有何面目去和满朝诸公说话,去做天下之楷模?

    纠结的情绪如波浪般在张居正的心头翻涌,让他整个人都憋得有些发炸了,却又什么表情和动作都做不出来。

    而在这件事上,这天下间也没有一个人能够为他拿主意,甚至连给点意见都不可能。这事,只有他自己拿最后的主意,一切都由他一人决断!哪怕是张守敬这样的心腹,在这个时候也只能静静地等候在旁,却不敢发出半点动静。

    与此同时,被张居正赶出堂去的那些张府要人们也一个个精神紧张地在外等着老爷作出最后的决定。其实对他们来说,这事的选择是很简单的,那就是隐瞒下这件事情。因为这是对他们最有利的,但显然这次的事情他们是只能静候结果,却无法干预的。

    这一刻,整个张府是那么的安静,静得犹如里面已没有了一个活人般,所有人都屏气敛神,静候着最终结果的揭晓。

    时间一点点过去,都已是三更天了,可张居正却依然呆呆地坐在椅子上,出着神。若非他的面部不时会因为想到什么而颤动一下,只怕别人都要把这当成是一座塑像了。

    可即便想了这么久,张居正却依然没能拿定主意,这在他的身上几乎是从未有过的事情。以往无论是多大,多严重的国事,往往不须半个时辰,便能有个结果。但现在,摆在他面前的问题实在太过严重,严重到能够影响整个大明社稷今后的走向,他不能不做出最最慎重的考虑。

    当面前的蜡烛突然爆起一团火星,发出啪地一声轻响时,张居正的目光终于活动了起来,随即一声长叹就从他的口中发了出来。

    伺候在旁的张守敬见状,本来就一直揪着的心就揪得更紧了,一双眼睛紧紧地盯在了自家老爷的身上,只等对方把那个决定整个张家未来的决定说出来。

    “自古忠孝两难全,在家国大义面前,个人的孝道便算不得什么了。我张居正自踏入官场之后,便一直想着能为国尽忠,使我大明重复永乐大帝时的荣光,使我大明百姓丰衣足食,如此,即便我最后身首异处,遗臭万载也无愧于这天地了。这一遭既然老天再给了我这么个难题,那我……还是选择为国尽一切之力!”张居正在略作迟疑之后,终于道出了自己的最终决定。

    其实这番话与其说是说给别人听的,倒更像是他用来说服自己的。只有拿家国大义这种借口,他才能压下心中对不能为父尽孝而产生的愧疚。但这番话,也确实出自他张居正的肺腑,他是这么说的,也是这么想的。对他来说,能把新法推行下去,让国家富强,百姓安康,是比自己的得失荣辱要重要得多的事情。

    身边的张守敬在听到他做出这一决定后,却是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心里的一块大石也终于落了地。他还真有些担心老爷会因为老太爷之死而心灰意懒,生出离开官场的心思来呢。那样,像他这样靠着张居正才有今日地位的人的一切也就随之消散了。

    “守敬,给他们传下令去,今日之事,全府上下谁也不得外传,否则……”张居正这才转头跟张守敬吩咐道,后面威胁的话也无须说得太明显,下面的人自然会懂得其中轻重的。

    “小的明白!”张守敬赶紧答应一声,眼底深处的喜色却再难掩盖了。他这么吩咐下来,就证明已彻底拿定主意要掩盖这次的丧事了。

    虽然这事做起来也颇为艰难,但总比立刻公开这一事情更容易交家里上下人等接受了。

    “我累了,你们暂且退下吧。”张居正说着,无力地一摆手,靠在了椅子上闭上了双眼。在张守敬答应一声退下时,却发现自家老爷的眼角,又有成串的泪水滑落下来……

    而当张居正打算对此事隐瞒之时,江陵城的张府却已然被一片白纱所覆盖,同时举城皆在为张文明哀悼。虽然百姓们对这个总是欺压他们的老头儿没有任何好感,巴望着他早些死去,但在官府的动员下,有些事情还是得违心去做的。

    在将张文明的尸体停放了几日之后,八月二十五日,存放着他尸首的灵柩就被人一路吹吹打打地送入了墓地之中。而这一片墓地,赫然就是当初张文明自杨家兄弟手中夺来的。

    在张文明生前想来,这块墓地风水极佳,当自己死后安葬于此,一定能为张家带来绵延之福祚。

    但他怎么都不会料到,就是在他下葬之后,张家的好日子也即将到头了……

第七百零九章 丁忧与夺情(上)

    既已拿定了主意,张居正这个行动派便立刻作出了部署。

    京城府内固然是要严锁消息,但这却还不是最要紧的,他更不放心的,是江陵县城那儿。虽然他对自己的长子张敬修还有些信心,但家乡那些亲人里多有不着调的,这种事情可开不得半点玩笑,出不了丝毫差错,自然得派人过去主持大局,将事情泄露的可能性降到最低。

    而这个人选,就只能挑张守敬了。虽然他名为张府大管家,但其实还兼具了张居正幕僚、亲信的身份,在张家的地位更远在张守礼之上,有他过去和张敬修一道应付家中事务,才能叫张居正感到安心。

    于是就在噩耗传来的第二日,张守敬就急匆匆离开了北京城,直奔江陵而去。而张居正,则在强忍悲痛之下,重新投身到朝廷繁杂的政事之中。虽然因为过度的伤悲使他伤了身子,但为了不叫外人看出什么端倪来,张居正只有咬牙苦忍,不过这精神头显然是无法和过去相比了。

    这一点,与他接触最多的小皇帝万历感受得越发明显,在一次奏事中还颇有些关切地问道:“张师傅可是身子有所不适么?”

    对此,张居正的回答却很是干脆:“多谢陛下关心,臣只是这几日里有些劳累而已,回去歇上一晚便没事了。”

    “那张师傅你可要好好保证身体哪,朕和大明江山可少不了你哪。”万历忍不住劝了一句。虽然他心里未必是这么想的,但有些话还是得说。

    张居正自然再次谢恩,随后又把注意力集中到了眼前的政事上。但他毕竟身子不舒服,所以在奏对时还是有些表露出来,这落到万历眼中,也叫他留了心。

    但事情的变化却再次出乎了张居正的意料之外,就在第三天上,他正在内阁处理政事时,就有下面随侍之人进来禀报:“阁老,有您家里的人等在宫外,说是有要事相告。”

    皇宫毕竟不是一般地方,即便是张居正这等身份之人,也不可能叫自己的人随意进出宫门,有了急事,也只能求宫门处的守卫将消息传递进来。

    本就有些心事的张居正一听这话,便是一凛。本来,以他过往的作风,哪怕家中失火了,都得等处理完了手头上的事情才会去应对。但今天,他当时就放下了手中的公文和笔,随即便起身朝外走去。

    待他脚步急切地出到宫门之外,便看到了同样一脸惊慌和不安的府上另一大管事张守廉在那儿翘首等待着。见自家主人终于来了,他脸上的急切之色才稍微收敛些,随即上前施礼相见:“老爷……”

    “出了什么事了?居然在这个时候来此见我?”张居正也不废话,直接问道。

    “是……江陵又有消息传了回来。”张守廉稍作迟疑后,还是把实话道了出来:“他们遣人前来急报,说是老太爷的事情已被人透了出去,老家那儿无法掩盖,只能举丧……”

    “什么?”这一消息对张居正所造成的冲击并不比当日得知父亲病逝时来得小,直叫他呆呆地愣在原地好半晌都未能反应过来。

    本以为一切还能遮掩一番,却没想到事情竟再次出现了转折,那自己这几日来所做的一切都不是成了无用功了么?还有,当这事再也没法掩盖之后,自己接下来又该如何走下一步?

    一时间,各种情绪,各种念头想法纷至沓来,直教张居正的心瞬间成了一团乱麻,眼睛都有些发直了。

    作为当朝首辅,张居正给人的印象一直是极尽威严,永远没什么事情能够难到他的。而现在,他却于皇宫跟前显露出了迷茫与无助,这让周围的那些禁军以及进出的一些官员都不觉感到吃惊,所有人的目光也随之完全落到了他的身上。

    正满心纠结的张居正自己并未觉察到这一切,但张守廉却是明显发现了这一不妥的情况,赶紧小声提醒道:“老爷,这儿可是皇宫,还有不少人看着呢?”

    幸好他面前的是经历过太多风波的张阁老,换了别人,在这等起起伏伏的变故下,这一刻即便不发疯,也一定无法收摄心神,做出一些叫人惊讶的事情来。而他,虽然同样心潮起伏不断,可在听到提醒后,还是迅速恢复了心神,明白自己已成为了不少人关注的焦点。

    该怎么办?今日自己失了态,事情一定会被这些人传出去,而到时候,别人怎么想可就不一定了。这对自己可是极度不利的……现在唯有一个办法了!

    只眨眼间,张居正便已有了定策,当即双膝一软,便朝南边跪了下来,然后猛地拜伏倒地,口中凄凉而自责地喊了一声:“父亲……儿子不孝哪,连您最后一面都未能见到!”

    所有人都再次被他这一举动给弄得呆在当场。任谁也想不到,在发了好一阵子呆后,堂堂的当朝首辅大人居然会突然跪倒在地。尤其是正站在他的南边,正好面对他这一跪一拜的那些官员,更是吓得赶紧就往边上避去,他们可受不起阁老如此大礼哪。

    所有人中,反应最快的自然是张守廉了。在见到自家老爷跪下之后,他也迅速跟着跪地拜倒,同时心中也明白过来,这是老爷在知道事情已遮掩不住后所做的决定——索性就由他自己把事情给公开了!

    在陪着张居正朝南边跪拜了好一阵后,张守廉又膝盖行到前者跟前,一面搀扶住依然还想要叩拜的自家老爷,一面带着悲声,流着眼泪道:“老爷,事情已然发生,您再是自责也无济于事,只会叫老太爷的在天之灵不得心安哪。老爷您不能在老太爷跟前尽孝,完全是因为要替朝廷尽忠,老太爷知道这点,是断然不会怪您的。老爷,还请节哀……”

    他这一番话,说得声音极大,这让本就已有所猜想的周围众人都明白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一时间,所有人的神色都是一变,也能理解为何张阁老刚才会突然神色大变。试问,谁接到如此消息还能镇定自如,那就与禽…兽没有两样了。

    随后,那些官员就纷纷围了上来,和张守廉一起对张居正又是好一阵的劝慰。在众人的努力之下,张居正那悲痛的表情才稍微收敛了些,但说话依然有些颠三倒四:“各位,我今日怕是招待不了你们了……我……我这就去宫里请见天子,我……”说到这儿,只冲他们一拱手,便转身朝着宫内跌撞而去。

    虽然不少官员还想表现自己对张阁老的关心,奈何这宫门却是一道鸿沟,使他们无法跟随在其身后,最终只能看着他略带佝偻的身影消失在宫门深处。

    在脚步凌乱地朝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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