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鬼医唐洋差点毒死我之后,我再也没有见到过她。
太女曲靖嬅也就是唐玲,十一岁就被唐洋接走了。我猜测她许是命不久矣,还是别的什么。唐玲十五岁回来的时候,医术已经赶上了唐越。甚至用毒也是精湛。只是她只是告诉我她会,她却讨厌杀虐。这也是我看重她的原因之一。
这孩子聪颖,不仅聪颖,还有大的气度。作为皇者,必须要有大的气度。比如许多人不能过去的仇恨,她必须能有容纳的气度。她必须能背负的下,必须要扛得住。不同的意见,不同的声音等等所有的不同,必须能有心胸能接纳。
我这一生,总共有十八个皇女,我死之前,还剩下十四个皇女。皇长女曲靖容是忤逆处死的。四皇女曲靖泽和五皇女曲靖凌都是还未长大cheng ren,就病殁了。唐越生的十六皇女刚满两岁多,也病殁了。
像曲靖嬅这样聪颖,且能容人的性格。我的孩子之中只有四个。一个是曲靖嬅,一个是十二曲靖玢,一个是十四皇女曲靖璐,最后一个是十五皇女曲靖菲。其实若是论家世,江珵鹤所出的嫡女十五皇女曲靖菲自然是好的。
可是,不行。
国公府们是她最大的助益,可是,她们不知道,我忌惮如今的如郡嬅,却更忌惮国公府。八大国公府虽然依旧被我明暗里,削弱不少了。可是,我依旧很害怕她们再度撅起。
毕竟,我立太女的时候,十五皇女曲靖菲才五岁。到我过世的时候,才觉出这孩子若是继承皇位,其实也算是好苗子。可是,曲靖嬅还是不错的,成为太女以来,一直没有行差踏错。
我问她,为什么不贪墨的时候,她似笑非笑地对我嬉皮笑脸道:“母皇可见过自己贪自己家东西的老鼠?”
接着,她笑着说:“动物尚且如此,儿臣身为龙裔,怎会做不如动物的事情?”
这孩子嘴贱也如我,这也许便也是我偏心于她的原因。
以前,我总以为天下的母亲和父亲,对自己的孩子,都是公平的。当我自己做了母亲,才发现,我是有偏爱的。只是我不可能对任何人承认。但是,承不承认,我也知道,她是我最偏爱的孩子。
南宫虹夕在我处死曲靖容的时候,和我大吵了一架。我永远忘不了那个夜晚。我以为那段记忆,就会像我曾经同柳书君一起押往矿山服役一样,会被我淡忘。可是,那个夜晚,却烙印在我的记忆里。曲沛然并没有真的被我处死,可是把他用“狸猫换太子之法”换出来之后,他却疯了。
我的儿子,我与南宫紫晨的儿子,曲沛然。这个极其像南宫紫晨的孩子,被忠义国公府逼疯了。她们逼他求我饶过她们一家。可是他不愿来求我。他写了血书,知道她们或许会虐待他。
血书的大致内容,是说,他已经觉得愧对我。他知道姐姐们做的事情,他一个人夹在中间。他若是告密,他害怕姐姐们和他的妻主全族会死。可是他不告诉的话,他的母亲会死,他父亲最爱的女人会死。我的儿子曲沛然,他说,他嫁了人之后,才开始羡慕自己的父亲。才明白父亲为何会爱他的母亲那样深。
他从小是听着南宫虹夕讲,他的身生父亲和母亲之间的故事长大的。他一直希望会嫁给一个像母亲那样的女子。纵使多情,深情就好。
可是,他却成为了权力游戏筹码中牺牲的棋子。他不幸福,他不想他最后的尊严也不能保留。所以,他不愿来求我。他不想让我为难。他知道,他若是开口,我看在他父亲的旧情之上,一定不会斩杀忠义国公府的全族。可是,那样的话,对于他父亲在我心中的回忆有损,对于百姓对我的倚重有损。他很清楚忠义国公府近些年来引起的民愤。百姓若是不能看见她们被制裁,对皇威会产生质疑。
他害怕我不再是那个受人爱戴的皇帝。他从受到“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的道理长大。所以,他不想成为我的负担。他宁愿被忠义国公府逼死,也不愿意来求我。
曲沛然的血书,我是流着泪看完的。我看完之后,抑制不住地哀嚎。而这个夜晚,碰巧就在和南宫虹夕吵完架之后的一天。
我感觉到,我的灵魂,一片片的被撕碎。什么叫地狱,我经历了这一切,我还会怕地狱?笑话!如果我杀了那么多人,会下地狱的话,我只能告诉地狱的人,令你们害怕的人,要下来了!
我记得我那一夜跪在御书房,冰冷的地面,我哭的根本看不清任何东西。我哀嚎之声响彻云霄。我的儿子为了保护我,被忠义国公府逼疯了。我真想痛骂南宫虹夕,可是我不能,他提议让曲沛然嫁过去的时候,是我斟酌过后同意的。我自己的儿子,我那个极其像南宫紫晨,像南宫紫晨一样善良,一样俊美无双的儿子,为了我,被人逼疯了。
我看着我的儿子,我甚至想到,还不如他死了。他再也不能幸福了,他时常无缘无故的以泪洗面。我后来甚至无法面对他,我听到他的消息对我来说都是在我心口捅刀子。
我让唐越帮他看过,让曲靖嬅帮他看过,都无济于事。没有办法治好。所以,我家有圣手仁医唐越,和师承鬼医衣钵的曲靖嬅,也治不好曲沛然,也治不好萧烬,也治不好独孤染珂。
这,就是我晚年伤痛的一部分。
可,这还不是我所有的痛苦。这不过是其中的一部分。我和南宫虹夕,我和慕容浅秋之间的龃龉,渐渐地变成了无法横跨的鸿沟。
我晚年的锥心之痛,还有一些我曾经做过的以为对的决定,和错误的决定,到了买单的时刻。其中一件无法逆转的事情,就是我曾经和南宫宁南的露水姻缘。也是因为这一件事,如郡嬅冲冠恼怒,却镇静下来,决心报复我。
虽说曲靖容谋反一事有曲靖蓁的从旁谋算。可是,真正最大的主谋是如郡嬅,只是,当我知道那一切的时候,都已经到我暮年之时,无力回天了。
第四百四十七章 若人生只如初见(六)
唐越和曲靖嬅都为萧烬和独孤染珂诊脉过,她们告诉我的da an和太医基本上如出一辙。静养调理。
即使我拿下了晋淮,即使我手刃了丘莼。可我看着萧烬的时候,总觉得他的生命在不断的流失。
我很怕他像南宫紫晨一样,在我前面离开这世界。我也终于明白了,为什么曾经听老人说,先走的人最幸福。
萧烬是喜欢霸道的对待我的,可是,我怕他霸道过劲儿,会消耗元气。所以,把他当做瓷娃娃一样的对待。他哪怕是捏着我的下巴,我都会立刻变得柔顺地歪倒在他怀里。
可是,也是因为这样,消磨殆尽了我与他之间独特的感情和乐趣。他喜欢的,不是柔顺的像绵羊一样的我。而是曾经那个对他唱给我一个吻的时候,那样在他面前像只娇怯的兔子的我。
可是他再对我霸道如初,我也都柔顺地应承着。并且,我眼底的担心,让他耗尽了他攻的属性。我害怕这样激烈的情绪,对他不好。所以,我只想着尽全力的让他平静下来。
却没想到,这样的呵护,反倒成为了他郁郁不乐的原因。
“你总是这样小心翼翼的看着我,让我觉得很痛苦。”萧烬终于忍不住说道。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也不知道,我还能怎么办。我怕我失去他们。我怕极了。
自从失去了南宫紫晨,我总觉得我的灵魂上,被人扯开了一个大口子。接着发生的所有事情,只是让我看不见的地方,破碎不堪,疲累不堪。然而,不再有人能懂我。他们没有这样相同的经历。所以,他们不能体会我的感受。
我太害怕失去了,我也感觉,我自己再也经历不起再一次失去。我宁可他们失去我。
“你记得,你最后一次叫我塞巴斯酱的那个夜晚吗?”萧烬问道。
我微微一愣。
萧烬环抱着我,说道:“再让我体会一次,让我好歹在没有任何后悔的情况下走,好不好?”
我记得。
我记得那一夜,萧烬抬起了我膝盖,让我的小褪搭在了他的背上,俯下甚将头嵌入了我的双箍之间。
我记得我一整夜都在苦苦的哀求他,我记得他和我的疯狂。我记得我昏沉之际,似乎在睡梦中,叫的,是“赛郎”。
我听完萧烬说这些话,便充满耐心地坐在萧烬对面,握着他的肩膀,说道:“你现在的肺部,不适合那样激烈的事情。静养的意思,贵在于静!”
接着,萧烬便陷入了沉默。
类似这样的对话,我们几乎进行了一年半左右。终于,他忍不住不高兴了。他告诉我,他这样完全祥和的静养,像是要了他的命。
他问我是不是一直不曾原谅他,所以才不愿意真正意义的让他做我的君侍。
于是,我就哭,我给他说,我害怕失去他。我哭的很凶,以至于他有很长一段时间不敢再提此事。
直到有一次,我没有叫人通传,我想看看他一个人在寝殿的时候,都在做些什么。结果却发现,他在对着我的画像,进行自我安慰。
我这才觉到了自己的残忍。
可是,我只能小心翼翼地让他侍寝。并且,非常传统的我在占领着主导权。还异常温柔缓慢地对待着萧烬。
也不知道是多久之后,我们之间,似乎习惯了这样小心翼翼的模式。就变得比以前更加的如履薄冰。
直到他因为宇文皓月的事情,有些吃醋。
“我我真的受不了了,别,别再折磨我了求求你了”我蹙着眉头,眼角的泪依然止不住的流淌着,我知道我根本没有办法在这样的状态下再做无谓的挣扎。
萧烬起甚又附在我的耳畔,将我滑落鬓角的泪珠忝舜干净之后刎上了我的唇。
就在我来不及退拒萧烬的时候,他甚字一沉,便将他孩臂一样蹴硕的剑身刺入了水泽满溢的狭窄之中。
“唔”萧烬盯着怀中的我,我眼里的迷离全是为他而起的,这场景,似曾相识
就好像我刚开始接受了自己是曲宸萱的事实,那么恨他,却只能通过他缓解周身的极寒之感。
“嗯塞郎”我知道他在期待什么,所以,我给了他他想听的da an。
萧烬。我的塞巴斯酱。从一开始,我那样刻意逃避,他为什么会和南宫紫晨一起,去找我的真正da an的时候。我恐怕就是知道的,他将是我的。
我不知道,到底是不是他才算是我一开始就喜欢上的第一个。但是,我估计我把南宫紫晨算是第一个,他也并不会太过介意。
我不知道究竟是萧烬的赎罪心,让他习惯了,我总是忽视他。还是我认为他最应该理解我,而迫使他变得最体贴的原谅我的忽视。
直到宇文皓月的事情,忽然把他引爆了。
“我不知道我还有多少时间,我只想在我最后的时间里,用我的方式来爱你。宇文皓月用他的方式,最终还是得到了你。我不管。玲儿,我不管。你不要把我当成一个快要破碎的瓷器!我是你的君侍!我不是你捧在手心的观赏品!”萧烬说道。
“我已经四十了。最多最多,还有二、三十年可以活。剩下的日子里,我要用我的方式爱你!”
萧烬似乎是被宇文皓月从某种形式,鼓励到了似的。
他就这样,像从前的他那样,一遍一遍地将我做晕过去,再将我做醒过来。他花样百出,手段繁多,与他纠缠一次需要花费比平时多两倍,或者更多的体力和精力。这种一直游走在溺水窒息的疯魔块赶,无法用言语表达,我只知道这种如同灭顶般的感受,就好像沉下去是被温水淹死,而刚出水面又是焦灼的火海,让人无处遁形。
我想起了那时候,我毫不顾忌地一掌拍在他的心口。那时候,他嘴角流出血丝,而匈口被我拍过的位置,瞬间就是一片紫黑。
我被噩梦惊醒,醒来的时候,仔细地检查着他的心口。原来都是梦,原来,只是一个梦。
可我知道,他的病情,或许有一大半的原因是我造成的。这也是为什么我对他,像对一个陶瓷娃娃。我承受不了他走在我前面的原因,或许也有这个原因。我怕,我怕我在我自己的自责之下,无法活下去。
可我却发现,在爱情复苏的萌芽之下,萧烬的病情有了改善。甚至可以说,有了好转。他的咳嗽基本上不再出现了。
于是,我如法炮制地,跑去找了独孤染珂。独孤染珂在我想尽办法逗他笑,花时间陪他之后,也渐渐地好转了起来。
宇文皓月,曾经是我人生地狱一样的存在。谁能想到,他的坚持,他的再度出现,能成为我晚年生活的一道亮丽的风景线呢?
就好像,所有的阴霾,暂时都被他带走了。阳光重新出现在我的生活里一样。
“你记得那个山洞吗?”我靠在独孤染珂的肩上,问道。
独孤染珂低垂眼帘,说道:“怎么可能忘记。”
那个山洞,似乎我和独孤染珂唯一美妙的回忆都在那里。然后就是一路向旧的楼兰走的那条路上,我们嬉闹和黏在一起的日子。
除了那些,我实在不记得,我还给独孤染珂留下什么任何好的记忆。
虽然我觉悟的有些晚了,可是还好,我没有带着遗憾死去。我开始花大量的时间陪着独孤染珂和萧烬。
花心思和花时间,只是这两件事,他们便感动到甚至担心起我的健康问题了。
若是我早一些,更早一些善待他们,多好。我或许是到了四十多岁,才真正意义上的原谅了他们。才没有继续冷暴力他们。
人生就是这样,原谅是一件很难的事情。所以那些善于原谅的人,成了伟大的人。我,太过狭隘,太过渺小。
有幸的是,我没有等我自己痛不欲生的时候,才去做弥补。
在我即将五十岁的时候,上苍从我手中先后夺走了独孤染珂和萧烬。也许是我灵魂上的口子越来越大,所以才叫我自己不堪重负,不到六十就离开人世的吧。又或许是因为其他琐碎的事情,又或许是别的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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