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关将至宫里出了人命已经是够晦气了,以意外结论,对谁都更好,省事。既然是意外,也就绝了许多后患,对萦香阁来说,也省得有人借机生事。
胡荣确实揣摩了半天,死了的美人又不想寻短见,打扮的漂漂亮亮那么晚跑到萦香阁附近,肯定是想见什么人。
想见谁呢?八成是想见皇上。但皇上昨晚并没来萦香阁,她可能是受了人欺骗。
骗她的人多半也想不到她会死,所以说她的死应该就是一桩意外。
不管是明里还是暗里,这件事都必须算成一桩意外。
五十六 撑腰
宫里死个把人其实不算什么,就说萦香阁吧,其实也是死过人的地方,和谢宁一同搬进来住在后院的那一位,就刚搬进来不久就死了。人人都说是病死,可胡荣想,谁知道是怎么死的呢。
现在这一批进宫的人里也死了一个,以后的人说起她来,大概会说在井边跌了一跤,天太冷冻死了吧。
一进萦香阁,胡荣脸上就重新挂上了笑容。
晚膳已经送来了,谢宁先前还担心,怕膳房的人不会做年糕汤,现在看来是她孤陋寡闻了,膳房不但给做了,做的还特别地道。谢宁美美的吃了一碗,皇上也尝了,点头说:“确实别具风味。”
看她吃什么都香,皇上忽然觉得自己也饿了。让他想,他都想不起来自己早先两顿饭都吃了什么了,全无印象。
而和她在一起,吃什么都觉得可口。
年糕汤热汤鲜美,晚膳还有一道清炒山药。
谢宁也不记得从什么时候起她和皇上一起用膳是越来越随意了,完全不象第一次被接到长宁殿去的时候那样拘谨。
“臣妾小时候可不爱吃山药呢。”
皇上诧异的问:“为什么?”
山药是个好东西,再说味道又不苦不涩的,姑娘家纵然有些偏食挑食的小毛病,这山药也没什么讨厌的地方啊。
“切开了滑溜溜黏乎乎的,好象……”谢宁把下半句话咽下去了没说。
皇上偏好奇的问:“象什么?”
象沾了一层鼻涕啊。
可是这话要说出来,这饭还怎么接着吃啊。谢宁只好说:“等会儿跟您说。”
可等人吃完了说您吃的象鼻涕那也不对劲啊,好象是挖了坑等人跳进去再使坏一样。
再说,她现在虽然吃山药,但不是很爱吃。
谢宁把那碟山药移远了一点,然后小声在皇上耳边说了一句话。
白洪齐站在门边看着,皇上听了那句话之后先是错愕,随即爆发出一阵大笑,笑的那么爽朗,白洪齐都惊呆了。
皇上还会这么笑?好象很久没见着过了。
笑完了皇上还把山药移到自己跟着来看,夹起来一片。白洪齐以为皇上是要吃,结果皇上只是看,看完又放下了。
这山药做的不对?
可做的不对皇上就不会笑了啊。
皇上用筷子尖虚点了一下谢宁:“都是你,这让朕以后也吃不下去山药了。”
谢宁确实有些心虚,笑着说:“不清炒,炖汤什么的应该口感不一样,东西还是好东西,听说好处多的是。”
皇上想了想,特意给她碗里夹了好几片山药:“你多吃些,不是说好处多吗?”
谢宁看看碗里的山药,又看看一本正经不象是说笑话的皇上。
她默默把山药夹起来吃了,一边吃一边想着自己刚才说过的话,一边再深刻感受清炒山药的口感。
该,叫你嘴欠,下回一定要认清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挖了个坑最后埋了自己这种事儿实在太蠢了,蠢到干一次就足够了。
皇上笑眯眯的看着她吃山药,心情颇佳,又多吃了一碗年糕汤。
用过晚膳之后皇上说陪她出去散散,萦香阁里外都挂满了灯笼,明烛高烧简直亮如白昼,皇上握着她的手,陪着她慢慢的踱步。
谢宁觉得今天声势有点儿非同寻常,皇上这是怕天冷路滑她摔一跤?听说今天井边似乎是有人摔了跤。
但是青荷胡荣他们心里都是亮堂的,青荷从刚才起就觉得一股劲儿充溢在胸口,让她恨不得跳起来唱两嗓子才舒坦!
皇上今天这一来,就是来给主子撑腰的!
离萦香阁这么近的地方死了人,先不说这死人同他们有没有没关系,这件事儿本身就够晦气了。皇上可是真龙天子百邪不侵的,皇上这么特意赶来陪着主子,这龙气肯定把什么晦气都给远远的赶散了。
再一条就是让那些心存不轨的小人们看看清楚,他们主子有多么得宠,皇上有多么的爱重她。就算有些想造谣生事的,见着皇上今晚立即过来,有什么歹毒心思也得暂时收敛起来。
这么多灯笼照着,离的老远就能看得见,让那些小人们好好看一看,看个清楚。
散了一圈步回去,皇上居然把折子带了一匣来,占了书案办起正事来了。谢宁这才慢一步想到,皇上这还是头一回把政事带过来,肯定这些天都忙的不轻。
但就算这样,皇上还特意过来看她,陪她一块儿用膳不算,还陪她散步消食。
这样一想,谢宁也说不上来心里什么滋味,有些慌,脸有点发烫,心跳比平时要快了一些。
她拿了针线坐在一边。方尚宫白天和她一起挑了几块细纹棉布,摸起来象春天吹在脸上的风一样软和。
这料子给小孩子做衣裳真是再好不过了。
谢宁知道自己手艺不太精,就没敢先拿布来裁,还是象原先一样,先在纸上画出样子,然后裁出来,拼着看效果如何,如果有问题,在这个做纸衣的过程中就可以发现并解决掉了。
她做的特别认真,一开始剪纸的时候还想着动静别太大,要是吵着皇上办正事那太说不过去了。
但做着做着她就忘了。
连皇上什么时候放下了折子站到她旁边她都没注意。
“这是什么?”
“衣裳样子。”谢宁顺嘴回答了才醒过神来,有点儿意外的转头看皇上。
皇上把那件小衣裳拿起来看。没有领子,做的宽宽的象个小口袋。
看这个大小,皇上就明白了。
“给孩子穿的?”
谢宁点点头:“臣妾女红做的不好,怕糟蹋了布料,所以先用纸试一试。”
皇上看着这件小衣裳,觉得特别的新奇。
衣裳比他的手掌大不了多少,看样子家猫可能套上这个都会觉得紧巴巴的。
“这么小啊?”皇上问:“真裁的时候就裁这么大?还是会放大一些?”
“就这么大,方尚宫帮我找的样子,说尺寸就这么大的。一般刚出世的孩子也就是七斤上下的样子,可能更小一些,做得大了可不贴身哪。”
皇上以前从来没有听人说过样的事。
他把小衣裳拿来左看右看,虽然是一件给奶娃娃穿的衣裳,但是做起来一点也不含糊,前襟后摆袖笼系带,都同大人穿的一样,做起来顶多是少缝几针,但省不了多少事。
“你现在可不该劳累,这些东西让针工局的人去做,要么你身边的宫女尚宫们也能做。”
谢宁笑了,轻声解释:“臣妾知道自己手艺不怎么样,可是孩子一出世穿的头一件衣裳,还是想自己亲手来做。”
她说话的时候慢慢捻着那块棉布的布边,脸上的神态说不出的温柔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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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七 探病
皇上又拿起了折子,可心思明显没有放在正事上头。
他认真的看着谢宁的动作,她比照着纸样裁开棉布,然后一针一线的开始缝。
谢宁被他看的都不自在了,觉得应该解释一二。
“这布是臣妾特意跟齐尚宫要的,布不多,所以不能糟蹋。小孩子的衣裳比较容易做,不用绣花,不用上领子,只是得留意把线头藏到内里,不然会磨着孩子的。”
“这些都是谁教你的?在家里的时候就学了这些吗?”
“没有。”谢宁笑了:“在家的时候舅母太宠我了,我跟表哥他们一样天天光顾着玩儿,他们还有功课,我又不用举业科考,除了玩儿还是玩儿,一点该学的东西都没学。这几天跟方尚宫和齐尚宫学了不少。”
她缝了这么半天,也只把前后片缝好了,两只袖子只好等明天再缝。
青荷她们打了水进来服侍皇上与谢宁梳洗,谢宁坐在镜前把簪子和耳坠取下来。
皇上靠在榻边看着她的动作。谢宁抬起手臂摘去耳坠时,小巧的耳垂被烛火映得晶莹剔透,象是贝壳般玲珑秀美。
她发现身后有人在看着她,侧过脸来微微一笑。
皇上不由得也笑了。
两人端端正正的卧着,可皇上的手在她的耳朵上捻了又捻,象是在把玩什么珍宝玩器似的。
“痒……”谢宁声音都有点儿哆嗦了。
皇上的动作顿住,但手还放在原处没有挪开,轻声问:“什么时候扎的耳眼?”
谢宁回想了一下:“十岁的时候。”
“怎么这样晚?”皇上本来是顺口问一句,听到她的回答却觉得奇怪。
“小时候怕疼,舅母几次要给我扎耳眼都叫舅舅拦了。后来年纪一天天大了,出门的时候老有人问起,实在不象话了,舅舅也不能再拦着,舅母就给我扎了。”
皇上以往没觉得耳朵穿洞有什么,可是现在却觉得有些可惜。浑圆无瑕的耳珠象是天然的珍宝,被穿一个孔总觉得是人为的给添加了瑕疵。“疼吗?”
“不算疼。扎耳眼都要选三九天,天冷耳朵都要冻僵了,没多少感觉的。再说天冷的时候扎了也不易发。”
这种小姑娘家的琐事皇上以前当然没有听过,也从不关心,可现在听她这么娓娓道来,眼前就象真的看见了这一幕情景似的。
她十岁的时候是什么模样?扎耳眼的时候哭没哭?撒娇没有?
真想看一看。
听着窗外风声又紧了起来,皇上终于大发慈悲把手缩回去,谢宁赶紧用力揉了几下耳朵。
皇上握着她的手放回被子里:“别闹,快睡吧。”
谁闹了啊?
这才叫贼喊捉贼呢。
但心里长久以来对皇上的敬畏还在,谢宁在肚里嘀咕了这么一句“大不敬”的话之后,有些心虚的往皇上身边又挪了挪。
她一觉醒来的时候天早就大亮了,皇上什么时候走的她一点儿也不知道。青荷一直在旁边待着,一见她醒,赶紧起身过来伺候,一边唤人进来。
谢宁懒懒的打了个呵欠:“皇上几时走的,怎么不叫我?”
“皇上不许叫,说让您多睡一会儿。皇上走时还说,让您别只顾着做针线,眼睛可吃不消。”
谢宁接过热气腾腾的面巾捂在脸上,热气似乎从每个汗毛孔直透进肌肤里头去,整个人好象都跟着舒展开了,说不出畅快。
这一块不热了就再换一块,连焐了这么三块,谢宁这才洗一把脸,涂上薄薄一层面脂就算完事了。又不出门,皇上白天也不会来,她连眉毛都不描了。
倒不是懒,而是觉得一张脸这么干干净净清清爽爽的就好。
方尚宫从外头进来,带着一身寒气,站在门边把斗篷脱掉。
谢宁看着人摆早膳,转头就看见了她。
“方尚宫来了?用过早膳没有?”言下之意没吃的话就一起吃点儿。
都这个时辰了,方尚宫当然不会还空着肚子。于是谢宁只能自己独个儿用膳,把瓜丝、火腿用薄煎饼卷了,抹上一层酱,吃的很香。吃这个配着热粥最相宜。
方尚宫等她吃完,才把今天的几件事一一回禀。
一件事是打发人去庆云宫送了两样礼物,毕竟贤妃从冬至那天回去之后就卧床不起了。谢宁眼下这情形不能前去探望,但也不能不闻不问的当不知道。
另一件事就是周禀辰打发人来说,已经在给谢宁肚子里未出生的孩子挑选乳母了。按例皇子与公主都要配两到四名乳母,这件事可万万马虎不得,须得及早预备。
胡荣亲自去的庆云宫,不多时就回来了,先进屋来回话。
“东西已经送到了,庆云宫的陆太监说多谢主子记挂着,贤妃娘娘并无大碍,只是天气一冷老病发了,不能出屋子。还说等贤妃娘娘好转了,一定请主子常过去坐坐,喝茶说话。”
谢宁点头:“知道了,还有旁的事吗?”
胡荣回禀说:“淑妃娘娘和施顺仪、高婕妤几位,今儿正好也去庆云宫探望。”
胡荣出来的时候正好淑妃她们进去,胡荣就在一旁候着,等她们一行人进去了他才回来。
胡荣知道在淑妃这些人面前自己一个小太监实在不值一提,但他不知道也有人注意到了他。
进了庆云宫之后高婕妤就和施顺仪说:“刚才门外边儿那个太监,怎么看着象萦香阁的人?”
施顺仪一惯寡言少语,她只说:“我倒没留心看。”
提起萦香阁,高婕妤心里也酸溜溜的不好受。
她觉得自己还不算老,可是一拨又一拨年轻貌美象花骨朵一样的美人被采选进宫,一个赛一个的水灵。冬至宴上她还特意打量了谢美人几眼,那皮子嫩的象是掐一把就会出水。
庆云宫里弥漫着一股药味。屋里也拢着炭盆,多半因为有病人,比旁的地方热的厉害,热气一烘再一顶,药味儿显的更刺鼻了。高婕妤皱了下眉头,想用帕子掩住口鼻,却也知道不能够那样做。
淑妃邀她们几人一起来庆云宫探病,高婕妤原先是不想来的。一来她听说皇上昨晚又留宿在了萦香阁,心里堵的慌。二来,贤妃这咳喘之症是会过人的,高婕妤一听见她连连咳嗽的声音从里间传来,就觉得浑身不自在。
五十八 探望
她们进去看了一看,说了两句话就出来了。贤妃这次病的当真不轻,面如金纸,说话时上气不接下气的,声音细如蚊蚋,稍微想提高一下声音就会咳起来。
她一咳,其他人也不好再多待,说了几句宽慰的话就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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