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阖了眼便不知不觉睡了过去。也不知多长时间,忽而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还在运河的船上,也是这样一个残阳如血的黄昏,她与夏枝春草一起站在船头看河岸的芦苇。可不知怎么的,船身猛烈一晃,她一时站不稳,竟被摇下了船去。一声救命还未喊出,她便觉得臀上湿了一大片。天灵猛地一抽,立马被惊醒,骇呼了一声。
夏枝跟春草携着重锦琴依都在里屋摆弄那张床。听到这呼声,便赶紧把手头事情都搁下,纷纷跑出来瞧:“小姐怎么了?”
一直封滞在喉间的那股惊骇忽然之间便化成了一团乌有。丁长长缓缓地呼出口气,摇了摇头:“没什么……”原以为真还在那水天一线的芦苇荡,一梦惊醒的现实却已在丁家的屋中。她不觉有些好笑,双腿随之往上抽了一下,骤然觉察出不对劲来。悄悄伸手往自己臀下一摸,竟是一手的血……
“……”几人立马抽紧了一口气。
春草叫了声“娘呀”,就捂住了嘴。
夏枝急了:“还愣着做什么,赶紧去弄汤盆给小姐盥洗呀……”说罢立马转身去掏橱柜,看看换件什么衣裳。
重锦脑子转得快,拔腿就往外走:“我去告诉三太太……”
琴依在门帘边徘徊了下,忽然记起什么来:“我去煮四物汤……”说罢,也跑出去了。
丁脑袋一瞬空白,恍惚间只觉得自己整个身子都轻飘飘的。过了好半晌,才意识到,自己初潮已至。
待弄净了身子,方从四肢百骸里渗出一股子酸胀涌向小腹。这久别的感觉让她有些无所适从似地。看着围着自己一圈的人,她自己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了,微微赧红着脸,将头别到床里头。
三太太就坐在床边,执着丁的手乐呵呵的:“如此,我就放心了……”还一度以为是早年将丁送到山上去,她这身子骨必然比其他人更轻薄些,那信潮也就相应迟了。却没想这么巧,竟会在这重要的节骨眼上来了。于是忍不住滔滔不绝地说起了丁丁妙那阵子来的时候是怎生个样子。
“那会子那两个还不知什么人事,吓得也不敢说。一回还是我去你五姐那里的时候给发现的……嗬嗬嗬……你们说好笑不好笑?”
张妈妈忙随声附和:“是呢是呢,话说回来,八小姐可比五小姐沉稳地多了……”
丁的嘴微微撇了撇,不置可否。她们且事事都要跟其他人较量,就连这等事也不放过讨几下嘴上的便宜,哎……真应了那句孔圣人的话,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夏枝偷偷笑了笑,眼里含了些泪。其实近一年,她都有注意丁这面的事情,都到这个年纪了还未来潮,真个将她也担心死。现在好了,即便是这会子出阁嫁去舒公府,也不愁此事了。
丁无奈地叹了口气,回想以前自己刚来那回正上初二过年的时候,妈妈就专为她煮了许多姜糖水让她暖宫。那也是最后一回喝到妈妈煮的姜糖水。初二下半学期开学,妈妈送完她到寄宿学校,回家的途中出了车祸,自此再没睁开眼睛。想到此,便觉无论此生的母亲是个多市侩的人,都不忍心弃她厌她……可怜天下父母心,最伤心之处便是子欲养而亲不在。她已体会过,便不想第二次错过了。
想罢转过头去,怔怔看着三太太。
见她目光发直,三太太一愣,伸手上前撩开她额前的头发,脸色似乎真聊白了些。便问:“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
丁摇头:“我没事,天晚了您还没吃过饭吧?要不就在我这里吃点?”
三太太想了想:“你爹今晚上回来吃的,本也想叫你过去……”
丁随即就把脸对向内侧,轻轻笑了笑:“这也好,我也好久没跟父亲一起吃饭了……”
“……”三太太凝神,恐她吃不住。问道,“要不然改日?你爹最近也鲜少出去的,机会有的是。”
“嗬……”丁忽然笑了起来,“不用了,我再躺躺立马就过去,您先行一步吧……”
三太太只好由她,站起来对夏枝道:“等会子给小姐穿暖一些,外头还没大暖,着凉就是一辈子的事情了。”
夏枝裣衽:“是,奴婢知道了。”
三太太又瞧了瞧琴依搁在桌上的四物汤,用手试了试温度,又对春草道:“汤过凉就不好了,现在就伺候小姐喝了罢。”交代完这些,才带着张妈妈重锦一行人先离去了。
丁缓缓抒了口气,就见春草端着四物汤过来,吐着舌头道:“小姐,快喝吧,五小姐七小姐也喝这东西,可好着呢!”
丁拗不过,只得接过来喝了些。一面喝的时候,便一面瞧着夏枝,等一口咽下,道:“你去外头瞧瞧十一弟回来没有,倘若还在外院读书,就叫他一声去到母亲那里吃饭。”
夏枝明白,自己下午时冲撞到那小爷,故而丁是让自己给丁煦寅找个台阶下,免得以后日子自己也不好过。这便应着去了。
一面走,一面听到丁问春草那床弄得怎么样了,若差不多了的话,待会儿还跟冬雪一起将被褥什么的重新铺一铺。她便会心而笑,没防着迎面过来一人,一下子就撞了上去。“哎呦”一声,她只觉得撞上了一堵墙似地。抬头一看,顿吓得跪在地上:“三老爷……”(未完待续,)
第两百零一章 亲事
里头丁说话的声音骇然打住。
三老爷脸上红光满面,急着问:“小姐呢?可在屋里?”
“回老爷,小姐在呢。”
三老爷也再不管夏枝如何,抬脚就拨帘到了小宴息处:“小啊……”
丁手里的四物汤轻微一阵晃。她忙交给春草,掀被下床:“爹。”心道,何时父亲如此亲昵地唤她乳名了呢?总一贯喊她“姐儿姐儿”的,而且从未因她进过这扇门。不禁有些忐忑,他今朝子这个时辰过来,怕是有极重要的事情。
三老爷脸色一震:“怎么病了么?”
丁摇头,亲自为父亲端来一****杌:“是睡过了时辰,正要起来呢。爹,您坐……”
三老爷脸色稍缓,却没坐。仿佛是有什么天大的事情他憋不住了,一阵呼之欲出:“你在明州时,可做了件大事呀!怎么回来并未听你说起过?”
春草这一听,便知是梁大人上书之事。嘀咕道,这三老爷还有脸说这话,打从丁回来,几时见过他?那要说话,也得他在场不是?说这话可真委实好笑。
丁蠕唇,心里莫名一股失落:“女儿只略尽了点心,不值当说一回。”
“嗬嗬嗬嗬……”三老爷爽朗地笑起来,一面抚着羊须道,“满招损谦受益,你能这样想倒也不失为我丁家的女儿。不过这么大的事,也该让为父知道知道。今日倘若不是知府大人告诉,我还不知此事呢!”
“知府大人?”丁错愕,这事竟传得这么快?连姑苏的官方都知道了?
三老爷“唔”了声,显然不以为意:“去瞧你大哥去的。”
丁点点头,不想就此话题说什么,便问起丁凤寅的情况:“大哥他什么时候回来呢?”
“这个倒没说起过。”三老爷道,“怎么?你有事找他?”
“……呃,没什么。”丁摇头。结束了这一话茬,便不知还能同三老爷再说什么。
三老爷原本还是一副欢劲儿,这会子也显得有些意兴阑珊了。悠悠吐出一口气:“我还同你母亲有些事商量去,就不坐了。你仔细休息吧……”说罢也不等丁应声,就摇摆着出去了。
夏枝站在门帘边立马打帘让身供三老爷过去,轻轻松了口气,看了看里头丁一阵失落的模样,便皱了皱眉,还是转身离去了。
丁轻轻坐到自己端来的那张杌子上,父亲亲自过来显然不会只是想问自己这么一句如此简单,肯定是有何事原本要同她说的,可不知何故临时又打消了这念头。知府大人,梁大人上书,父亲亲自来探她……这之间像是隐藏着什么。而父亲又跟母亲去商量什么呢?
心中陡升了些不大好的预感。这时夏枝又一次折了回来:“小姐,十一爷已在三太太那里了。三太太说,让您身子舒坦的话,也过去罢。”
“嗯。”丁点了点头,让春草加了件外罩,就跟两人一起前往主屋用膳。
一进门,便是见三太太三老爷各占一席位,脸色却不大好。丁煦寅坐在最下首,一声都不敢吭,瞅着她进来,那眼珠转啊转啊,像是乌黑的两只蝌蚪。
“爹、娘……”
“八姐。”
“姐儿来了呀!”三太太抬眼看她,飞快间只见一梭子扫到三老爷身上去了。三老爷脸色顿黑下来一半,扭过头谁也不看,似乎正暗自跟三太太较劲。
丁不动声色,依然款款笑着入座,就见丫头们都开始提篮摆饭,上漱嘴的清茶。她执手捧茶轻啜了一口在嘴里含着,眼梢微微翘起,朝三老爷三太太分别看了两眼。就见三老爷脸上更为阴郁,随手将那茶一摆,道:“我去外头走走……”
“爹,您还没吃饭。”丁煦寅道。三老爷瞪了他一眼,吓得他头一缩,埋头扒了两口饭。
丁也放下茶盏:“重锦,快去拿件衣裳让父亲带走,晚上回来夜深露重,备着些好。”重锦忙答应了一声,上楼取去了。
三老爷微微侧目,眼神之中的复杂可想而知。稍微等了会儿,还是接了重锦取来的衣裳披上走了。
三太太脸上越发不快起来,那低垂的眼睛刨着三老爷的背影,直等到出了门去再看不到,她的眸子才忽而间染上了许多无奈。轻轻将筷子一落:“姐儿,煦哥儿,多吃些。”
丁煦寅埋头扒饭,含糊道:“嗯嗯……”
三太太便随即又给丁煦寅、丁各舀了一碗鱼丸荠菜羹推到二人跟前,看着他们吃完,才令人收拾了桌子,留他们下来再吃茶。
稍后,三太太方令冬雪来将丁煦寅领会屋去。丁怕那床还没整个儿弄好,便也让春草陪着一起走了。知母亲留下自己必是有话要说,稍稍一想,大概跟父亲也有脱不了的干系。便就静静坐着,直等到三太太开口。
“不知道你是作何想的,哎……”
丁微眯起眼:“娘何出此话?”
“你爹说,咱姑苏知府有个三公子,品貌不说一流,那也有个二流等分。”说罢瞧了两眼丁,“你爹不知道那事,这么说向着他们家也说得过去。你呢,我这事挑明了跟你说,我是不答应的。那知府家能比得过盛京?人家拔根毛可也比咱们这里的腰都粗呢!过几天,兴许那媒婆就要上门了,怎么个意思,为娘先问问你。”
三太太早铁了心,这下非舒公府不入的了。她哪里还瞧得上别家人一眼?故而三老爷大一开了口,便就遭了她的话堵。两口子这才闹了阵不快。可她又怕告诉了三老爷丁进去的身份不够,毕竟不是正室,恐他要面子不乐意,浪费了这么好的机会。于是也根本没打算让三老爷先知道这事。只想盛京那边赶快给句话,也好给三老爷套上脖子,让他不得不答应下来。这两厢一夹,她就有些瞻前顾后的了。这万一舒公府的人不来,不又白错过了知府家的?未免显得两头都吃了亏。
难怪父亲到她那里忽然提了知府的事。丁暗想,定是那知府得知自己在明州的事,故而想着自家捷足先登,等到上头的赏赐一下来,他们便是直接得了便宜了。这算盘可打得好,既抬了她的身价,讨了父亲的欢喜,又让自家投了一个长线。外人眼里不定是她高攀的,可于父亲的心里却成了下嫁。哪个更为好听一些,一目了然……
真是没想到,她在明州的无心之举,竟会生出这般多的枝节。
丁吁了口气:“女儿的婚事,自然是听从父母之命的。好女配良媒,是无媒而为苟合,那就看,哪家的先到吧。”
她随意地这么一说,反惹得三太太更加不高兴起来:“你这么说,倒挺随遇而安的了。倘或舒公府的后到,你又该如何?”
“立人先立信,有口无信女儿即便到了舒公府也难有立足之地。”
三太太喉咙里一呛,万般话都教丁给堵了回去。凝声闷闷地朝丁瞧了几眼:“我不答应……”
“娘您心中既然早有答案,女儿自然遂娘地心意了。”
三太太又是一愣。心道,丁适才这是拿话套自己的话呢?啧啧……她是怎生学的这番手段?不过,倒令她欣慰起来,原来丁骨子里也是向着舒公府的。自己不好意思说,便故意拿话气自己。这可好,母女两头一次不谋而合,真是心头大喜:“既然如此,为娘自当拒绝了这门亲事。明日就叫你父亲回了去……”
丁沉默,又坐了会儿方同夏枝出来。离地主屋有些距离,张妈妈在后头猛追:“八小姐且等等,八小姐等等奴婢呐。”
两人停下来回身看,就见张妈妈跑地一阵气呼大呼的到她们跟前。手心往上一托,露处一条油纸包成长形的东西。道:“三太太险些忘了,这是一块阿胶,小姐拿去跟枣子炖了,补大血呢!”
夏枝趁手接过来:“有劳妈妈特地跑一趟了。”
张妈妈捂着嘴乐:“哪里呢,还亏得小姐没走远,还省了奴婢脚程。”方别过再回主屋去了。
丁看了看夏枝手里的阿胶,突然又对三太太升起了许多说不明道不清的感情来。诚如这番关怀,她正在接受着身为丁而能享受到的母爱,其他的与之相较就显得渺小许多了。
然那姑苏知府却没给丁及三太太半点喘息的机会。
隔日一早,那日头还稍打从云端出来的时候,大门那里就有人来叫门了。外头管事方引那媒婆到垂花门前,叫个丫鬟给领进去了。打从忠善堂路过,又被那几位姨娘瞧着,见竟是个大红大绿的媒婆,不免都心起了惊诧,纷纷互相推推搡搡跟着到了如意堂。
三太太正洗牙漱口,闻重锦来说,外头来了个说亲的媒婆,她差些没把那口水给喷出来。望望自己那张收拾地一丝不苟的空床,三老爷昨晚上一宿没回来,这该怎生去应付?(未完待续,)
第两百零二章 封赏到来
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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