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很清楚,此事,他若做成了。
不仅仅可以拿到许多商人甚至是商人背后的贵人的好感。
说不定,还可以在整个天下打响自己的名声,而名声向来与官职、权力和地位挂钩。
像那些诸子百家的巨头们,为何只需要坐在那里,就有着商人、列侯带着子嗣,拿着黄金,舔着脸的要拜师?还每年都拿着无数金钱‘资助’。
就是因为他们有名而已。
“而我,就将成为下一个董子,下一个胡子!”王升在心里幻想着那个美妙时刻。
到了那时,无论是大家闺秀,还是小家碧玉,都会赶着往他身上倒贴。
甚至说不定,还有列侯贵女,王室翁主乃至于天家公主瞧上他。
从此,自己就可以迎娶白富美,走上人生巅峰!
赵国的歌姬,齐国的舞女,西南夷的奴,韩国的侍女……从此想要多少有多少!
这让他血脉偾张,情难自已,就连嘴里吐出来的话,也渐渐的越发极端。
最开始,他还只敢复述和背诵董仲舒的文章。
但现在,他却临场发挥,开始喊出了自己的心声:“自古以来,圣王治世,皆以轻徭薄赋,吾未闻,有以与民争利者!”
只是……
愕然之间,王升发现,好像,情况有了些变化。
许多人,似乎是忽然之间就不见了。
而这些人正是一直以来怂恿和鼓励他的那些游侠。
他们都是长安城的商人养的走狗,一直就是为他摇旗呐喊和拼命鼓噪的人。
这些人一走,集会的气氛和温度,瞬间就下降了许多。
不止是这些人,就连他的同伴,也有几个不告而辞。
这让王升忽然之间警醒了过来。
“发什么了什么事情?”他急急忙忙下台,找到自己的下人问道。
“法家巨头张恢,今日上午致信董子,提及了直躬案和三北案……”那下人答道。
“啊……”王升就像被一盆冷水,从头淋到脚,整个人瞬间都惊呆了:“法家居然敢提此两案?”
“他们怎么敢?他们怎么有这个胆子?”王升有些搞不明白了。
直躬案和三北案,牵涉了几乎所有诸子百家的屁股和立场。
尤其是儒家和黄老派,被直接牵扯进来。
这两个案子一捅开,一被拿出来,其影响毋庸置疑,必定是波及所有人的。
但,这种事情,讲道理的话,只会在学术界的上层蔓延、讨论的。
为何,现在连自己的下人也知道了?
但王升来不及思考,就被另外一个重磅炸弹炸的浑身颤抖,几乎站不起来。
“另外,小的还听说了,就在半个时辰前,临邛的程郑婴、卓王孙,雒阳师旦、鲁国邴氏、齐国田氏、赵国李氏等三十一位大贾,都到了少府,求以钱千万,购长安九市商铺!”
“那临邛程郑氏和卓氏,据说直接就带了黄金一万金,来到了少府……”
“雒阳师氏,用了足足五十辆四轮马车,拉满了钱币……”
“鲁国邴氏,以其茂陵学区宅为抵押……”
“齐国田氏,以其临淄工坊十五座为质押……”
这些消息,让王升听得手脚发凉,整个人都僵硬了起来。
他现在,终于明白了,为什么游侠们跑了?
因为他们背后的主子,已经慌不择路,甚至可以说惊慌失措了。
他现在终于明白,为什么其他人跑了?
因为,这些人,现在出现在他耳中的这些人,代表着整个汉室最富裕的大商贾。
他们每一个人,都是一个学派的真正金主。
得罪他们,跟自绝前途没有差别。
得罪他们,就意味着,除了墨家和黄老派以外的所有学派,几乎都难以生存了。
在过去三年,这些人资助和捐献的钱财,占了所有学派收到的资助的三分之一!
钱,就是强权!
加之法家忽然反扑,儒家阵营不得不去回头迎击。
是以,整个联盟,在这个时候,立刻土崩瓦解。
可是……
却没有人告诉他。
这意味着什么?
毋庸置疑!
他被抛弃了!
他成为了弃子,甚至成为了替罪羔羊。
想到这里,王升忽然怪叫一声,直挺挺的晕倒在地。
……………………………………
此时此刻,整个长安,都是一片鸡飞狗跳。
那些原本稳坐钓鱼台的人,已经完全慌了神了。
“临邛的程郑氏和卓氏!”在面对这两位当世商贾的偶像,西南夷的太上皇,帝国最大的民营铁矿主和冶铁主时,任是田家还是杨家,哪怕是威风凛凛,曾经敢给国家放高利贷的无盐氏,都是战战兢兢,大气不敢出一声。
因为,他们在商界就是神话!
因为,他们的钱和资源,远超长安的这些地头蛇!
因为,他们名下的矿山也作坊,加起来每年可以出产的生铁,已经接近了五十万斤!
这是真正富可敌国的巨无霸!
旁的不说,那条褒斜道,就是这两位自掏腰包修起来的。
换其他商人,行吗?可以吗?
怕是工程进行到一半,整个家族就会被工程款给拖垮看了!
至于,那师旦、那邴氏,那田氏,更是一位位叱咤汉家天下商界的风云人物。
师家的轨道,邴家的铁器,田家的船,就代表着现在天下最赚钱的三个产业。
而其他的人,每一个,身家都在数千万之上!
更重要的是在今天以前,整个关中的商贾和豪强,都在拼尽全力,不惜一切,想方设法的想要将这些人拦在函谷关,拦在蓝田,拦在武关。
为此,关中的商人,努力与列侯大臣甚至宫廷贵人搞好关系,同时,利用自己的人脉和占据的地利优势,千方百计的阻止着他们渗透进来。
为此,许多人不惜年复一年给列侯、大臣和宫廷贵人送好处,给钱财。
然而,在现在,在今天,随着这些人的联合,所有的努力,所有的决心,全部付诸东流水。
一旦,被他们抢到了长安九市里的商铺。
他们的产业,他们的资本,他们的影响力,就会在关中扎根。
以这些人的能力和手腕以及资本,所有的关中商人都毫不怀疑自己的客户,自己的买卖,会被他们用更低廉的价格,更多的货源和更优质的产品抢走,甚至抢光。
旁的不说,在关中,就没有一个商贾有能力跟程郑氏以及卓氏打价格战!
程郑氏和卓氏的产品,在成本、质量上具备绝对性优势。
而天下商贾和资本,想要吃关中,特别是长安商业的利润,已经很久很久了。
当今天子即位后,一年一度空前繁荣的考举经济,更是刺激了这些人。
所有关中商人,都曾经听说过,有关东乃至安东商人,放过话,愿意用一千万钱甚至更多来换一个长安九市的位置。
曾经,关中商人觉得,这个大约是个笑话。
但现在看来,人家根本就没有讲笑话。
而是确确实实,实实在在的准备了这么多钱。
尤其是邴氏和田氏……
太夸张了!
为了抢商铺,一个拿了自己花了几千金的学区宅来抵押,一个干脆就押上了自己的老婆本临淄的全部工坊和船队来做质押。
这让关中商贾和豪族,真是吓坏了!
他们自问,自己绝没有这样的魄力。
而关中资本的来势汹汹,也让他们吓得瑟瑟发抖。
谁都清楚,谁都知道。
这些关东商人们,此番气势汹汹,杀过来,不止是为了来赚钱的。
也不仅仅只是为了来做生意。
他们更大的目的,更大的野心,还在后面!
“这些混蛋是来与我等争夺列侯贵戚和宫廷贵人甚至是天子恩宠的!”做官商起家的田氏立刻就醒悟了。
也唯有如此,才能让这些家伙如此不惜血本不惜一切。
他们来长安,不仅仅要抢生意,抢地盘,还要来抢关系,抢靠山,抢政策!(未完待续。。)
第一千三百八十五节 如丧妣考
恐慌,瞬间在关中商界蔓延。
自汉兴以来,关中市场就是一个封闭的市场。
函谷关和武关,阻拦了所有的竞争对手。
汉家封闭的关津政策,也使得几乎没有人能够进入关中。
直到太宗废除关津制度,这一局面开始扭转。
但此时,关中豪强已经扎根了。
像是着名的田氏、杨氏、无盐氏,在那个时期就已经成型。
他们与列侯家族、士大夫大臣,关系密切,同时牢牢控制住了长安九市的地盘。
外面的商人想进来?
可以说针插不进,水泼不来!
但一年多前,当今天子宣布了自己的广关政策。
函谷关东移,萧关北移,关中开始扩张。
而废黜的关防,打开了外来资本进入关中的门户。
但,这个时候,关中商贾还是高枕无忧的。
因为,关中商业的核心和根本长安九市,依然在他们手里。
只要,皇帝一天不废黜‘市籍’制度,天下一天还在坚持以农为本,他们的地位,就似乎无可取代。
这看上去很讽刺。
本来应该是商人和资本紧箍咒的市籍制度和天下舆论对商人和工商业的歧视,反过来保护了关中商人的生存。
但事实,就是如此。
就像后世的扬州盐商集团、广州十三行一样。
看似是限制是束缚,但却只是对别人的限制,别人的束缚。
特权阶级和商人的联合体,牢牢控制住了关中的商业。
但现在,这一切都随着关东商人带着大量资本大举进入关中而崩溃。
整个长安的商人、豪强和他们背后的权贵,几乎是一夜之间,就变得惶惶不可终日了。
面对外来资本的强势,他们几乎乱掉了所有方寸。
膝盖软的,立刻就跪下来了。
而这些人占了大多数。
“陛下,万万不可令关东商贾大肆购置长安九市的商铺啊……”十几位列侯,几乎是立刻就入宫,跪到了刘彻面前,声泪俱下的禀报着:“关中,天下之本也,高皇帝所定之社稷基业,安可令关东之人随意进出?”
“哦……”刘彻看着这些家伙,冷笑不已。
现在,才知道害怕?
早干嘛去了!
朕早就给过你们机会了,自己不抓住,临到头来,去跑来哀求朕?
呵呵!
“关东之人,独非朕子民邪?”刘彻慢条斯理的说着:“卿等皆关中人邪?”
这一句话,就立刻让这些家伙哑口无言。
但,事关生死……哦,不!小钱钱,由不得他们不拼命!
立刻就有人道:“启奏陛下,臣等忧心关东无良奸商以次充好,坏我关中淳朴之风!”
这是强行要找理由掰了。
也有人说道:“陛下,关东之人,三教九流,不如关中之人,世代皆受汉家恩惠,若关东之人大举入关,臣等恐天下人以为陛下厚此薄彼啊……”
这就是在打煽动的了。
更有人哭着说道:“陛下,高皇帝定强本弱末之策,此国之根本也,今陛下废之,臣恐无颜面见高皇帝及列祖列宗啊……”
这就是在撒泼耍无赖了。
看着这些活宝,刘彻哈哈大笑。
“关东商贾,若敢以次充好,自有内史、廷尉、执金吾及市吏在……”刘彻缓缓的道:“卿等以为,朕的刀不够快吗?”
如今帝国的刀可是锋利的很!
刘彻连皇叔都干掉了四个,逮了一个!
列侯两千石,干死了近百个。
还怕几个商贾?呵呵!
讲老实话,刘彻现在恨不得商人们以次充好呢!
这样,他就可以名正言顺的宰了过年!
可惜啊……
现在,天下的商人,都没有心思也没有胆子去做这种事情。
如今,大家竞争,靠的是质量,靠的是价格。
若质量不行,价格没优势,老百姓会用脚投票的!
而且,其实现在大宗商品,基本都是国家采购。
对质量这一块,刘彻直接上了物勒工名的改进版物勒贾名既国家采购的所有商品上必须铭刻有所有环节的商贾名讳。
譬如,在一副犁具上,必须铭刻制造的工匠、作坊名讳,若是转手贸易,还得铭刻转手者大名。
每一个环节都必须保证做到详细。
一旦出了问题,直接顺着藤抓过去,该杀杀,该关关,绝不姑息。
也不会有人姑息因为现在,掌握了司法权的,就是法家!
而法家,最恨商贾!
落到法家手里,嘿嘿,不死也要脱层皮!
你还没地方告状去,因为,你要上诉?很好,法家会告诉你堂下何人?为何状告本官?
虽然,这么玩,少不了冤假错案。
但却是最符合当前形势和局势的政策。
毕竟,若去考虑人道和公平,那么,谁来保护那些农民和底层百姓的利益?
没办法,只好用严刑酷法来约束。
再者说了,你要不掺假,制造出伪劣产品。
法家也拿你没辙不是?
于是,在法家的屠刀下,汉室的工商业秩序竟然非常良好。
即使是列侯贵族的马甲开的作坊,也不敢煳弄。
因为人人都知道,法家那群疯子,可不会管你是那位列侯的亲戚,也不会理你跟谁谁有交情。
甚至说不定,你的这些关系,这些资源,这些靠山,在他们眼里,还是难言的诱、惑政绩!
宰一个无权无势的商人有什么意思?干死一位列侯,甚至一位两千石,才是最好的!
所以,廷尉和内史衙门监狱里关着的奸商,一旦被抓进去,无论他们背后是谁,都只能乖乖待在监狱里,最多家里面拼命塞钱,想办法减刑。
听着刘彻的话,列侯们纷纷‘羞愧’的低下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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