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今天他却如离岸的鱼,艰难地挣扎,试图呼吸最后一丝空气。
秦珏的话掷地有声,悲壮而又痛楚,听在王承秋耳中,每一句话都像是一声丧钟,击得王承秋透不过气来。
他很想拒绝,他不想去给秦家做什么法事,他有一个预感,秦珏要招的不是秦琅的魂,还是要的他的魂魄,他的命。
但是这已经不是他能做主的,如果没有今天的事,他还能又高又冷地拒绝,但是现在,他已全无可能。
他希望皇帝能够拒绝,只要皇帝不同意,秦珏总不能死缠烂打吧,只要把今天混过去,他一定会说服高蕴,不要再肖想秦家的女儿,秦珏这样的人,即使真的能够做亲家,该看不起的,还会看不起。
可是赵极已经开口了,他看都没有看王承秋,对秦珏道:“难得秦爱卿有这份手足之情,朕准了,这就让王真人随你出宫吧。”
皇帝连一天的机会也不想给他了,即刻便让他跟着秦珏出宫。
王承秋忽然懂了。
秦珏使的那手小戏法儿,已经令皇帝对他产生了怀疑。可他想不明白,皇帝为何不给他机会解释呢?为什么?
秦珏郑重谢恩,赵极深深地呼出一口气,王承秋这个人,他永远也不想见到了。
王承秋无法理解的事情,罗锦言和秦珏却是心知肚明。
当皇帝的,最受不了的就是被人当成傻子,但是王承秋是他御封的真人,他自是不能戳破王承秋的伎俩,好在秦珏是个懂事的。
几天后的黄道吉日,王承秋在落仙坡开坛做法,为生死未明的秦琅招魂。
秦家二爷的魂魄有没有被招回来,京城里的老百姓并不知道,因为有比这个更令百姓们感兴趣的事。
开坛做法之后,王真人回京的路上,驾车的马惊了,王真人的马车冲下了落仙坡,仙风道骨的王真人车毁人亡。
听说王承秋被秦珏带走了,高蕴吃了一惊,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王承秋明明是在皇帝面前为赐婚的事情推波助澜的,怎么就把自己推出宫去了呢?
很快,宫里的消息传了出来,说是王真人提到了秦家的二爷,秦珏便求了皇帝,让王真人出宫,去落仙坡为秦琅招魂。
高蕴想了半天,都想不出招魂和赐婚有什么关系,好在他身边还有欧阳杰,欧阳杰虽然也不太明白,但是他预感到这次怕是要出大事了。
他让高蕴多派人手到落仙坡,务必要保护王承秋的安全。
到了招魂的那一天,高蕴派了几十人过去,但是最终还是没能保住王承秋的性命。
王承秋就这么死了,死得稀里糊涂,怕是连他自己也没想到,他会死得这么快。
高蕴在书房里摔了整套的雨过天青的茶具,他气得不成:“一群废物,这么多人都没能保住王承秋,还有你们,你们不是说万无一失吗?为何王承秋还是死了?”
几名幕僚谁也不敢说话,他们是幕僚,出出主意还行,保护人这种事,他们这些书生能做什么?
欧阳杰只好说道:“东翁,我们派的人武功都很好,只是没想到秦家一个书香门第,竟然也能找到厉害角色。”
高蕴冷笑:“你没想到?杨大人只凭自家的家丁便能杀退十万军,难道秦家比十万军还要厉害?”
欧阳杰在心里把高蕴骂得狗血喷头,杨善宗用家丁杀退十万军的事,不过是个借口,那件事根本就没有发生,而是骗局,死掉的也不是十万军,而是因为战乱逃难的百姓,杨善宗演了那么一场戏,这才保住了杨家,保住了他自己的性命。
可是这件事他是不能说的。
他只好硬着头皮说道:“王真人人死如灯灭,东翁,依学生拙见,与其追求王真人的死因,不如摸摸宫里的情况,看看皇帝对王真人的死讯如何处置。”
这是说到点子上了。
如果皇帝追求秦珏的责任,给王承秋死后哀荣,那么便可以考虑下一步的事,再送一名道士进宫;
可如果皇帝将此事一带而过,那么下一个倒霉的人不是秦珏,而是高蕴。
可是消息很快便传过来了,皇帝只是下旨厚葬王承秋,别的什么都没说,反倒是秦珏,向皇帝上了请罪折子,愿意拿出半年的俸禄给王承秋办丧事,就不用让宫里拿钱了。
皇帝准了。
听到这个消息,高蕴气得差点晕过去。
秦珏半年的俸禄,也不过一百多两银子。
王承秋的一条人命,只值一百多两?
他在书房里生气,欧阳杰脸若死灰,他连夜给杨善宗写信,把高蕴做的这些糊涂事一一说了,又把秦珏与王承秋的事也说了。
这件事太清楚不过,秦珏使了手段,让皇帝不再信任王承秋。王承秋不是阁老大臣,他只是一个恩宠不久的道士而已,皇帝怀疑他了,又抹不开面子下旨杀了他,便顺水推舟把他交给了秦珏。
只是欧阳杰想不明白,如果单纯地只是因为高蕴,秦珏犯得上要毁掉王承秋吗?
王承秋究竟是什么时候得罪秦珏的?
是不是还有些什么,是他不知道的?
他当然不会知道,在王承秋之前,秦珏已经抓了李道子,杀了凌虚子,如今不过是再多一个而已。
他当然更不知道,王承秋出宫的第二天,秦珏便让人把给王承秋搜罗童男童女的几个人全都抓住活埋了,还在他们手里,没有来得及送进宫的十几个孩子,则悄悄送到了通州庄子,只等风声过去,再帮他们找寻家人。
第八五五章 如风景
秦珏一刻没有耽误,把救下十几个孩子的事,告诉了罗锦言。
罗锦言吓了一跳,她没想到秦珏会派人救下这些孩子。
前世,秦珏神挡杀神,佛挡杀佛,有御史弹赅他,他立刻让人血溅朝堂。即使是这一世,罗锦言也不认为他是一个慈悲心肠的人。
那些孩子的性命,于他应是视如草芥的吧。
那个叫王承秋的道士,他也不会放在眼里。罗锦言原本以为,他会先为元姐儿拒绝皇帝的赐婚,以后再慢慢收拾王承秋。
可是秦珏却越过了元姐儿,直接杀死了王承秋。
初时她还没有理解,可当秦珏告诉她那些孩子的事之后,她便全都懂了。
元姐儿有家族依靠,有爹娘保护,高家的事情虽然膈应,可是元姐儿至少是绝对安全的。
但是那些孩子们却不同,他们落到那群丧尽天良的人手里,凶多吉少。
因此,秦珏才抢先对付王承秋吧,没有了王承秋护法,赵极是不能贸然采补的。
前世时赵极每次采补,李道子也会护法。
最后这批孩子即使没有送进宫,也不会有好下场了,要么杀人灭口,要么就是被这些人转手卖掉。
秦珏救下的不仅是十几条性命,若是王承秋还留在宫里,以后还会祸害更多的孩子。
这样的秦珏令罗锦言感到惊喜和心动,她瞪大眼睛看着秦珏,看得秦珏有点担心:“惜惜,我怪我没有向皇帝直言元姐儿的事,是吗?”
他不做正事。
罗锦言抿嘴笑了,抱住了秦珏的腰,把脸蛋贴到他的胸前,长大以后的秦珏真好,比前世那个温暖,比少年时的成熟。
她记得年少时秦珏曾经说过,想一生一世陪着她看风景,她也是他的风景,最美的风景。
而现在,秦珏也让她看到了不同的风景,和他一样,他也是她的风景,这一世,她早早地看到了他,看到了少年时任性不羁的风景,也看到了青年时冬日暖阳的风景。
秦珏被罗锦言忽然抱住,他张着手,先是惊愕,随即便笑了,他站着没动,任由罗锦言抱着他,鼻端是她的馨香,周身充斥着她给予他的喜悦,秦珏低头凑到罗锦言的耳边,轻声问道:“你还生我的气吗?”
这一刻罗锦言明白了,秦珏说的并非是元姐儿的事,而是罗氏女的事。
王承秋为罗氏女进宫起了决定性的作用。
原来他还惦记着这件事。
罗锦言从秦珏怀里抬起头来,淘气地眨眨眼睛:“看你这么可爱,算了,不和你计较了。”
秦珏怔了怔,可爱?她是把他当成阿树,还是当成汤圆了?
王宝的消息很快便从宫里传了出来,罗氏女说她要考虑。
这也和罗锦言猜测得一样,换作是她,也不敢随便相信一个素不相识的人要救她出宫。
她是太心急了吧。
罗氏女刚刚进宫,是最惶恐的时候,她谁也不相信,包括贴身服侍她的小内侍,她也不会相信。
王宝把那番话带给她,她或许还会以为王宝是别有用心。
罗锦言忽然发现,她几乎能知道罗氏女心中所想。
或许因为在上一世,她们是同一个人吧。
她让秦珏转告王宝,这件事不用急,而她说过的话答应的事,也同样是长期有效,只要罗氏女想要离开紫禁城,她不会袖手旁观。
从上次在针工局外见到王宝,至今已经有些日子了,可见这个差事对于王宝而言也有难度,罗氏女还不信任他,他一时半刻也不能贸然行事。
罗锦言对秦珏道:“不如再给王宝一点东西,让他安心静气地守在罗氏女身边,日久见人心,罗氏女总会看出他的忠心。”
前世的罗皇后,也是直到做了皇后,身边有了大批能使唤的人手时,才感觉到王宝的好。
秦珏听说罗锦言又要给王宝东西,便想起那枚羊脂玉的扇坠儿,立刻道:“这些做内侍的,无儿无女,最担心的莫过于老了以后放出宫去,无依无靠,也没有银子。依我看,趁着地价便宜,不如给他置办一座小田庄,平时也有进价,以后他出宫,还能有个栖身之所。”
罗锦言可不知道秦珏生怕她再把自己的物件儿赏给王宝,这才说要买庄子的,她觉得这个办法很好,因为前世时,王宝在八年后便出宫了。
罗锦言把这件事交给林丛去办,没过几天,便在三河买了一座五百亩的田庄,送给了王宝。
秦珏原本计划给王宝买座二三百亩的小庄子就够了,没想到罗锦言出手就是五百亩,他老婆对王宝也太好了吧,好在王宝是个不男不女的。
罗锦言只是出于本能,前世她在宫里住了多少年,王宝便侍候了她多少年,她对王宝的感情,不亚于对现在她身边的这些丫鬟。
她的丫鬟们出嫁,个个都是嫁妆丰厚,所以她给王宝买座庄子,也不觉得有何不妥。
而在高首辅家里,欧阳杰终于盼到了杨善宗的回信。
看着那一笔一划贯透信纸的字迹,欧阳杰能够感受到杨善忠写这封信时的愤怒。
他在杨善忠面前虽然有几分面子,可他说穿了也只是幕僚而已,杨善忠给他写信,按理是会让师爷代笔,可这封信上的字迹分明就是杨善忠本人的。
只能说明,杨善忠是气坏了,要口诛笔伐才能消心头之气。
杨善忠的信有两封,一封是给他的,另一封则是给高蕴的,想来给高蕴的那封信,杨善忠没少骂人。
果然,高蕴收到信就把欧阳杰叫了过去,他把那封信递到欧阳杰面前,并没有责怪的意思,毕竟,眼前的局面已经无法收拾,他不但需要欧阳杰,更需要杨善宗的出谋划策。
欧阳杰在杨善宗写给自己的那封信上,已经对高蕴这封信的内容猜到几分,现在仔细一看,禁不住更加佩服杨善宗。
如果不是巩无极兴兵起事,打下了四川,以杨善宗的才干,决不会陷入今日的境遇,更不会抬举高蕴,高蕴比起杨善宗来,差得太多。
第八五六章 小绍兴
杨善宗在信上还算客气,但是字字句句深刻凌厉,欧阳杰看得心惊肉跳,生平第一次萌生了告老回乡的念头。
杨善宗和这个弟弟并没有太多接触,而欧阳杰却不同,自从到了京城,他几乎每天都要和高蕴打交道。
接触越多,对高蕴便越了解,他也越来越后悔到接下这个苦差事。
做为幕僚,他知道太多,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能看的,不能看的,他全都占了。
高蕴心胸狭隘,之所以还能看杨善宗脸色,把他欧阳杰待为上宾,完全是因为还没有在内阁中站稳脚跟,如果有朝一日,高蕴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物之后呢?
欧阳杰暗暗地叹了口气,一目十行把那封信看完,高蕴目光深幽地看着他,并没有因为这封信中杨善宗的口气而有尴尬,见欧阳杰把信纸叠成方胜,重新装进信封,高蕴这才问道:“欧阳先生有何高见?”
欧阳杰不紧不慢地说道:“杨大人虽然也曾位高权重,但从未进过内阁,与几位阁老交情甚浅,且,在他老人家眼中,秦珏只是后生晚辈,更不会对秦珏有所了解,因此,学生认为,杨大人说的这些,东翁不可全搬,也不可弃之不用。”
他的这番话说得高蕴不住点心,心里舒服了几分,道:“欧阳先生说得极是,杨大人睿智明达,可惜一直都在任上,看到的听到的,也不过就是四川而已。”
欧阳杰连连称是,把杨善宗信上提及的几点逐条分析,高蕴听着听着,只觉漫天乌云散去,忐忑的心也终于安定下来。
次日,高家三公子高嘉平便生病了。
高蕴身为首辅,按理说请太医看病并不困难,可是高家却是在请了几位京城名医之后,才请的太医。
之后,高家便传出消息,三公子的身体虽无大碍,但需好好调养几年,高蕴满脸愧色地去见皇帝,说是儿子病了,定亲的事情稍后再说,以免耽误了人家的姑娘。
前阵子在京城里被说三道四的高秦两家的亲事,也就不了了之。
高蕴长长地松了一口气,王承秋死了没多久,杨善宗让他在这段时间韬光养晦,不要和霍英、韩前楚正面冲突,而秦家则不用理会,秦珏不过是不想和他结亲而已,一个出仕不到十年的毛头小子,还能如何?
但若是和秦家的这件事处理不好,便会被霍英和韩前楚利用,用这件小事,翻起滔天大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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