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夫人一听这话,顿时像被重锤砸中了脑袋一般,眼前一黑,一股腥甜涌上喉头,哇的一声吐出一大口鲜血,不可置信地死盯着魏昌家的眼睛,连连摇头道:“不可能,不可能。他这个做父亲的怎么可能女儿的体己。”颤颤巍巍伸出手去,那染了鲜红色蔻丹的指甲直指到了魏昌家的眼窝里,怒不可遏地高声喝道:“是不是你这狗奴才见钱眼开,勾结姓李的那王八羔子昧了这钱。好个吃里扒外的贼东西,我打死你完事。”
说罢,也不知是从哪里来的力气,抡圆了胳膊照着魏昌家的脸上就是一大耳刮子,那些丫头婆子们听得屋里有动静,冲进来见肖夫人疯了似的对魏昌家的拳打脚踢,都唬了一跳。却因深知肖夫人的雷霆盗拓脾气,也不敢上来劝拉,又怕魏昌家的记恨,只装作不见悄悄儿退下。
肖夫人发泄了许久,见魏昌家的哀哀低泣,披头散发,满头青紫,满脸血水,一道道被指甲抓过的血痕此刻肿的老高,牙齿也掉了两颗,摸样甚是狼狈,心里的气也去了一大半儿,遂气喘吁吁地瘫坐在椅子上。
魏昌家的只顾磕头,口中直喊冤枉:“奴婢伺候太太这么多年,莫说是银子了,就是一根针也不曾偷拿过啊。”
肖夫人兀自喘息道:“你口口声声说冤枉了你,那我且来问你,原本放的那家好好的,怎么这回却突然换了一家?”
魏昌家的痛哭流涕强自分辩道:“奴婢也是被那些猴崽子给骗了,又想着四分利呢,这才没问个清楚。若是知道那边相借的是太傅大人,就是给奴婢十个胆子也断断不敢应承啊。如今这样,太太快些拿个主意吧。要不然这么多银子可就真要打水漂了。那里面还有奴婢的棺材本呢。”
肖夫人面色苍白,胸脯剧烈地起伏着,一口吐沫呸到魏昌家的脸上:“死娼妇,眼皮子就这么浅,不过多一分利而已。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早知道当初就该把你和姓李的狗奴才一起拉去沉潭!”
肖夫人打也打了,骂也骂了,虽然深恨这魏昌家的做事不牢靠,真恨不得一棒子打死以消心头之恨。但当初这印子钱确实是自个儿同意放出去的。她又是自己身边的梯己人,不说这些年来鞍前马后,任劳任怨的辛苦,但凭雅儿那边如今还要依仗她女儿春剑的份上,也不能将她一脚踩死了。
遂收敛了心神,缓和了口气,因问道:“依你说,这件事情该怎么办才好?”
魏昌家的战战兢兢,斟酌着字句惶然回道:“如今只能请太太去太傅大人那里说说,当面锣对面鼓的,想必还能要回一些来。”
肖夫人摇头冷笑道:“娘家那边现在还不知道债头是咱们,若是就这样打上门去要银子,一来怕事情就此传开,闹个人尽皆知。二是父亲脸上未免也不好看,就怕他恼了,索性就赖着不给,咱们又能怎么着?难不成真能针尖对麦芒撕破脸皮儿不成?倒不如先装糊涂,那边不是说过些日子还吗?那就再等等好了,白纸黑字的还怕他们逃了不成?”
还有一层意思,肖夫人并未说出口:这么一大笔银钱恐怕有很大一部分都送进了宫里,如今娘家和自个儿的富贵可都指望着皇后娘娘,不能抓了芝麻丢西瓜啊。
魏昌家的一听这话,深恐自个儿投在里面的全部家当就此飞了,急忙提醒道:“可离赎回田庄的最后期限没剩几日了,若是到时候拿不出银子来,那祖田可就要归徐家了。”
肖夫人啐道:“那姓徐的不过是个商贾,又没有什么依仗。不过晚些日子罢了,他还真敢跟堂堂侯府较劲儿?如今倒是这三万两银子侯爷催的急,也不知该从哪里挪借才好。”
魏昌家的心里虽然觉得不妥,但到底是自个儿粗心犯的错儿,也不好再劝。此时见肖夫人这样说,早已存了戴罪立功的念头,忙上前出谋划策:“太太别急,奴婢到有一计,保管不出三日便将白花花的银子送到您面前。”
上前贴在肖夫人耳边如此这般这般如此,只说得肖夫人眉开眼笑,连连点头。。。。。。
94:人生如戏戏若人生(一)
却说这一日,雨霏用过早膳便吩咐婆子备车,又与杜若换上了一袭简洁轻便的雪青色寻常衣饰,乌黑的秀发挽成了一个简单的随云髻,上面只斜簪着一枝金镶翠挑簪。耳坠珍珠丁香坠子,神情舒朗,清新玉映,颇有些林下风气。
杜若一边帮雨霏整理着月白色镶绣迎春花的衣摆,一边劝道:“这点子小事儿,让奴婢去瞧瞧就成了。殿下何必亲自前往。一路上又是马,又是车的,万一磕碰到了哪儿可怎么好?
雨霏掠了掠半垂的一缕鬓发,盈盈笑道:“这些日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连走两步路,咳嗽一声江妈妈都要韶叨上半日,我觉着自个儿都要发霉了。今儿趁着她有事儿外出,咱们还不乘机出去逛逛。你若是再啰嗦,只管留着看屋子,我自个儿去。”
杜若跺脚嗐声连连,因道:“殿下只顾自个儿快活,就不管奴婢的死活了。要是等会子被郡马爷知道了,奴婢腿上的筋还不知要折几根呢。”
雨霏顿时羞红了脸,啐道:“小蹄子不学好,就会跟着别个贫嘴烂舌的。”说罢也不等杜若,甩手自顾自向外走去。
一时上了一辆翠幄青紬车,从西角门出了府,一路上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九衢三市,软红香土,车如流水马游龙。眼见街市繁华,人烟阜盛,接袂成帷,熙熙攘攘。市列珠玑,户盈罗绮,一片豪奢之象。耳边但闻市井商贩清脆高亢的吆喝混合着媳妇老妪软糯低柔的讨价还价声,行人匆匆忙忙的脚步声,勾栏瓦肆急管繁弦的欢唱声,好一派歌舞升平的太平景象。。。。。。
又过了一炷香的时间,马车方在一个僻静的角落停了下来。雨霏掀开纱帘向外望去,只见不远处一铺子前面门庭若市,人头攒动。一个个摩拳擦掌,喊声震天。远远望去,门头下鎏金的‘祥瑞钱庄’四个大字赫然在目,映着那璀璨闪耀的日光显得格外刺眼。雨霏冷笑了一声,看着如潮的人群纷纷晃动着手中的钱票前呼后拥地涌向银号,须臾的工夫便要店铺的大门撞破了。
只见一个彪形大汉推搡着店铺的伙计,高声叫骂道:“昨儿来你们说账房先生的出门收账去了,要我们今个来。这会子又说掌柜的不在,你们做不了主。难不成这‘祥瑞号’真像外头传的早已是个空壳儿了不成。”
一个看似老成的伙计上前劝解道:“这话可不敢乱说。这位爷您先消消气,咱们‘祥瑞号’在城里也有几十个年头了,一向都是信誉良好,童叟无欺的。这几天实在是不凑巧,几件事儿都赶在一起了。这位爷要是等不及的话,要不您明儿再来。”
那身形魁梧的大汉恼怒道:“今个拖明个,明个拖后个,我看你们根本就是存心欺诈,仗着东家是侯府的少爷想要白吞了我们这些没权没势的辛苦钱。”
一听这话,人群中又传来不少呼应声,还有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妪干脆抢上前来坐在地上捶胸顿足,哭天抹泪儿道:“不得了了,这起子杀千刀的黑心王八羔子。老婆子的棺材本可全都在里面了。若是今个不还给老娘,我就一头碰死在这儿。”
说罢,边哭边踉跄着向店门口的石柱子上撞去,唬得那些个伙计惊慌失措,忙冲上前去七手八脚地拉住那婆子。杜若在车里见状抿嘴笑道:“这穆大人可真是刁滑,别的也就罢了。倒是从哪里找了这么个刁钻的婆子来,瞧这一水儿骂的多顺溜。看来今个可真是有好戏看呢。”
眼见那大汉挥手叫嚷道:“大伙看哪,这店大欺主,昧了咱们这些苦哈哈的血汗钱不说还生生要逼出人命来啊。反正银钱也是打了水漂了,咱们不如冲进去拿些值钱的物件也好填补自个儿的亏空。大伙说是不是这个理啊?”
这一喊倒是一呼百应,越来越多急红了眼的人不管不顾地冲向店中,那几个身形瘦小的伙计不得已拿起门闩木棍抵着,眼看就顶不住了。。。。。。
这时从不远处传来一阵马嘶车阗之声,一行车队翻滚着黄尘匆匆而来。领头策马飞奔的正是王念仁。
只见他翻x下马,向着汹涌的人群抱拳朗声道:“诸位,敝姓王正是这‘祥瑞钱庄’的东家。这般吵吵闹闹的也不抵事儿。各位不妨冷静下来听我说几句。”
那大汉叫嚷道:“你就是王东家,那正好,快把我们的银钱还来,不然冲进去砸了你这黑店。”
王念仁肃容正色道:“这位兄台,看样子你也是我们银号的老客户了。我们‘祥瑞号’可是城中的老字号了,这么多年来,各位存放在钱庄的银钱可有一丁点儿缺失?如今这城里还有哪家银号定的利钱能低得过‘祥瑞号’的?1诸位请细想想,莫要听信了外边别有用心之人散布的流言蜚语白白地造成了自个儿的损失。”
那大汉冷笑道:“王掌柜真是好口才。无风不起浪,任你说的天花乱坠,不见银子,我们心里就是不踏实。”
王念仁冷笑道:“照你这么说,定是要瞧见真金白银才肯罢休喽?”
那大汉冷哼一声,撇过脸去不发一言。
王念仁轻蔑地瞥了他一眼,看着身后那几辆车,朗声吩咐底下的伙计道:“把箱子全抬下来,打开给在场的各位瞧瞧。”
那些伙计慌忙涌上去,七手八脚地将沉重的箱子抬了下来,咚的一声闷响放在人群前的空地上,王念仁伸手打开了面前一个榆木大箱,码的整整齐齐一层层金灿灿的元宝瞬间晃花了众人的眼睛。
在场诸人皆倒抽了一口冷气,交头接耳,面面相觑。
王念仁似乎早就料到众人的反应,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扬了扬手里的一张字据,笑道:“诸位请看,这就是江南最有名的钱庄‘鸿昌号’与我这‘祥瑞号’所订立的契约,上面白纸黑字写明了‘鸿昌号’将与‘祥瑞号’合作,共同开一家京城最大的银号。这十大箱金元宝就是‘鸿昌号’预付的第一笔定金。在场诸位若是仍信不过在下,我们‘祥瑞钱庄’也不勉强,定会立刻将银子一分不差地归还给各位并且免除这个月的利钱。诸位看这样可好?”
众人先是被那一锭锭明晃晃的金子晃昏了头脑,这会子听王念仁这样说,心里最后一点顾虑也消失殆尽了。便有人叫道:“既然有王东家的这句话,咱们也就放心了。”
王念仁笑看着人群渐渐地散了,暗暗松了一口气,心里有着说不出的得意,忽的觉着后脊梁一阵发麻,转身望去只捕捉到一束冰冷而熟悉的目光。
雨霏放下车帘,冰冷漠然的脸上没有一丝笑容,因冷笑道:“想不到他比我想象的还聪明些。居然能举一反三,与‘鸿昌号’合作,亏他编的出来。”
杜若满脸忧色,不安道:“如此看来,这件事儿恐怕还要再费一番功夫。”
雨霏淡淡地一笑,声音里充满了深深的刻毒:“他这是自寻死路。”
又轻轻拍了拍杜若的手,笑道:“戏看完了,你饿不饿。咱们去前边的天然居,听说那里的水晶木樨糖糕做的最好,等会子带一些回去给瑜哥儿。”
说话间车子已慢慢儿向前行驶,谁知还没走几步,只听得一声高亢的马嘶声,车子轻轻一震停了下来,像是被什么人拦住了去路。。。。。。
1古代钱庄存钱和现在的银行正好相反;储户在钱庄存钱时;钱庄会按储户储蓄的时间长短收取储户的利息;相当于保管费,是按比例抽成的。而现在的银行会按储户储蓄的时间长短付给储户利息。
95:人生如戏戏若人生(二)
却说雨霏与杜若看罢了‘祥瑞号’门前的一出闹剧,忽的马嘶车震,倒教车内的主仆二人唬了一跳。杜若脸色煞白,身子向前紧紧地护着雨霏,怒声向外呵斥道:“怎么回事,眼睛不看路吗?吓着了殿下,小心活揭了你们的皮儿去。”
话音未落,车帘一闪,就见身着淡竹叶青色夹袍的念远低头沉着脸进来。
雨霏见他那副“黑脸包公”的摸样,禁不住扑哧地笑出了声儿来,抿嘴对杜若自嘲道:“唉,民间有句话儿说得好‘逃学的孩提子偏遇见老夫子’看来咱们俩今个是少不了郡马爷的一顿戒尺了。”
念远闻言,想笑又笑不出来,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道:“都快要做娘的人了。还是这般小孩子心性。想起一出是一出。这大街上车慌马乱的,你们两个弱质纤纤的女子怎能教人放心。”
雨霏笑道:“子陵到底是哪里来的耳报神,这么快。整日家被你们拘在府里,多走一步路都不成。好容易溜出来透口气儿,还是家雀儿落在了米箩里——撞了个正着。”一边说一边伸出手来,手背朝上闭着眼,可怜兮兮道:“喏,给你打就是了。”
念远被雨霏弄得又好气又好笑,伸出手去轻轻在雨霏手心里拍了一下,嗔怪道:“你呀,真真教人没法子。这回就看在咱们明月的份上暂且饶了你一遭。”
又绷着脸责怪杜若:“你这丫头,平日里瞧着倒是稳重,怎么这一回却跟着郡主胡闹,也不劝着点。”
杜若笑道:“冤枉啊,奴婢嘴皮子都磨破了哪里管用呢。依我说,郡马爷不如整日家守在殿下身边寸步不离,奴婢们也好省点心不是?”
又佯装委屈,轻轻地叹了口气道:“都是奴婢不识像,碍着郡马爷与殿下小两口打情骂俏了,难怪被人做筏子呢。”
雨霏登时飞红了脸颊,扑过去就要拧杜若的嘴,一边啐道:“你这小蹄子,越来越坏了,专会拿我打趣儿。”
谁知车内狭小,雨霏摇摇晃晃地站不稳,险些摔倒在地。唬得念远一把冲过去紧紧地搂住她。雨霏缓过神来,见自个儿正好坐在念远膝上,登时满面通红,真恨不得有个地洞钻进去才好。挣扎着欲推开,谁知念远却搂得越发紧了,狭窄的空间里,二人紧紧相拥,能清楚地听见对方的心跳。雨霏羞得脸颊发烫,越发手足无措,只得将脸埋进念远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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