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再到绸缎庄时,罗管事正忙前忙后,前来取货的各地客商不少,而陈记原就是老字号,又有织造府为依仗,生意甚是火红。
陈湘如刚下马车,立即有位做绸缎生意的梁姓客商迎了过来:“世侄女儿,你与罗管事说说,好歹批给我两百匹绸缎应应急,再没货,我在江南的铺子就得关门了,世侄女儿……”
绿叶一眼就认出,这正是前不久陈湘如求上门想要借钱的一家,人还没进府门,就被他家看门的婆子直骂晦气,直嚷嚷着叫她们走。
陈湘如面蒙轻纱,一贯的温婉有礼,轻声道:“世叔,我们绸缎庄的货也不多,唉,我也没法子呢。”
他追在陈湘如后面,“世侄女儿,你就通融通融给我们批二百匹布,我店里当真没甚货了,剩下的布料都没人买,听说这些日子陈记织布房又上了一批新式样的布料,颜色好,花式也好呢,扬州、苏州、临安府都有人过来批货……”
别人能行,偏就不批给他。
罗管事也是陈家的老人,定是在心里忌恨他在陈家危难时袖手旁观。就在今儿一早,罗管事就批给了牛家三百匹绸缎,又五十匹纱绫,那纱绫真好看,颜色鲜亮。
听闻这牛家,前些日子借了陈大小姐五万两银子,这才助陈大小姐度过一劫,织造府那边刚结了货款,陈湘如手头有钱,第一个就把这两家的银子还上了,自古说得好有借有还,再借不难。
有江南各地的织布房前往南边收购生丝,一个个也是气馁而归,早前陈将达就在南边收购了两月,这才装了一船回来,那边养桑的农户原不及江南、湘、徽一带。蜀郡也养蚕,但蜀郡益州也织蜀锦,那边也有皇家织造房,虽不及江宁织造房大,可也是供不应求,再则路途太远,若到那边收购生丝,成本太高。
这边正忙着,只见一个熟悉的人影出了轿子,却是杜老爷来了,站在陈记绸缎庄前望了一眼。
陈湘如也瞧见了他,有礼地迎了上去,欠身道:“拜见杜世叔。”
“好!好,瞧样子陈家是走出困境了,虽说是被海水泡过的生丝织成的绸缎,那颜色比以前的更好,抚着也更柔软。”
杜家可不是开绸缎庄的,家里也有布庄,却是织绸缎的。
“托杜世叔的福,总算度过眼下的危机。”
梁商人追了过来,都快要哭了,做了绸缎生意这么多年,从来没像今年这样,追着别人后面求着给发货的,拿着钱居然买不到布了,旁处也有,但都是往年的存货,江南自古繁华,这颜色、式样不好,也卖不出去。“世侄女儿,你好歹给我批二百匹吧,我拜托你了,上回是我狗眼看人低,世侄女儿啊……”
第032章 二见
陈湘如被他吵得不厌其烦,轻声道:“梁世叔,你也瞧见了,罗管事实在没这么多货,我最多给你二十匹应应急,而且这批货用的生丝因被海水泡过,没以前的耐用,以前做一件衣裙穿十年,这回的只能穿九年。”
富贵人家,一件衣裙穿三年就算久的,谁他妈的还穿九年。
梁商人道:“二十匹就二十匹,我今儿就好,没布料,我店子就没有生意呀。”
陈湘如与绿叶低声吩咐道:“你领他去罗管事那儿取二十匹布。”
绿叶嘟咙着:“大小姐何必管他。”
这种小人可不敢得罪。
陈湘如又问杜老爷:“杜世叔家里人都好?”
“好!好……”杜老爷有些不好意思,让他开口求一个姑娘,还是一个晚辈,让他实在说不出口。
陈湘如见他欲言又止,笑道:“杜世叔,到对面茶楼坐坐可好?”
“世侄女请!”
进了茶楼,杜老爷还是开不了口,一边同来的小厮倒忍不住了,噼哩叭啦地道:“陈大小姐,听说你家有生丝,用陈记秘方泡制过后,也是最好的生丝,你能不能……分些生丝给我。”
杜老爷有两个儿子,都往不同方向收购生丝,可在外奔波两月,硬是没买回来多少,陆续通过镖行送回来一些,不到半月就用完了,光是自家绸缎庄就买得干干净净的,昨儿绸缎庄的管事就来催,问布料什么时候到货。
陈湘如想着杜老爷到底是第一个借给她钱的人,虽说只得三万两,好歹人家当时见了她,还说了几句宽慰话,就凭这点,杜老爷就是个重情重义的人,“杜世伯,我把欠你的三万两银子都折成生丝给你?你是知道的,最近的生丝又涨了一倍,但那是被海水泡过的,织成绸缎后,耐用度没早前的好,但我可以让人用我陈记的秘方泡制后出货给你,就按市价七成五的价格,可好?”
杜老爷愣了一下。
他与陈将达交往颇深,便是因陈将达这人虽是官身,但为人厚道,又重诚信,没想他的女儿也是这样的人物。
“这……”到底是个女儿家支撑家业,他又是个长辈,道:“就按市价八成价。”
自来只有压价的,少见这等长价的,即便是被海水泡过的生丝,居然也能叫出这等价来。
陈湘如不由笑出声来,“杜世伯,虽说陈记秘制药水珍贵,但我不好要了高价,七成五的价格亏不了我,就是麻烦些。这样吧,我回头就与刘管事打个招呼,明儿一早,你就派人到陈记大库房取货。”
说是三万两银子的货,在早前最多也就是二万两银子的东西,算下来,陈湘如也不算亏。
杜老爷得了陈湘如的准信,领着小厮离去了。
刘奶娘神色慌张地进了雅间。
绿叶问道:“奶娘不是帮大小姐到当铺赎东西去了么?”
刘奶娘“哎哟”一声,“那个可恶的铁公鸡,是我们没银子还是怎的,一早说好是活当,可那家伙也着实太可恶,居然在三日前就把大小姐典当的东西给卖了,我今儿在那儿与他大吵一场。”
绿叶惊道:“被人取走了?”
“我吵了一场,铁公鸡给了我二两银子就打发了,我瞧着那样儿,怕是多得不少钱呢。”
铁公鸡,原姓姬,因这东家一毛不拔,江宁城的百姓就送了个绰号铁公鸡。
一毛不拔的人居然为了让刘奶娘住口别声张,破天荒地给了刘奶娘二两银子,可不就是奇怪了么?
陈湘如在心里琢磨着,谁这么无聊,好好的把她们姐妹典当在当铺的东西给取走,通常要买走活当物件,这价得高,否则当铺也不敢啊。
绿叶不由讥笑道:“刘奶娘,你是不是老糊涂了,人家给了你二两银子,你就回来了,怎能就算了?”
刘奶娘道:“我这不是回来向大小姐讨主意么。”
活当都是有期限的,多少期限来让对方来赎回,陈湘如那活当契约上写的可是三个月,这不过才一个月而已,怎就被人赎走了?
陈湘如喃喃道:“你可问了是谁赎走的?”
刘奶娘摇头,“奴婢问了,铁公鸡不肯说,直说可以照死物给我们补价儿。”
绿叶此刻见陈记危机已过,不由得提高嗓门,朗声道:“当我们陈家没银子么,差这几个钱,我们就要自己的东西,再不拿出来,小心告官。姬百贯是掉钱眼子了,只认钱,不讲诚信,原说三个月的活当,这才一个月呢,就把我们的东西给别人了……”
刘奶娘瞥了一眼绿叶,“你是个厉害的,你拿着东西去讨,我是讨不回来了。”
绿叶接过当票,厉声道:“我去就我去。”
陈湘如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忙道:“别,明儿再说吧。”肚子咕咕叫着,看着外头,都过了晌午时分,“我都饿了,先回家用饭。”
刘奶娘道:“我点了吃食给大小姐送来。“
“不了,回家吃。”
她起身出来,刚出门就碰到一个熟人,却周八与另一个同龄少年,她一惊,周八抱拳:“陈大小姐。”
她款款行礼,“周八公子万福。”
那少年面露好奇地看着一袭素缟的少女,近来百姓们传得厉害的,说陈家的大小姐无意间寻到周家的货船,几十万两银子的好东西自己不贪分毫,还让周家去打捞,就是这等气节,多少男儿都做不到。“你就是那个拾金不昧的陈大小姐?”
陈湘如怔忡片刻,有些无语。
周八指着那少年道:“这是我大伯母娘家侄儿沈无争公子。”
沈无争……
陈湘如对这个名字却是熟悉的,是景泰皇帝时期的名臣,景泰初年高中状元,原是京城名门之后,一路高升,据前世在史书中瞧到的,这沈无争后来在景泰十三年拜为吏部尚书,十五年官拜左丞相一职。
据野史载,沈无争与名将慕容鸣乃是好友,一文一武,而慕容鸣镇守北方,阻当契丹异族,成为一代战神。
第033章 好逑
“沈公子好!”陈湘如缓缓一拜,面蒙轻纱,可这素白衣袍,优雅的举止,虽算年岁不大,立时就吸引住了沈无争。
沈无争抱拳道:“陈大小姐好!”
周八问道:“你这是要离开?”
绿叶道:“我家大小姐还同用午饭呢,她又不喜欢吃外头的东西,得回家用饭去。”一说到吃,绿叶的肚子饿得更难受了,已经开始唱起了空腹曲。
陈湘如轻声道:“小女告辞!”又是一欠身,领了刘奶娘与绿叶出了茶楼。
沈无争望着那素白的身影,“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玉鸣,你还没订亲,我觉得这姑娘不错,人品贵重,落落大方,乃是淑女中的淑女。”
“淑女中的淑女……这叫什么话,淑女就淑女,怎的倒把我给饶糊涂了。”
沈无争哈哈笑了起来,笑声朗朗,抬手搭在周八的肩上:“就是说,她是真正的淑女,你没见她的举止,怎么看怎么得体、优雅,有一种女人瞧在人眼里,总觉得别扭,比如……哈哈,就像兴国公府的六小姐。”
周八皱了皱眉,这姑娘确实让他意外,只是隐隐听说好似已经订亲了,也不晓得是哪家的男儿如此有福气,能娶到这样出得厅堂,又能相夫教子的好姑娘。
“你胆儿真大,她可是你的表妹。”
“和这陈大小姐一比,她简直就是东施效颦。”沈无争扭头看着外头,“这才是世代名门的官家小姐,玉鸣,你喜欢她吧?”
周八推开他的手。
沈无争道:“你不喜欢,我可就下手了。”
周八厉声道:“你敢!”
“哈哈,你承认了吧。”
在城外一见时,周八就觉得这姑娘不错,第一次吸引他的,是她的临危不乱;第二次让他心动的,是她拾金不昧的气节;今儿再见时,在沈无争的玩笑话语之间,留意到她的举止言行,不是做作,而是一种修为,落落大方,不卑不亢,落在眼里就是一个大方、自在而优雅。
就如沈无争说的,就是个十足的淑女。
陈湘如上了马车,一路回到陈家大院。
刚进二门,就见上房的丫头候在一边,“大小姐,老夫人请你去上房说话。”
老夫人半倚在偏厅的小榻上,手里正做着针线活儿,在陈湘如的记忆里,老夫人已经很多年没碰这些东西了。
陈湘如娇声道:“祖母,我好饿,忙了大半日,还没用晌午呢。”
老夫人记得好几次都是这样,轻叹一声,对刘奶娘道:“下次出门,给大小姐备些点心,不可再饿着。”
刘奶娘应了。
老夫人吩咐了小厨房给陈湘如做吃的。
陈湘如坐在一侧,“祖母这是做什么?”
赵婆子笑道:“老夫人闲不住,说天转凉了,要给大爷、二爷、三爷每人做一件冬褙。”
“这种事吩咐绣娘们做就好,哪能劳祖母动手。”
老夫人道:“你们姐弟长了这么大,我还没动手替你们做过一样呢,闲着也闲着就先做做吧,只是好些年不动针线,都要生疏了,我腿脚不灵便,好在双手还能动。”
丫头捧来了吃食,陈湘如坐在小案前用了起来,偏房里刘奶娘与绿叶也在用饭。
老夫人絮絮叨叨地道:“今晨,二姨娘带着大爷过来给我请安了。二姨娘说,她想过继一个姑娘到她名下。”
二姨娘进陈家大院有五六年了,从来说一句话都得想上几十遍的人,这可不像二姨娘说出来的。
陈湘如道:“祖母,这是我的意思。”
这可真不是一个好主意。
陈家大院有两个嫡出小姐,又有三位爷,人丁不算单薄。
陈湘如道:“二姨娘在这里太孤单,虽说大爷寄到她名下,可到底是个男孩子,连个说贴心话的人都没有,我不在乎多一个庶妹,不就是他日再多置备上一二千两银子的嫁妆。”
她倒说得轻巧。
一二千两银子的嫁妆还没搁在眼里,这么多银子对于寻常百姓来说,都可以支撑起一个庄户人家了,还会过得衣食无忧的。
老夫人道:“这事要是传到族里,只怕又有不少人打破脑袋的想进陈家大院呢。”
“祖母,可不想再多出一个像大姨娘那样的。只要挑中了庶妹,提前给那庶妹备一份嫁妆,交给二姨娘去打理,她事儿多了,就不会胡思乱想、胡作非为,更不会与我们姐弟为难,家和万事兴。”
老夫人搁下手里的针线活,宠溺地望着陈湘如,“孩子,你想得太简单了。”
“可我已经给二姨娘说了……”
老夫人没再责备,“下次再做什么大事,提前与我打声招呼。我会从族里挑几个女孩子出来,最后挑中哪个就让二姨娘挑吧。”
“谢谢祖母。”
“你是一片好心,想让二姨娘余生有个依仗,二姨娘也是个知事的,会明白你的苦心。”
老夫人指着一边的大箱子,笑道:“今儿早上,兴国公夫人着人送来的,说是这次多亏了你,否则周三爷也寻不回货物。”
“祖母不留几件么?”
“我一个老婆子,也不喜这些稀罕物,都送到你屋里吧,你是个大方的,又亏不了弟弟妹妹们,何需我操心。”
老夫人这一生,年轻时有疼她、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