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湘如抬眸,正平静地望着她,等着她后面的事。
慕容氏只觉自己的可笑,“我叫你出来,一是见见。二是想告诉你,腊月初五我就要回边城。你有没有要捎带的东西。”
要帮忙捎东西?陈湘如一时反应不过来,难道说,她和周八的事,慕容氏全都知道的,慕容氏不会讨厌她么?她身在孝期,居然和周八鸿雁传书。
这在哪家。都是失矩的事。
不知是懊恼,还是责备自己,她垂下了头,不让慕容氏发现自己繁复的心绪。
慕容氏拉着她的手,依是笑意浅浅:“好了。你们的事我知道,玉鸣走的时候送了你一件礼物,你也送了他一件不是?你且放心,我虽离开了,但你们的事我一定会安排好的……”
真是窘死了!
让慕容氏怎么看她啊,会不会骂她不知廉耻,会不会说她没个规矩……
“我相信玉鸣待你是真心的,他是我一手带大的,我们回到江南后,遇到的姑娘不少,可他就觉得你好。湘如,你说我们女子活这一生,不就是盼着一个对我们真心的男子么?可是再真心,要是家里人给你使坏,就只有……”
兜饶了一圈,她又说到心事上了。
果然,慕容氏有心事,而且遇到了很不顺心的事。
陈湘如轻声道:“周叔母,你给我讲讲,或许说出来心里就好受了。”
慕容氏苦笑着,“你就是个孩子,我说出来你能懂吗?”
“周叔母不说,又怎知我不懂。”
慕容氏讷讷地看着面前的陈湘如,眼里全都是纠结。在江南,她除了自己的丈夫,还有身边服侍的婆子,再没相熟的人了。
想与丈夫说,可她现在瞧到他就心烦。
想与婆子说,不过是劝她接受现状。
没人懂的,她这一个多月如何难受。
再多的深情,竟敌不过子嗣。
二十多年的夫妻,竟不如一个美貌的丫头。
想到这些,她就觉得可笑。
“周叔母,周八公子远在边城,他一定希望你高高兴兴的。”陈湘如起身,对外头的绿叶道:“你带婆子去楼下用些茶点,我和周夫人说说话儿。”
绿叶笑着拉了婆子离去。
“有一种孤独,在有心事的时候,却找不到一个可以分担的人。所以,周叔母说的我懂,你告诉我吧,我绝不会与第三人言道。”
还有一种孤独,在自己喜悦的时候,找不到人可以分享。
她这样的真诚,坐在慕容氏的身边,可明明只是个孩子,却让慕容氏觉得倍加信任。
但她们并不相熟,不过认识彼此。
慕容氏舒了一口气,“我讲一个故事吧。”也许说出来真的可以好受些,“有一对夫妻他们有一个儿子,可妻子一直想再生个孩子,可妻子却没了音讯,直到有一天,妻子从郎中口里得晓是丈夫再不能生养,为了瞒住丈夫不受打击,她告诉丈夫说是她生儿子时伤了宫床再不能生。后来,丈夫在边城一役中身负重伤,元帅特准,允他回乡疗养。
丈夫的亲娘见他膝下子嗣单薄,又听说是他妻子不育,便要替他纳妾送通房。早前他是再三拒绝,可后来他亲娘把一名美貌伶俐的丫头送到了他身边,日久生情,他就真的喜欢上了这丫头。
当妻子知道了他与丫头的事后,他没有愧意,反而要抬这丫头做姨娘……”
她说的故事。定然是她与周五爷。
“那时候,我们一家在边城,日子过得简单而快乐,我们一心哺育着儿子,还记最初,他娶了我,拉着我的手说,这一辈子,有我在他身边就足够。可是现在。因为我不同意,所有人都怪我,说我不体谅,说我善妒,说我自己生不出儿女还不许他纳妾……”
她明明独自承受着痛苦,却要骗丈夫说是她不能生,还要看丈夫与丫头亲热。
陈湘如垂眸道:“你为什么不告诉他实情?”
“实情……”慕容氏面露惊慌,连连摇头。
若是他知晓了实情。一定会很痛苦,她宁可说不生的是她。也不愿让他知道。
这么多年都瞒了,她不愿意在这个时候说实话。
“你告诉他实请呀,也许你说了,他就不会纳妾。”
慕容氏还是摇头,“我不能说!我不能说!”她似想到了什么可怕的事,“不能说的。他要实在想纳妾。就让他纳吧,既然我无法面对,我就回边城去,儿子总是我的,他总不会对不住我。”
要是她说了。到时候一定会请名医来诊断,那时候,他们又该如何面对。
江南的郎中可比边城的厉害多了,一定会知道得更多。
她可以失去丈夫的爱,但她不能连儿子也失去。
不可以的!
是的,既然他要纳妾,她由着他去,她可以守着儿子过日子。
“周叔母,你真的太善良了,宁愿自己受苦也要瞒着他。”
她真的懂!慕容氏为自己把这样的事告诉给一个孩子觉得悲凉,她什么时候竟与个孩子说这些话,是因为近来的压力太大,因为她快要崩溃了吗。
“湘如,年轻那会儿,他说这一辈子就我一个,我信的。可如今,他喜欢上一个十六岁的小丫头,比我家玉鸣还小,我一阻拦,家里所有人都说我不好,我自己的身子不争气,还不许旁人给他生儿育女……”
周家七房子嗣,哪房的爷不是妻妾成群,便是玉字辈的公子们一旦成亲,也是不停地纳妾。
她不愿意,周家上下所有人都说她善妒,还拿一个大家贤妻的事说她要知事,说她要为周家的子嗣作想,如此种种,现下想来全都是痛。
陈湘如静默地坐在一边。
女人,到底是柔弱的。
贵妇有贵妇的悲,村妇有村妇的苦,但世间的女子,最大的期盼不过是一真心人。
周五爷年轻时候也曾对慕容氏许诺过“唯她一人”,可现在到底是守不住了,也动了纳妾的心思
“眼不见,心为净,我只能离开,看不到他们恩爱的画面,我就会觉得好受。他说,等她怀上孩子,他就随我回边城,可我一天也待不下去,我只想回边城,只想远远地离开这里。我初五就走,我想以后再不会来江宁。”
因为这里,有他的另一个女人。
兴国公有数子,唯有周五爷只得一妻未曾纳妾,现下也打破了。
未曾深爱,就不会受伤。
慕容氏定然是真心喜欢周五爷的,她是边城的女子,想来与江南的女子不同,少了份柔美,多了份坚强;少了份娇俏,多了一份英姿飒爽。
陈湘如听人说过,慕容氏娘家的兄长原也是驰骋沙场的将军,而她是家里的女儿,想来也是会些拳脚工夫的。
“你不打算告诉周世叔么?”
“如若说了,他定会骂我不懂事,周家人也会说我胡闹,到头来,还是给自己添烦心事。我不说,他心情好,大家好,我也好。不说了。”
慕容氏反复沉吟着。(未完待续。。)
第129章 纳妾之忧
静默,给彼此留下的忧伤的空间。
陈湘如在陪她难受,她从来都不是一个会宽慰人的人。
“周叔母,边城是什么样的?将士们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大声说话,命如草芥,女子如玩物……”
她的脑海里浮现出前世的画面,也曾看过几曾血腥厮杀,在大捷后的庆功宴上,将士们面前摆着一坛坛的美酒,一盆盆的牛羊肉,他们大声地说话,声嘶力竭,笑声朗朗,那些献舞的艺伎,便可以任由他们欺负,这些美丽的女子,今儿陪了这个将军,明儿又陪那个将军。
慕容氏面露诧色,“你怎么这么想?”
陈湘如笑着:“不对么?”
“边城军纪严明,女人很少,就是新来一个年轻美丽的营伎,他们都当成了宝贝。”
陈湘如张着嘴巴,前世记忆里的点滴涌上心头,她曾做过闽帝宠姬,又做闽国丞相的爱妾,便是她也如玩物,更别说营伎了,可慕容氏居然说当成了宝贝。
慕容氏笑了一笑,“你别不信。大概是八年前,有个罪臣之女贬为营伎,送到我们军中,她二八年华,能诗会画,长得又好,可军中所有的将士都不忍碰她,他们同情她呀,原本是堂堂官家小姐,只是因为一朝获罪,就落得如此下场。”
她沉陷在回忆里,连陈湘如都歪头幻想着,盛世之中,难道女子的命运都可以改变了吗。
慕容氏道:“她是个好姑娘,善解人意,人又好,后来归德将军将她收为了义女,五年前嫁给了军中一位振威副尉为妻。”
陈湘如苦笑着。“数百个这样的女子里头,她怕是难得一见的好结局吧。”
慕容氏面露沉思,“这倒也是,我见过的营伎不少,这么多年她还是第一个呢。”
陈湘如问了一些关于边城的事,听得很用心。慕容氏讲得眉飞色舞,即便她的年纪不再年轻,可看得出来,她喜欢边城,喜欢那种看似枯燥却又充实的生活。
坐了许久,慕容氏的心情好转,领了婆子离去。
陈湘如还沉陷在她讲过的那些事里。
其实,边城没有她预想的那样糟糕。
前世呵!她想,当天下大乱。群雄逐鹿,北方冀郡一带却是一片宁和,她是不是该做些什么,即便那场战事要在几十年后才会发生,可眼下还是太平盛世。
绿叶笑嘻嘻地打乱了她的沉思:“大小姐,快晌午了,你还要继续发呆呀?”
陈湘如翻了个白眼,“我在想周叔母说的那些事。感觉又新鲜又好玩。”
“今儿是在外头吃,还是回家?”
“当然是回头了。好久没陪老夫人用午饭了。”
陈湘如出了茶楼,只见迎面走来一对祖孙二人,“小姐,行行好,赏点钱吧!我们母子快有三天没吃饭了,小姐。行行好吧。”
眸光相遇,那讨饭婆子便愣了一下。
陈湘如道:“你认识我?”
讨饭婆子衣衫褴褛,满脸污浊,但那双眼睛蓄满了意外。
绿叶惊叫一声:“大小姐,这是老金家的!”
那女人一见有人认出她。身子一软就跪了下来,“大小姐,你是好人,大小姐,你救救我家老金吧,呜呜……他是被人冤枉的呀,他没有杀人,他真的没有杀人呀。”
陈湘如看了一眼,“你家不是住在陈家庄么?怎么出现在这儿了?”
看着寒风里跪着的女人和孩子,陈湘如轻声道:“绿叶,给他们母子买些吃的,把她带回陈家大院交给大管家安顿,让大管家问清楚了再来回话。”
“是。”绿叶应声,扶起女人,“老金家的,快起来,有话慢慢说,我带你们去吃阳春面。”
陈湘如上了马车,领着随身服侍的护院和马夫离去。
陪老夫人用罢了午饭,陈湘如回到淑华苑。
绿叶从东院回来,站在一边,垂首禀道:“年初,族里收回了陈家大院名下的一百二十亩良田,老金家就租了其中的十三亩,没了耕田就不得不离开陈家庄。
今年六月的时候,在江宁府群星镇下李庄租了七亩田生活,四月的时候田里的秧亩缺水,老金带了几个佃户到上李庄挖缺放水,没想和上李庄的人动了手脚打了起来。”
绿枝歪着头,“打死人了?”
绿叶继续道:“当时打伤了两个人,七天后一个唤作邱丰的佃户突然死了,当时打架的几个佃户都说是老金打死了人,县衙的人把老金给抓了起来。
老金家的说,老金是生得人高马壮,可他只是推了几下上李庄那几个阻他挖水缺的汉子,并没有动手。
老金家的说,那人死了后,下庄一个叫李善的庄头就娶了邱丰的女人做小。
老金犯了人命官司,李善害怕惹上祸事,收回租给他家的良田,老金家的没了去处,只得拖儿带女离了群星镇,原想到城里谋生,可屋漏偏逢下雨天,辛苦攒下的银子被小偷给偷了,她一个妇道人家,又无求生的本事,只好带着儿女乞讨为生。”
刘奶娘将苹果削了皮,花成一小块,上面插了几支牙签。
陈湘如取了一块苹果,搁到嘴里缓慢地嚼着。
刘奶娘轻声道:“大小姐,这天下的穷苦人多了,咱们也管不过来……”
“说起来,要不是族里收回了良田,老金家也不会落到这地步。”陈湘如轻叹了一声,“奶娘,你回头到东院去看看,把他们一家都安顿好,明儿一早,先把人送到乡下庄子里安顿。”
陈家的良田庄子多,不在乎多几张嘴,何况收留了他们,他们也会干些活儿。
绿叶道:“老金家的女人说,她大儿子和女儿还在城外破庙里,大儿子病了。女儿留在那儿照看。”
陈湘如道:“那你把人接过来。”
“已经接过来了。”
陈湘如瞪了一眼,“你是不是觉得这样说话好玩,一口气说完不成么。”
是不是被她惯坏的。
绿叶吐了吐舌头,“大管家让人给他全家买了身像样的寒衣穿上,老金家的女人哭着说要过来给大小姐磕头……”
“这种事别来烦我,他们若要谢我。有的是机会,先安顿到庄子上。”
刘奶娘应声“是”,“明儿一早,奴婢就带他们一家去庄子上,有吃有住的,总好过他们没个依靠。”
陈湘如轻叹一声,“收回那些良田,其他的佃户应该过得去吧?”
没人应话。
陈湘如扭过头来,“打听一下。别让我们的族人过好了,却有人活不下去,好歹让人家有口饭吃。”
“丁一家原是佃户,没了田后,就改做了小本生意,丁家的大姑娘在东院学织布呢,丁一在我们茶点铺子门口摆小摊,专卖兔儿糕和花儿饼。瞧着日子还过得去。”
陈湘如道:“回头使人打听一下。还有些日子就要过年了,又该施粥了。刘奶娘回头与陈二婶好好商量商量,拿出个法子来。族里那边,也要使人去问一下,今年的年成好,田里都丰收了,衣料、粮食、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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