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月依旧皱着眉,保持着之前的姿势,问道:“你怎么看?”
“这个案子最关键的证据,就是这份事故鉴定报告。这样的鉴定报告必须是由执法部门指定的有资质的机构做出的,才能成为合法有效的证据。
您也清楚,这些机构很多都是有政府背景的,所以,这最关键的一份证据我们很难推翻。再一个,这个案子最关键的人,就是龙云海。但仅这份鉴定报告,就成功地让他可以置身事外了。这一证一人我们掌握不了,其它的旁证再多,作用也不大。”
采月点了点头:“这段时间为了萧天的案子,我临时学了一些法律知识。从刑侦调查直至庭审,都有回避制度,你看这份鉴定报告,我们能不能就以这个理由推翻它?”
朱聪的脸色有些黯然:“回避制度是有一定弹性的。如果检查院因为压力或其它原因,不采纳我们提交的回避理由,那这份报告就还是有效的。”
采月闭了一会眼。
案子都还没有正式提交到法院,她就已经感到了压力重重。今后的路会如何,谁也不知道。
。。。
012 正邪与明暗
采月没有犹豫太久,就睁开了眼,微微皱着眉道:“先试试吧。”
第二天,朱聪就去了检查院,提出回避申请。
申请提出,该案目前的鉴定机构,与省建设厅和市住建局都有着相当的利益关联,而惠宁小区工程又与这两个部门存在工作利益关系。
所以,根据回避原则,应该对这份鉴定报告持质疑认定。应由被告方与刑侦机构共同指定一家双方都能接受的第三方鉴定机构,重新对事故原因进行鉴定。
三天后,朱聪接到了检查院的回复意见,驳回了他的申请。
因萧天坚持沉默,朱聪只得有事就找采月商量。
采月看完意见书后,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他让朱聪把检查院负责本案的检查官和检查院副院长等几人约出来。她要亲自和他们谈。
会面是分别进行的,因为有些话只能是你知我知的。
每次宴饮中途,采月都会找借口将朱聪支开。朱聪知道采月支开他,并不是不相信他,而是不想把他牵涉太深。
朱聪不知道的是,采月并没有和对方谈太多,只是向对方递上了一个文件袋,文件袋里无一例外地都是几张照片、一些资料和一张金额不一的卡。
然后她会微笑着说:“您放心,除了您除了我,没有人会知道!您看,我甚至连朱律师都给支开了。而且我保证,我也不会再在您面前提第二次。”
这些人有的脸上是恐惧、有的是怒气、有的是狠色。但无一例外地,每次当朱聪再次进入会谈包间时,会谈的方向和内容最终都是朝着他们所希望的在转变。
然后,朱聪第二次递交了回避申请。这一次,申请被批准了!
朱聪不知道采月是如何和对方谈的。
对他的问题,采月只回了一句:“做了亏心事,就会怕鬼来敲门,虽然我还不算鬼!”
那些信封里的照片和资料,都是采月列出人名后,让海子派人去弄的。
在为萧天翻案这件事上,朱聪是明线,海子则是暗线。只要是可以通过明线解决的问题,采月绝不会轻易动用海子那条暗线。
但有时候,这两条线她不得不同时推进,又必须小心地让那条暗线只存在于暗处。因为萧天和海子的双重身份,是绝不能让人知道的。所以,两条线的交汇点和推进进度,只能由她一人来掌握。
这件事就如同是在高空走钢丝,稍一不小心,就可能摔成肉泥。
* * *
欧阳晴这段日子过得痛苦不已,这痛苦不单来自身体,更来自精神——父亲终究还是牺牲了萧天!
这阵子,她想想就难过得要死,她爱了萧天这么久,临到最后的结果,却是这样。
可是不这样,父亲怎么办?
那天朱聪来看她,然后,她知道采月回来了。而且,她当然知道采月是为了什么而回来。
朱聪探病后的第二天,她就向医生提出了放弃治疗的意思。她不想让自己最后的日子,在这样的虚耗中度过。她要在最后的日子里,去完成自己未完成的心愿。
她在放弃治疗声明书上签字以后,陈医生无奈之下,同意了她离院的要求。
出院一周多后,她拨通了采月的电话,约采月到市中心的一家蜜月影楼见面。
采月到达那里时,在专业级的摄影棚里,看到了身穿婚纱的欧阳晴。她非常的消瘦和憔悴,可是精神倒还好。
采月的鼻子酸酸的。
欧阳晴反过来安慰她,“人到了生命的尽头时,才真正会有一种彻悟,很多放不下的东西,到这个时候自然就放下了。我觉得我现在挺好的。”
拍摄进行了整整一天,采月全程地陪护着欧阳晴,亲眼见到她在拍摄间隙,不断地吞下各种五颜六色的药片和口服液。特别聘请的专业护工,还要给她进行注射。
镜头外的她脸上是痛苦难忍的表情,但面对镜头时,她一定是笑容满面。
欧阳晴在镜头下微笑着,采月却躲到无人看见的角落里,擦去了自己眼角的泪。
送欧阳晴回家的路上,采月一直握着欧阳晴的手。她的手好凉,可是额头却是热的。欧阳晴疲惫不堪,整个身子都靠在采月的身上。
“我这一生,一直都在压制自己的需要。小时候是因为父亲。他对我和妈妈要求很严格。别人家的孩子新年时可以穿新衣服,我却不可以。长大后,刚参加工作不久,我就遇到了萧天。我爱了他好多年,却一直不敢告诉他。因为从一开始,我就知道他不会爱我。现在,我在这世上的时间真的不多了。我只想任性地到处走一走,走到哪里算哪里。”
欧阳晴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喘得有些厉害。
采月心疼地搂着她瘦弱不堪的身躯,劝道:“你别想多了!要保重自己!”
欧阳晴摇了摇头:“我不想了。人这一生,真的好短呀!采月,好好珍惜他!他值得!”
采月很认真地点着头:“我会的!谢谢你!”
车快到省委大院了时,欧阳晴突然拉过了采月的手,用乞求的眼神看着她:“如果可以,我想求你一件事。”
采月不明所以,但还是回道:“你说就好,别说‘求’字。”
欧阳晴拿过她的包来,取出了一张不大的便笺,递到了采月的手里。然后,她的眼泪流了下来:“回去以后再看。不到万不得以,求你千万不要为难我的父亲。”
采月有些不自然地笑了一下。“你怎么会这么说呢?你父亲是省委副书记,又兼着市委书记,我怎么可能为难得了他呢?”
欧阳晴没有说为什么,只是擦去了眼泪,微笑着对采月道:“谢谢你今天来看我!”
离省委大院还有一小段距离时,采月下了车。
回到住处,采月展开了欧阳晴交给她的那张便笺。那上面的内容很简单,就是一窜数字和银行的名字。显然,这是一个银行帐号。
立刻地,采月的双眼温润了。
她明白欧阳晴和她分别时,为什么要说那句话了。与萧天相识多年的她,不可能不对萧天的另一重身份有所怀疑。在亲情与爱情的艰难取舍之间,她最终选择了——正义!
* * *
从惠宁小区事故发生,仅仅两个多月的时间,欧阳振军就觉得自己明显苍老了。
起初,他把萧天抓起来,倒也并不想真对他怎样。不管怎么说,萧天终究是女儿爱了十几年的男人,又自愿为女儿背了这个黑锅,他心里多少还是有些不忍的。
法律对重大责任事故罪的量刑规定是:情节特别恶劣的,处三年以上七年以下有期徒刑。
欧阳振军的计划是,按最低量刑标准判个三年,再罚点款,然后再按通常的运作,来个保外就医,这件事也就这么过去了。
可谁曾想,他刚把萧天控制起来,就接到了一个电话。
打这个电话的人的话,他必须听。而这个电话的内容是,“既然你已经抓了萧天,就绝不可以再放。放虎归山的后果,那是严重无比的。”
他这才惊觉,自己一不小心就踏入了一条没有退路的缠斗中。
可是处理了萧天,他要如何面对女儿呢?所以,接到电话后,他一直在犹豫。
他的秘书孙力很早就向他报告说,“萧天的那个小夫人正在上窜下跳地为萧天奔走。”
对此,欧阳振军并没有太当回事。不过是小丫头一个,能掀起什么风浪来呢?
可是,今天一大早,孙力又向他报告了惠宁小区这个案子的最新情况。
“书记,检查院批准了萧天辩护律师的那份重新挑选鉴定机构的申请。”
欧阳振军这才惊觉,这件事好像有脱离他掌控的苗头。
“让人联系了龙云海。这事是他惹出来的,擦脏屁股的事,他自然跑不了。”
秘书孙力得到指示,立即就按领导指示去办理了。
半个月前,女儿突然对他说,“爸,我不想再呆在医院里了。我想痛痛快快地抛下一切,去周游世界,我想尽情地享受我在这世上最后的时光。”
欧阳振军听得心痛如绞。他想,女儿不想留在本市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她不想亲眼看见父亲和爱人彼此为敌。
年轻的时候,他忙于工作,疏于家庭,对爱人对女儿他都没有尽到照顾的责任。现在,他只想在女儿最后的时日里,尽他所能地好好地补偿她。
他立刻着手为女儿办理各国鉴证。为了让女儿玩得好,他还专门让人找了一位非常专业的导游,熟悉各国的人土风情和签证办理。毕竟,不是所有的签证,都可以在国内办理的。
上周,他将一张卡交在了她的手中。
“晴晴,你想怎么玩就怎么玩,想怎么花就怎么花。最重要就是开心,什么都不用多想。”
欧阳晴接过卡,笑了一下:“爸,我预约了影楼拍摄服务。出国前,我想拍一套婚纱照。只是,我恐怕等不到照片洗出来了。到时,我给您电话,您让人把洗好的照片寄过来给我。”
看着女儿开开心心地出了门去拍婚纱照,欧阳振军一个人躲进书房里,终于伤心地掉起泪来。
他觉得自己现在对萧天所做的一切,实在也没有什么不应该了。因为是他耽误了女儿一生的幸福,伤了女儿的心。
。。。
013 恐怖邮件
在接到鉴定机构回避申请批复的当天夜里,采月接到了来自海子的保密电话。
“夫人,有人要对您下手,被我们的人截住了。审问后,我们找到了中间人。中间人吐了口,是龙云海的亲信找的他。为了不打草惊蛇,我没有动中介,也警告他不许让龙云海知道我们已经知道了这件事。”
采月冷笑了一声:“看来,某些人这是按捺不住了。这更证明了,他们的所作所为是见不得人的!”
一周后,新的鉴定机构终于定下来了。
虽然这次的鉴定机构不像上回那个,和某些部门存在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但也并不是采月和朱聪心目中属意的那几家鉴定机构。
“事已至此,也只能寄望这家鉴定机构,希望这次可以对事故真相有一个尽量客观和公正的判定。”
接下来,采月和朱聪再次开始了煎熬的等待,等待新的鉴定报告的结论。
半个月后,新的鉴定报告终于完成了法定的程序,成为了惠宁小区事故一案卷宗的一部分。然后,朱聪第一时间将报告的复印件交到了采月的手中。
这份鉴定报告相比前一份报告,虽然文字表述不完全一样,但是结论几乎是完全一致的。那就是,云天是这次事故的完全责任人!
出乎朱聪意料之外,为这件事奔忙了这么久,结果却还是毫无转变,可是,采月却并没有像第一次拿到起诉书和鉴定报告时那么激动。
她沉默了,久久地沉默了!
但做为这段时间和采月接触最多的人,朱聪觉得,采月沉默的背后,绝不是什么妥协或是畏惧。相反,他感受到了一种暴风雨来临之前的可怕平静!他觉得有一股愤怒的力量,正在采月的身上积聚。
这种感觉他似曾相识,那是他在萧天身上曾经感受过的。
终于,采月开了口:“朱聪,这段时间你不用再多跑了。案子你按正常的程序走就可以了。”
“夫人,您……?”
采月微微举了一下手,制止了他想要问的问题。
“这段时间以来,你一直顶着压力在为萧天的事奔忙!再过几天就是大年三十了,你正好好好休整一下。接下来的事,我不说,你最好也别问,如果你能做到不多想就更好。这是为你好为我好,也为萧天和所有人好!”
朱聪脸上有担忧之色:“夫人,为萧董怎么忙都是应该的。我只是担心您…”
采月笑了笑:“我不会有事。千万记得我嘱咐过你的,不要告诉萧天我回来了!”
“我一直没有告诉萧董这件事。可是,我觉得您还是告诉他比较好!”
采月苦笑了一下。
“他若知道我回来了,你认为他是会为了我立刻打破沉默,还是会为了欧阳晴继续保持沉默?不管怎么选,他都会后悔,他都会痛苦!这件事,你就按我说的做吧。到了该告诉他的时候,我会让你告诉他的。”
朱聪很是无奈地轻叹了一口气,拎起自己沉垫垫的公事包,离开了。
室内,采月独自一个人,闭上眼疲惫地靠向了沙发。
这段时间以来,她一直努力地用那条明线努力着。她告诉自己,如非必要,她不想把事情闹得不可收拾。她不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人,她也不认为自己是一个有能力替天行道的人,她只想尽已之力追还爱人的清白。就仅此而已。
但是在残酷的现实面前,她发现自己那小小的单纯的愿望,居然显得那么的天真和幼稚!
当墙上挂钟的分针转了整整一圈半以后,采月